第五章 委屈
接近年底,天越來越冷,做綉活的時候,顏娘經常感覺手沒有之前那麼靈活,尤其是臘月一到,坐在屋裡都能感覺到涼意直往身上鑽。
原本凌三娘建議在屋裡擺上一個火盆子,卻被顏娘制止,蘇員外女兒的嫁衣等布料都是上等料子,要是被火星子濺著,反倒是一樁麻煩事。
見她自己有主意,凌三娘也就不再說什麼,明顯的往她這裡來的少了,就算是來了也待不了好一會兒。
今年的初雪來得比往年晚一些,初雪降下前,小河村上方的天空已經陰沉了好幾天,過了臘八才姍姍來遲。因著天色陰沉,顏娘這幾日便沒有動針線,與凌三娘一起,幫著溫氏打理家裡的家務。
臘月二十五,縣學才停課放假,凌績鳴同姜裕成、胡秀生結伴回家,天寒地凍,三人便共同雇了一輛馬車,只為遮擋寒冷的北風。
三人雖不在同一個村子,卻也相隔不遠,到姜裕成和胡秀生家需要經過小河村,所以凌績鳴是最先到家的。馬車剛實到村口,凌績鳴一下車就見到寒風中立著一個人,只一眼他就確定那人是幾月前娶進門的妻子。
顏娘也看到了凌績鳴的身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著他走去,凌績鳴見他越走越近,剛要跟車上的同窗告別,就聽到胡秀生道了一句:「凌兄真是好福氣,這麼冷的天,嫂夫人竟不懼寒風來接你。」
凌績鳴面上僵了一下,他知道胡秀生並不是在嘲笑自己,但在顏娘出現的那一刻,他還是感覺到了難堪。
好在姜裕成道:「既然凌兄已經到了,那我們也就不再多留。」說完對車把式道:「大叔,我們掉頭去姜家村吧。」
車把式也想送完人早點回家,於是很快便驅車走了。
顏娘將手裡的披風遞給凌績鳴,「夫君,娘讓我來接你,這披風也是她讓我帶來的。」
凌績鳴看也沒看她,直接從她面前走過,顏娘只好抱著披風緊跟在他身後。回到家,溫氏見凌績鳴身上沒有披風,又看到顏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面,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轉頭對凌績鳴道:「二郎,這麼冷的天該凍著了吧,快進屋,娘給你煮了薑湯,先喝一碗去去寒。」
顏娘看著她對凌績鳴噓寒問暖,沒有空斥責自己,連忙回屋將披風放下,又去灶房裡烤火。在灶房裡坐了一會兒,她才覺得身體暖和了一點,先前凌績鳴還沒到,溫氏便讓她去村口等著,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她在寒風中差點被凍僵。
她也想喝一碗薑湯,但溫氏為了讓兒子回來就能喝上,把熬薑湯的砂鍋搬到了她那屋裡的爐子上煨著,顏娘不想過去自找不痛快,想了想,切了兩片生薑嚼了吞下肚。
辛辣刺鼻的味道充斥著口鼻,顏娘忍不住紅了眼睛,卻也是生薑的這個狠勁讓她感覺到五臟六腑充滿了暖意。
凌績鳴回來了,晚飯自然準備的要比往日豐盛的多,溫氏一晚上不停的為兒子夾菜,凌三娘則照例埋怨溫氏偏心,凌老爹偶爾也會插上幾句話,只有顏娘一個人捧著碗一聲不吭的吃飯。
吃完飯,凌績鳴被溫氏和凌老爹叫到了房裡,顏娘在灶房收拾,凌三娘則坐在灶膛前跟嫂子抱怨。
「二嫂,我娘太偏心了,我二哥就是她的命根子,只要他一回來,我就跟撿來的一樣。」
兒媳婦不能說婆婆的壞話,顏娘只好道:「你二哥一月才能回來幾天,娘定是覺得他讀書辛苦便多疼了他幾分。」
凌三娘撇了撇嘴,「才不是呢,我娘就是不疼我,以前大姐還沒出嫁前,她對大姐和二哥一樣好,為什麼到了我這裡就變了。」
這話顏娘不知道該怎麼接,為難之際她看到凌績鳴站在灶房門口,連忙問:「夫君,你怎麼來了?」
凌績鳴是讀書人,溫氏和凌老爹從來不讓他挨近灶房,說什麼君子遠庖廚,現下看到他出現在這裡,顏娘不免有些驚訝。
凌三娘也看到了他,沖他哼哼了兩句連二哥都沒喊就走了。
凌績鳴對顏娘道:「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回屋裡去。」
顏娘連忙道:「要不你先回房等一下,我弄完了就馬上過來。」
凌績鳴點了點頭。
等顏娘急急忙忙收拾好灶房回屋,就看見凌績鳴半倚在床邊,手上翻著一本書。顏娘進來時的聲響引著他抬起頭。
顏娘不肯挨著他坐,但也不想站著說話,於是將平時做針線活的小杌子挪過來坐下。問:「夫君,你要跟我說什麼?」
凌績鳴沒有回答她,視線落在針線笸籮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以後你不要去鎮上接綉活了。」
聽了這話,顏娘兀地抬頭看向他,「夫君為何要這樣說?」
凌績鳴綳著臉道:「我們凌家還沒落魄到需要女人來養家糊口,我說的話你照做就是。」說完這一句,見顏娘沒有應聲,又冷聲道:「你要是執迷不悟,那就回聶家去吧,我不會要一個讓我丟臉的妻子。」
這話的意思已經明了,如果顏娘執意要接綉活,他就會休了她。
顏娘聞言,臉上頓時血色盡失,慘白著一張臉怔怔的盯著他。她不明白,她就是接了一點綉活而已,而且賣綉品得來的銀子她都會悉數上交給婆婆,一沒偷二沒搶,怎麼就讓他丟臉了呢?
看來還是嫌棄她樣貌醜陋吧,這就成了她的原罪,無論她做什麼都是錯。
「夫君有句話說錯了。」這一刻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面帶嘲諷的看著他:「你說凌家不用靠女人,可據我所知,夫君讀書的束脩,以及家用幾乎全是婆婆陪嫁鋪子賺來的,難道不是嗎?」
這話一出凌績鳴不禁惱羞成怒,「你能跟我娘比,你也不看看你長成那副鬼樣子,我真是倒霉透頂才會娶了你這樣的女人。」
說完嫌惡的看了她一眼,砰地一聲關上門走了。
隔壁的溫氏和凌老爹也聽到了響動,連忙出來看,就見凌績鳴正朝著院門走去。
「二郎,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溫氏連忙叫住他。
凌績鳴充耳不聞,凌老爹跑上前將他拉住,「二郎,你娘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凌績鳴冷漠道,「我聽到了。」
「既然聽到了為什麼還要走?」凌老爹皺眉看著他,
「這個家我待著還有意思嗎?你們真的是我的親爹娘啊,竟然給我娶了那樣一個妻子,讓我的臉面、我的尊嚴被人踩在地上踐踏。我不想在家裡待,只要一看到聶氏那張臉,我就覺得比死還難受。」
聽了這話凌老爹當場愣住,溫氏卻如同瘋了一樣衝進顏娘的屋子,不分青紅皂白的的對著顏娘又打又罵。
「你這個喪門星,要不是娶了你,我的二郎怎麼會連家都不想回。」
「你長成這副鬼樣子,為什麼還要不要臉的嫁進凌家,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被二郎埋怨。」
「......」
顏娘被她嚇到了,挨打的時候忘記躲閃,背上腰上被溫氏狠狠的捶了幾下。凌三娘聽到吵鬧聲,連忙跑過來拉架,溫氏卻下了狠心要好好收拾顏娘一頓,凌三娘拉她的時候,還差點被誤傷。
屋裡鬧成一團,凌老爹看著凌績鳴,「你娘你媳婦都鬧成這樣了,你難道還要走嗎?」
凌績鳴沒有說話,凌老爹鬆開他,去顏娘屋裡將溫氏拉了出來,凌績鳴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顏娘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滿腹委屈和怨氣。她緊緊的咬著唇,一點一點的將溫氏撒潑時扔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凌績鳴進來時,她也沒有看他一眼。
收拾好后,她去了凌三娘的屋子,問她能不能在她那裡將就一晚,凌三娘見她可憐,點頭應了。
躺在床上,顏娘怎麼都睡不著,身上疼,心裡也疼,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為什麼溫氏恨不得她去死。
既然不願意讓她進凌家們,那當初就不應該來提親啊,原本她都已經打算當個不嫁人的老姑子了。她沒有逼著凌績鳴娶她,她何錯之有?
經過這麼一場鬧劇,凌績鳴還是沒在家裡多待,第二日便去了鎮上,一直到臘月三十才回來。這幾天溫氏看到她就來氣,顏娘做完自己分內的事情后,盡量不沾她的邊。
初二這天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顏娘知道凌績鳴不會跟她去,便一個人回了聶家村。溫氏不待見她,也沒有準備節禮。顏娘只好偷偷用自己嫁妝布料給爹娘做了一身衣裳,又用攢下來的銀子買了幾斤點心帶回去。
回到聶家,兄嫂們帶著侄兒侄女回娘家了,家裡只有聶老爹和聶大娘在。聶大娘看到女兒孤零零的回來,不滿的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女婿呢?」
顏娘道:「在家裡溫書呢。」
聶大娘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但也沒繼續問,她的視線落在顏娘提回來的那包點心上,「你婆婆就給你準備了這麼點東西?」
聽了這話,顏娘險些紅了眼眶,她不能告訴她娘,婆家什麼東西都沒準備,這包點心還是她自己買的。
聶大娘罵罵咧咧了幾句,顏娘知道她是在說溫氏摳門,她沒有辯解什麼。
聶大娘出去后,屋裡就只剩她跟聶老爹,父女倆也沒什麼話說,不一會兒聶老爹就坐不住了,留下顏娘一個人在屋裡坐著。
顏娘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總是一個人待著。嫁人前,她是一個人,嫁人後她還是一個人。她就像是一株沒有根須的浮萍,明明有婆家有娘家,卻沒有一個家屬於自己。
顏娘沒有在娘家多待,回小河村前,聶大娘比著顏娘帶回來的點心,裝了一包飴糖讓她帶回去。她沒有說什麼,帶著那包飴糖慢慢的往小河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