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以怨報德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方居是一獨棟小院,背靠危崖,院前十來丈便是萬壑深淵,雲海濤濤,旋聚旋散,立於崖畔,千山迢遞,時隱時現,天氣晴好之時,極目眺遠,依稀可見天戈城之輪廓。
蘇邁辨了辨方向,順著一條小道行去,許是因那大方居偏居一隅,山間陡峭難行,這一路上,再也未見人跡,只聞得鳥鳴聲聲,更顯山幽林重。
如此過了約一刻鐘,蘇邁正信步而行,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吟唱之聲,由遠及近,嗓音粗豪,像是那山間樵子,吹柴歸來。
「秋色冷並刀,一派酸風卷怒濤。
並馬三河年少客,
粗豪,問劍峰前醉射鵰。
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
……」
蘇邁初時並不甚在意,這六虛山院雖是劍派,卻也多蘊籍風流之人,這樵子久居山中,耳濡目染,唱幾句詩文,並不意外。
抬頭望去,便見一小個樵夫,擔薪負重,正側身而來,面朝里側,蘇邁只能望見背影,卻不知其模樣。
二人擦身而過之時,那樵子正念著一句「今朝,慷慨還過豫讓橋」,待得復行數步,口中又突然莫名的唱了句:
「豫讓橋啊豫讓橋,冤死鬼卻斷了頭!」
「斷了頭啊斷了頭,春閨夢裡有誰愁」
蘇邁一聽,啞然失笑。
這樵子先前所歌,頗有幾分古豪俠之風,慷慨悲壯,聞之有拔劍之意,而這最後一句,生般硬套,沒頭沒腦的,卻像是那街巷稚子之打油詩。
經此一出,蘇邁原本稍有些沉重的心情,倒也輕鬆了少許,目前那樵子遠去,便轉頭快步而行,一路再無他事,直至那半形白牆隱現,方穩了穩身形,深吸一氣,緩緩而行。
和蘇邁過往所見的山居靜室一般,這大方居並無獨特之處,甚至於看去頗有些簡陋,正堂之側,僅廂房一間,門外亦無院落。
蘇邁行至院外,見大門洞開,不遠處,有一黑衣男子,正臨崖而立,目視遠方,見蘇邁近來,也未轉身,只是隨口問了句:
「何人?」
「在下魚萬之,受人所託,來此有事求見此間主人!」
「何事?」
「敢問前輩,此處可是大方居?」
「沒錯!」
蘇邁鬆了口氣,心中暗道此人也太惜字如金了,像是多說一字,便要吃虧一般。
「那尊駕,可是居於此處?」
「說事!」
「前輩可知飛虹山莊!」
「嗯!」那人微點了點頭,卻未回話。
「鍾離夫人!」
蘇邁見狀,也懶得多說,便想看看此人反應。
「她讓你送信?」
聞得這鐘離夫人之言,這男子終轉過身,望向蘇邁,眼神冷冽,瘦而無須,就這麼直直地站在前方,蘇邁便覺像是望著一把巨劍一般。
他怎知是送信?
蘇邁心中微驚,看來鍾離夫人和這男子應該頗為相熟,能讓外人至此,只怕並不常見。
猶豫片刻,蘇邁點了點頭。
鍾離夫人當時只說送到凌雲峰大方居,卻未說明送與何人,故而他亦弄不清楚,眼前男子,是否便是所尋之人。
不過當時看鐘離家三人的反應,似乎只要送到這地方便可,絲毫不擔心送錯了對象,那他自也無需過慮。
「拿來!」
男子伸出手,隨意往前一步,看去並無異樣,而蘇邁卻不知為何,突然後退了一步,便像是被人拽了下一般。
挺了挺身,蘇邁也懶得多想,自袖中取出一張素絹,上面除綉著一朵半開的青蓮,並無文字。
蘇邁當時取之在手后,亦很好奇,之後也特意多看了幾眼,不過除了那朵猶沾著露珠的青蓮繡得極為傳神之外,怎麼也看不出,寫了些什麼。
不過仙家之物,多有禁制,除了靈力注入之外,還需有特別的辨識方法,這也是鍾離夫人敢讓蘇邁送信的緣故之一,按理說,信中內容定涉及飛虹山莊被焚之秘,甚至與六虛山院亦關係不淺,如此重大之事,若無特別之法,定不可能讓一外人經手。
蘇邁當時甚至想過,若以靈力強行注入,這絹帕會不會就此毀去?
那男子接之在手,也未見特別動作,只是往那素帕之上觀望半晌,隨後便將其收了起來。
蘇邁在一旁觀其神色,陰晴不定,一時也猜不透,那信中所述之事是好是錯,而這男子,又將如何處之。
不過,他任務已成,自也不願在這多呆下去,趕緊去找紅袖和花相容才是正事。
「前輩,信已送至,在下還在事在身,不便打擾,就此別過,告辭!」
「等等!」
蘇邁正欲離去時,那男子卻突然說了句。
「前輩,還有事?」蘇邁眉頭微皺,介面問道。
「她……,可還有甚事交代?」
「不曾!」
蘇邁想了想,那鍾離夫人除了交代自己送信之外,確未曾有過多餘的囑咐,此外那叫鍾離豫的老人說過什麼定有答謝之類的話,他自然不會當真。
「哦……」
男人輕哦了一聲,轉頭望向崖外流雲,默然良久。
蘇邁見此,一時有些尷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半晌,蘇邁往前半步,輕咳了一聲,說道:「前輩……」
「你還不能走!」
男子冷不丁地回道。
「為何?」蘇邁一急,復問道。
「說不能走,便不能走,聽不明白嗎?」男子頭也未回,只是聲音冰冷,聽上去頗為不悅。
「抱歉,在下有事在身,實在無法久留,再說我到此地,不過受託而來,前輩世外高人,和那鍾離夫人應是舊識,總不至為難一送信之人吧?」
「你可知,你送的是什麼信?」男子輕哼一聲,左手雙指輕輕捻動,復問道。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至於信上內容,與我並無干係,自然並不知曉!」
「若不想死,便乖乖留在這,等到事了,自會放你離去!」
「事了,甚事?」蘇邁心中一急,脫口問道。
「與你無關!」男子轉過身,卻是自顧自地朝那屋子裡行去,留下蘇邁怔在原地,一臉無措。
既然與我無關,那強留我在這做甚?
心中暗罵了一句,自己好心送信上山,沒落一句好不說,反倒成了階下之囚,這世道如今都成這般了么,不講道理了就罷了,這男子如此作派,豈不寒了那鍾離夫人的心?
罷了,既然如此,多說無益,腳在自己身上,還不能自己走么?
念及此,蘇邁亦懶得再與那男子多說,一轉身,便朝來路而去。
這大方居既是在九鼎山上,自歸六虛山院管轄,雖說如今山上局勢不明,但他既然進得山來,便是客人,這男子總不可能無緣無故便暴起殺人吧?
行了十來步,那男子竟毫無動靜,蘇邁心中一喜,加快腳步,一陣小跑,便欲遠離這是非之地。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蘇邁亦未回頭,一門心思往前沖。
及至十數丈,忽覺耳畔生風,自個兒如被無形的繩索牽引,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數息之間,便又回到了原地。
穩了穩身形,定睛一看,那男子正一臉冷笑地望向自己。
「下不為例!」
撂下一句話,男子復又轉身而去。
蘇邁見狀,一時怒上心頭。
他雖然不知眼前此人修為,但能夠離群而處,不在山前那片客舍之中,卻獨居這大方居內,顯然應該是六虛山院的貴客,先前那一手凌空攝物,便很不俗。
不過,如今的蘇邁,和當年被乾元城全城追殺之時,雖不說脫胎換骨,但也不再是任人宰割,此刻除了那輪迴劫火已是運用得心應手之外,還在那浮空城外學會了劍客長歸的分魂之法,後來墟里後山得一廬中,隨重明先生習劍,又學會了捨生一式,並與那黑劍產生了某種奇妙的關聯,三年過去,除了練劍之外,那錢季子的五行遁法也算小有所成,雖不說隨意遠遁,但大致的方位已然無差,故而若說對敵,他不一定是這男子對手,但若要逃走,應當不難。
再說,在那天琅坊的五味藥鋪之中,他一人持劍,以一敵五,不但將對手斬於劍下,還令那五人神形俱滅,徹底消散於天地間,雖說到底怎麼回事,他至今猶未全解,想來多半是那黑劍和劫火之功,但便是這一幕,也給他平添了不少信心。
此刻,既然對方恃強留人,他自也不會委曲求全。
「這神州大地,真是無奇不有,今日我算是長見識了!」
蘇邁望向那人背影,亦是冷冷說道。
那男子似乎對蘇邁之言,聞若無聞,只是稍頓了頓,便又向前而行,很快便到了那門檻之外。
蘇邁伸手向後,將那布條取在手中,隨手一抖,布條應聲而落,將那黑劍露了出來。
男子似乎發現身後的動靜,轉過身,見蘇邁持劍在手,隨意望了一眼,面露鄙夷,收回抬向門檻之內的左腳,轉向蘇邁,雙手負手,緩緩說道:
「怎麼,想拔劍啊?」
見蘇邁無動於衷,復又往前行了兩步,接道:「就你手中這東西,劍不像劍的,也好意思拿出來?」
蘇邁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可知道你腳下站的,是甚地方?」
「九鼎山而已!」
「而已?」
男子嘴角扯動,冷笑一聲,雙手籠袖,抬頭望天,復道: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么?」
「以怨報德,縱是仙劍在手,又有何用,早知這天下劍宗,儘是藏污納垢之地,不來也罷!」
「放肆!」
男子斷喝一聲,雙袖一揮,罡風四起,蘇邁措不及防,被擊得向後翻滾而去,數丈之外,方才站定。
腹內翻湧如潮,蘇邁一手持劍,心意微動,那劍身之上,白芒一閃而過,順著掌心注入體內,很快便壓制了心頭的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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