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復得失玉
午前,忙著搜查刺客的匈奴士兵們忽然停止了行動,我暗自猜測,一定是公主有所動作,軍臣單于只怕已經收到消息,才放棄了搜查刺客,轉而布置更重要的事。
這樣反而為我們的計劃創造了條件,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中午,月氏王子安全離開了王庭。
下一個目標,左谷蠡王伊稚斜的王子烏維……的和田玉環。
不管單于生日會發生什麼事,在那兒之前,一定要拿回被漢武帝嵌成玉佩的和田玉,而且要不動聲色、兵不血刃。但是誰能告訴我,烏維王子是否會隨身攜帶一個漢朝皇帝所賜的玉佩?如果玉佩根本沒在他身上,而是留在封地怎麼辦?
還有,就算在他身上,如何不露痕迹地向他索要?或者乾脆施展我的空空妙手,偷過來算了。
跟晏七行在帳中正商量著,公主遣親信來報,烏維王子的確已隨左谷蠡王一起來到王庭,此時軍臣單于的一班王子們正在設宴款待這位堂兄弟。那件事情(這個親信顯然並未知悉和田玉的事)公主自有分寸,請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免生事端。
此外,壽誕之事也已差人通報單于,大家只須靜觀其變即可。
有了公主這番話,我的心安穩了許多。
下午,單于差人來報:「王子們在馬場訓練騎射,單于請二位漢使大人前往同觀。」
馬場外圍紅氈罩棚下,軍臣單于率手下諸王公大臣端然而坐,興緻勃勃地正向著馬場中觀望。
柵欄圍住的場內,身著戎裝的王子們策馬疾馳,捲起烈烈風塵。
立在馬場周圍的人形耙已經全部罩上了漢軍的服飾,那些衣服已經破得七七八八,到處是洞,定是常常用來練箭的結果。七八位匈奴王子們手持弓箭,正對著人形耙比賽箭術。四周圍滿了匈奴軍民,大聲地呼喝著,聲如雷動。
遠遠地看見漢軍形狀的人形耙,晏七行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我勸慰他說:「別認為這是對漢朝的侮辱,在漢朝的耙場上,不也常常有穿匈奴衣服的草人作耙子嗎?大家只是把對方作為敵人和對手而已。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代表了一種重視。」
一種出於民族仇恨心理的重視,有點象今日的中國之於日本,日本之於中國。
我們站在稍遠處,在人群里巡睃,沒看見於單王子,也許他正在辦理那件事吧。但是,哪個是烏維呢?人群中有眼尖的發現了我們,便是那老而不死是為賊的中行說,用漢語高聲喊起來:「漢使大人,請過來說話。」
人家有請,自然不能不去,我跟晏七行交換一下眼色,便步履從容地走過去拜見軍臣單于。
單于面色如常,看不出一點異樣,笑著對我們說:「二位漢使,今日我的王兒們興緻好,要在騎射場上一較高下,因此請二位一同觀看。看我草原上的雛鷹,如何變成雄鷹振翅高飛。」
單于身邊有個穿紅衣服的王子名叫密奪,是個外貌粗豪的大漢,望著我們咧嘴一笑道:「久聞漢朝尚武,晏大人技擊劍術均高明無比,劉大人必也精通此道,我等兄弟的箭術如何,今日還請兩位評判一番。」
晏七行淡然回禮,說道:「本官只是略知皮毛而已,所謂評判一事,愧不敢當。」
中行說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晏大人過謙了,誰不知道您可是大漢朝的第一勇士?」
這個身體殘缺心理變態的死太監!
軍臣單于爽朗地一笑說:「晏大人不必推託。」
說罷向密奪一揮手道:「吩咐那些小子們,要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奪魁者大單于重重有賞。」
密奪領命,角聲四起,原在馬場馳騁的眾王子立刻策馬回到觀賽台前,密奪沖著眾王子們(匈奴語)說:「兄弟們,你們可看到了,今日觀台上可坐著人家漢天子所派的使節,咱們得露兩手給漢使瞧瞧,大單于說了,奪魁者重重有賞。」
晏七行在我身邊充當著翻譯,一字一句解釋給我聽。
眾王子們果然有如山呼海和積極響應,鼓聲一響,就要馳馬入場,引弓搭箭,瞄定了漢軍人形耙一試身手。
晏七行忽然大聲喝道:「且慢!」
我嚇一跳,這傢伙不會因為「不堪受辱」,便想逞匹夫之勇吧。我下意識地抬手攔他,他撥開我的手,大步走到單于面前,沖著莫名其妙的軍臣單于大聲說道:「稟報大單于,本使以為射個不能跑不能跳的死耙子,豈能顯出各位王子的本事?不如就由本使做個活耙供王子們騎射如何?」
軍臣單于一怔,下面一干王子也面面相覷,漢匈明和暗不和誰都知道,但公然射死漢使會有什麼後果,就連軍臣單于也得慎重考慮。這時,一位穿紫衣的年輕王子說道:「漢使大人,我們手中箭可是不長眼睛,若射死了你可怎麼算?」
晏七行冷笑一聲說:「生死由命,與爾無干。」
軍臣單于道:「好,既然晏大人如此誠意,本大單于准了。」
我抬手揮下一頭冷汗,心想這個晏七行若不是存心找死,就是存心找碴兒。他再看不得匈奴人用漢軍人形草耙,那也不必以身試箭吧?
晏七行在眾人的注視下,從容走到馬場中間,大聲道:「能射中本使者便算贏,哪位王子先來?」
「我!」穿紫衣的年輕王子應聲而起馳入馬場,疾馳中挽弓搭箭,扣動弓弦,手一松,箭如流星疾射晏七行。
眾人都看得真切,只見晏七行不慌不忙,待箭將到跟前,微一側身,那箭就射空了。
年輕王子眉一皺,再度馬上張弓,搭上了三支利箭,弓弦響處,三支箭分上、中、下三路同時射向晏七行的臉面、上腹、大腿。箭到眼前,晏七行身體后傾到幾乎與地平等的地步,按現代武學來講,那叫「鐵板橋」,接著後空翻,借著后翻的當口三箭順勢掠過,晏七行站定原地,臉色如常。
匈奴這個時候自然還沒有高橋馬鞍跟馬鐙,能在疾馳的馬上彎弓射箭,本事已算了得,但匈奴是馬上民族,人人均善騎射,這一點比之漢朝不知強過多少。這些王子們平時在騎射上一定下足了功夫,雖然換了活耙難度加大,但戰場上哪裡有死耙子給你射?眼見自家兄弟一擊不中再擊不中,眾王子的面子可都有些掛不住了。
穿紫衣的年輕王子面沉似水,三次彎弓搭箭,這次使上了五支箭,可見其人的箭術的確了得。
晏七行神情自若,甚至有時間沖著我的方向注視片刻,王子第一支箭離弦直射前胸,晏七行伸左手,「啪」二指夾住來箭;間隔不過兩秒緊接著第二支箭鳴鏑而至,目標小腹,晏七行伸右手,依樣畫葫蘆,夾住第二支箭;王子發射的速度越來越快,發出第二箭的同時,第三箭直射晏七行小腿,只見晏七行以手夾箭的同時抬腳斜著踢飛來箭,王子連人帶馬已馳到晏七行後面方向,第四箭第五箭同時發出,射向後心及……屁股!箭剛離弦,又抽出五支箭,彎弓同時射了出去。
這一前一後不過兩秒之隔,同時便有七支箭從後方及右側方射向晏七行。
場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等著看晏七行凄慘的下場。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一顆心整個兒提在嗓子眼兒上。
只是頃刻工夫,只見晏七行身形快逾電光,眼見在左忽又在右,用剛剛夾住的兩支箭,當作武器,左右開弓,格擋來箭,霎時間七支箭紛紛墜地,而晏七行依舊安然無恙。
我長吁一口氣,揮掉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滲出的冷汗。
紫衣王子神情慘淡,馬上沖著晏七行抱拳一禮:「佩服!」飛馬離場。
其它眾王子面面相覷,半晌,密奪不知嘟囔了句什麼,操起弓來上馬下場,使勁渾身解數連射三輪,都被晏七行如法炮製或避或夾、或刁或踢輕鬆化解,半點奈何他不得。其後,再有不服輸的一一上場,也都鎩羽而歸。
晏七行從容自若地站在場子中央說道:「各位王子,不如跟本使打個賭,你們一起拿本使練箭,本使若輸了,無非一死,若僥倖贏了,各位王子就每人送本使一樣東西如何?」
這無疑是在向草原的英雄兒女們公然挑釁,眾王子們勃然作色,連軍臣單于的臉色都沉了下來,低聲對中行說說了什麼,說的是匈奴語,我自然聽不懂。
中行說站起來,亮起他的公鴨嗓聲嘶力竭地叫道:「晏大人是漢朝的勇士,技藝超群非同凡響,各位王子就不必跟他客氣,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儘管放膽跟晏大人賭一把,切磋切磋。」
是切磋才怪,只怕是單于有令,死活不論!
本來我也應該擔心,但經過剛才一幕,我對晏七行的武功信心大增,覺得既然他有膽這麼說,必然是成竹在胸。
於是我微微一笑,抬手向場內的晏七行作了個「V」形手勢,晏七行不明所以,報以篤定的眼神,向我點點頭。
有位膚色黝黑的王子叫道:「漢使想要什麼?若漢使想要我大單于手中金杖,難道我們也得給嗎?」
匈奴的大單于手中有歷代單于所傳代表權柄的金杖,這東西的作用有點類似丐幫的打狗棒明教的聖火令,是大單于權力的象徵,黑膚王子此話很有點挑撥之意,但漢匈本就不和,而軍臣單于此時也有心想殺晏七行,這話也就失去了意義。
晏七行面色沉靜,大聲說道:「要什麼,本使尚未想到,不過各位放心,本使絕不會為難王子們。各位王子可敢與本使一賭?」
我心中雪亮,他想要的東西,自然非和田玉莫屬。
王子密奪叫道:「好,跟你賭!」
匈奴對漢向來採取高姿態,心理上更自覺高人一等,眼見自己人數番失手,而晏七行卻氣定神閑,都不覺心中冒火,因此再不遲疑。密奪向眾人使個眼色,連王子帶部眾少說二十餘騎,「嘩啦」一下,將晏七行圍在中間,一弓三箭者有之,一弓五箭者有之,一聲令下,利箭如雨射向晏七行,這要射中了,非變刺蝟不可。
接下來的情景,只有在武俠片里才能看到,當利箭如雨從四面八方向晏七行射去時,只見晏七行身形疾轉,因為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覺長袖飄飄如風灌起,激揚的塵土中好像只是轉了個身而已,幾秒後站定原位塵沙漸消,便見他懷裡抱了一大堆箭,不用說,全是剛才匈奴人射給他的。
眾人都目定口呆。
晏七行站在藍天碧野中間,一瞬間恍若神兵天降煞是威風,大吼一聲道:「還給你們。」
一臂抱箭,一手還箭,就象電影《賭王》中發牌的荷官,以極俐落莫測的手法,將撲克牌分發給參與賭局的客人,晏七行也將來箭還給他們的主人。耳邊只聽到「撲撲」之聲不絕,眾人腳前或三或五,各自分到自己發射出去的箭支,距離腳趾不過三寸,插在草地上兀自顫抖不已。
「好!」有人鼓掌大聲喝彩,卻不是我,因為我也跟其它人一樣,正在痴獃狀態中。
喝彩的是剛剛來到的於單王子。
眾王子一見是他,本欲大怒的臉便沉斂下來,大家都知道他即將被立為王儲,因此即使他在為外人叫好,當著大單于的面也不便表示不滿。
戰局已定,晏七行勝出!
當下雙方下馬的下馬,離場的離場,向氈棚而來。待大家近前,於單王子笑道:「早跟各位兄長說過,晏大人可是大漢朝第一英雄,兄長們在他手裡豈能討了好去?」
那向晏七行射第一箭的年輕王子說道:「晏大人乃是於單兄弟的救命恩人,我等豈敢怠慢?只是久聞他英雄了得,今日恰逢時機,特地討教。一試之下,晏大人果然藝高一籌,烏維佩服之至。」
我一怔,這個很會說話卻暗藏心機的就是烏維王子,立刻雙目電掃,將他渾身上下看了個遍,金環在耳,項圈在頸,寶石鑲著腰帶,獨獨沒看到一塊玉佩。
管是真心假意,軍臣單于道:「晏大人果然身手了得,看來本大單于的兒子們還得歷練歷練,再向晏大人討教。「
晏七行說道:「大單于過譽,所謂討教云云是單于客氣。」
轉而向於單說:「王子來得遲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本使剛剛跟眾王子們打了個賭。」
於單好奇地問:「賭什麼?」
晏七行道:「本使若輸了,人頭一顆命一條,若贏了,便向各位王子每人討件禮物,各位王子沒忘吧。」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一旁站著的一干王子們。
密奪哈哈一笑,說道:「晏大人是漢朝的勇士,我們是草原上的雄鷹,贏得光明,輸得磊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說,你要什麼?」
這個密奪的性格還真是豪爽,不失草原兒女的本色。
晏七行瞄著他肋下,說:「本使想要王子隨身的短刀,王子肯給嗎?」
我瞧了一眼,那柄短刀不是蓋的,刀鞘上鑲滿了各色寶石,說不上價值連城可也名貴不菲,這晏七行還真狠。
密奪嘴一咧道:「晏大人可真會要,不過本王子說話算話,好,給你。」說罷解下短刀送給了晏七行。
願賭服輸,密奪一開頭,眾王子甭管願不願意,都隨晏七行開口,於是短刀長劍金環玉扣的收羅了一大堆。輪到烏維王子,我的心提得緊緊的,晏七行說道:「此番出使,本使聽聞一件軼事,據說大漢太皇太后崩時,烏維王子曾隨訪漢朝,王子殿下,可有此事?」
烏維微笑道:「不錯,小王確曾以使節的身份到過漢朝。」
晏七行說:「本使還聽說,王子文采極佳,所作辭賦出口成章技驚四座,連漢賦大家也讚不絕口,且深得漢天子的讚賞。」
烏維說:「不錯,漢朝的皇帝還為此送了一塊玉佩給小王。」
晏七行說:「當年玉佩作為勝利的象徵送與王子,今日本使小賭僥勝,就請王子將那塊玉佩轉送本使如何?」
晏七行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並無令人起疑之處。我暗暗吁了口氣,一顆心還是懸空未放,生怕烏維說出「玉佩未在此處」之類的話。
烏維王子微微一笑,道:「漢天子所送的玉佩尚在,只是並未在小王身上……」
兜頭一盆冷水!
「不過既然晏大人開口,小王便將它送了給你。」
烏雲變晴天,立刻艷陽高照。
烏維王子囁唇打了聲唿哨,聲音非常響亮,不遠處立刻響起馬嘶聲遙相呼應。接著蹄聲清脆,轉瞬之間,一匹非常漂亮高大的紅馬揚著一身的紅鬃,在明媚日光之下,四蹄生風,風馳電掣般飛奔到眼前,那速度,那精神,那罩在身上的紅光,令人幾疑是天馬下界。
射鵰英雄傳里的小紅馬?傳說中的汗血寶馬?
當時估計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又賊又亮,神情也一定非常的貪婪可怖,以至於連烏維王子都注意到我的異常反應,非常戒備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警告:離我的馬兒遠一點。
哎呀,小紅馬當然是名貴之極世上罕見,想當年(應該是想未來才對)漢武帝傾國之力不辭異域遙遠跑去攻打人家大宛,為的還不就是幾匹馬?由此可見,馬對於古代軍事來講是多麼的重要。
但再重要也重要不過和田玉,我就納了悶了,晏七行向他討要玉佩,他弄匹馬來幹什麼?不會是為了炫耀吧。
眾王子見了這馬,無不露出艷羨的神情,讚嘆不已地圍上去品頭論足一番。那馬乍見人多,鬃毛豎起,低嘶兩聲,鼻孔不安地噴著熱氣,露出戒備的神態。
而我終於明白了烏維為什麼弄匹馬出來。晏七行也看見了,一群樂孜孜的王子中間,晏七行的臉黑得象燒炭。
小紅馬的脖子上晃晃蕩盪的,正吊著那塊我千辛萬苦、費盡心機、拼死拼活都想找回來的和田玉環,漢武帝一定死都想不到,他親手所賜的禮物,此刻被嵌在了金箔內,套在馬脖子上。
這什麼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烏維的臉笑得很燦爛,看著晏七行道:「此玉倒也名貴,不過我們大匈奴的男兒,為防玩物喪志,身上從來不戴漢朝珠玉翡翠之類的飾物,小王新近得了這匹寶馬,覺得這玉跟馬兒倒也匹配,於是便掛到馬脖子上全當裝飾。今日晏大人起意,便轉送大人好了。漢人弄玉本屬平常,不過這馬兒嗎,須得獻給偉大的大單于陛下,助我大匈奴英雄男兒的神威。」
這烏維,竟是從骨子裡敵視漢朝,真不知他為什麼反而去學習漢朝的文化,難道也想學那「以漢治漢」的手段?
一番話引得旁邊的王公大臣、王子諸侯們哄然而笑。軍臣單于的臉色也漸漸開朗,起身看著馬兒贊道:「好馬,果然舉世無匹。」
只聽中行說出言附和道:「所謂寶馬贈英雄,紅粉送美人。我們偉大的匈奴之王,原是配得寶馬,躍馬橫刀俯視大地何等氣慨。而這玉佩嘛,雖是女人家的柔媚物什,戴在大漢朝第一勇士身上倒也相得益彰。」
他這一說,把他們的單于捧成了天神,倒把晏七行大好男兒比作了施粉弄玉的女人,頓時嘲笑聲更大了。
另有一人隨聲附和道:「不錯,這玉原配戴於漢天子身上,后則掛在烏維王子的馬頸上,現在又轉送漢使。看來玉這東西,到了匈奴,就只配給馬兒裝飾了。」
晏七行堂堂七尺男兒自然再也忍耐不住,眼看臉色鐵青就要發作。
我趕緊站起身來說道:「敢問烏維王子,可知此馬的名頭?」
烏維道:「此馬乃大宛名駒,名曰天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神駿非凡。」
所謂「天馬」,確系傳說中的汗血寶馬,即阿哈爾捷金馬。
我說道:「此馬另有一別稱,曰汗血寶馬。此馬屬熱血馬,具有無窮的持久力和耐力,是長距離的騎乘馬,奔跑時間一長,頸部出汗如血,汗血寶馬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烏維點點頭道:「不錯,小王偶得寶馬,初見此景以為馬兒受傷以至流血,後來方知所流非血,乃是紅色的體汗。」
我接著說:「汗血寶馬乃世上獨一無二之良駒,便是大宛國內,也僅有百餘匹而已,其珍貴可想而知。在大漢有句諺語,叫做『為得汗血擲萬金。』是說此馬價值萬金,我大漢天子向來愛馬如命,為得名馬往往一擲數萬金,若知道他所贈王子的玉佩得以配在汗血寶馬頸上,那可比配戴在什麼王子公侯身上更會令我皇欣慰。」
烏維張了張口,被我一番暗貶弄得說不出話來。
我轉身中行說:「至於中行說公公……」我特意加重了「公公」二字,反正這個時代誰也不明白「公公」是什麼意思。
「聽公公話中的意思,似乎非……常輕視女子,甚至以紅粉與女子為恥。」我冷笑一聲。「公公不要忘了,今日在座諸位都是大好男兒,但卻沒有一人不是從女人的肚子里爬出來的。沒有女人,中行說公公您此刻還不知道在哪兒涼快呢。只有英雄的母親,才能孕育英雄的兒子。匈奴偉大的單于,乃是草原第一大英雄,誰敢說他的母親不是位英雄的母親?」
我轉向軍臣單于:「大單于我說得可對?」
軍臣單于連連點頭稱是,切,不點頭自己的老媽就成狗熊了。
中行說氣得臉紅脖子粗,張口欲辯,我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你只以為將女人與英雄相提並論是件羞恥的事,紅粉與寶馬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卻不知聲威赫赫的一代名臣,閨房之中甘為妻子畫蛾眉;叱吒風雲的絕世名將,在家親為妻子洗手作湯羹。更有歷代不世出的豪傑女子,論肝膽俠情猶勝鬚眉。古有鍾無鹽助齊成霸業,又有花木蘭扮男裝代父從軍,鑒湖女俠秋謹為國為民捨生取義,甚至梁紅玉擊鼓退金兵,穆桂英大破天門陣,一代女皇武則天才能卓著,鑄就大唐盛世。天下間有德有才有能的女子多如牛毛,偏生有些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估計不是有病就是曾被女人欺騙導致心理偏執,無端端地輕視女人仇視女人。偏就忘了他媽也是女人……」
我真真假假古古今今編編造造亂七八糟越說越快,說者口沫橫飛,聽者呆若木雞,曾經身為中國人的中行說更是頭腦發昏莫名其妙,打死也想不出花木蘭、秋謹、穆桂英梁紅玉系出何朝,書錄何卷。更想不出什麼時候中國出了個女皇武則天。
「這這……是何典故,為何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就只會說這一句。
我不理會他,只說自己想說的:「俗話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美人有義,英雄多情,中行說公公你似乎對此沒什麼體會呀。哎喲,我忘記了,這也怪不得你哎,中行大人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丈……啊,難怪難怪,對不起對不起,失言失言。」
我「呵呵」笑了一聲,中行說的臉已經青了,旁邊更有多人強忍笑意。
當年為了保持匈奴不被漢朝同化,他舌綻蓮花,就飲食問題、衣著問題、倫常問題、文化習俗問題,把漢朝使者辯了個鼻青臉腫。今天碰上我這個不講道理,只會劍走偏鋒胡攪蠻纏的人,叫你有理說不出,不氣你個七竅生煙就不知道什麼叫鬱悶。
「總之真正的男人,出也風雲變色,入也鐵漢柔情,有家有國、有膽有識、有情有義,這才是為萬千女子所景仰的大英雄大豪傑。比如說大單于陛下,奉天承運統轄匈奴,上馬為名將,下馬為賢君,臣民百姓莫不敬若神明,於家卻是妻子尊敬,兒女愛戴的好丈夫好父親;再比如說晏七行大人,鐵骨錚錚,敢為家國爭先,無畏無懼,寧可馬革裹屍。別看是個硬漢子,私底下那也是俠骨柔腸,風流多情,在我們漢朝,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偷偷喜歡他呢。依劉丹看來,家國與道義並舉,豪情與柔情齊重,如此方為大丈夫。唉,可惜了,我若生為女子,一定嫁給你們這樣的男人。」
眾人哄然大笑,軍臣單于笑道:「劉大人若是女子,如此的牙尖嘴利,本大單于可不敢娶。」
我笑眯眯地轉向晏七行道:「晏大人,看來你只好勉為其難娶我了。」
晏七行忍著笑說:「好,若你真是女子,我一定娶。」
我當然是女子,可惜要嫁也輪不到你嘍。
最後加上幾句:「直接說結論的話:寶馬再好,落入猥褻小人手中,就只能拉車運貨;玉佩再小,落入英雄手中,便與有榮焉。如今大單于得了千金難買的汗血馬,自然是寶馬配英雄;晏大人取了代表勝利的玉佩,那也是美玉贈烈士,大家各得其所,有何不好?偏偏有人故意出來生事,非得逞逞口舌之利,好象非如此就不能顯出他的本事,害得我在這裡羅哩叭嗦浪費許多口水。」
中行說終於忍不住了,跳出來叫道:「依我看來,逞口舌之利的非是別人,正是你劉大人吧?劉大人說了這麼多,無非為了塊玉佩,倒不知那玉佩之於大人是如何的重要呢?」
這老傢伙!居然一語切中要害。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切,玉佩當然沒那麼重要,只不過願賭服輸,沒聽密奪王子說嗎?贏就贏得光明,輸就輸得磊落。這才是男人大丈夫的行徑。」
轉身向晏七行一擺頭說:「晏大人,一場賭局罷了,你也不過是小勝匈奴眾……王子而已,那塊玉什麼的,算了,咱也甭要了,人家輸不起,你硬要來也不光彩。」
我故意賭氣激將,果然密奪先出聲了:「漢使此話倒小看我匈奴兒郎了,烏維兄弟,不就一塊玉嗎?願賭服輸,給他!」
烏維看了看我,微笑道:「小王一到王庭,便聞漢使中有位來自西域的劉大人,對漢朝的文化頗為仰慕。聽聞劉大人天真爛漫不通世務,於漢朝的語言也只是粗通而已,可剛剛聽大人口齒伶俐妙語如珠,不但是精通漢語,連所說漢人的歷史典故,均是我等聞所未聞。看來傳言有誤,劉大人是深藏不露啊。」
他話有機鋒,我照單全收,大言不慚地說:「王子過獎了,我這個人,平時訥於言,敏於行,可是一著起急來,這舌頭就不是自己的了,非得說個甘暢淋漓才痛快。」
別看你是未未來的匈奴王,現在還出不了頭,所以根本用不著顧忌。
烏維淡淡一笑,從馬脖子上取下玉來,那馬搖了搖頭,揚首長嘶一聲,顯得很是快活。看來馬兒也嫌脖子上吊著塊玉累贅。
話說回來,這馬確是神駿,不如走的時候「順手牽馬」?
從烏維手裡接過玉佩,晏七行看了看,把它交到我手上說:「劉大人且先替我保管。」
我伸手接過,將那塊玉粗略一看,晶瑩剔透,毫無瑕疵,果然就是那丟失的和田玉環,那把能開啟時空之門、助我回家的鑰匙!
我低著頭,竭力掩飾自己激動的神情。說聲「是」,收入懷中。
我可以回家了……我終於能回家了!
這一瞬間,我想笑,卻更想大哭一場。
幾年來為了這塊玉,我周旋於男人的世界中,虛與委蛇、陰謀算計、鬥智斗勇、流血流淚。害過人也被人害;殺過人也被人殺;無數次地在光明和黑暗之間徘徊,又無數次地在人性和利益之間掙扎;希望過,失望的更多;快樂過,痛苦卻更多,幾乎弄得心力交瘁。
誰能料到,我的人生是如此的荒謬,幸與不幸居然全繫於一塊玉身上。這塊玉改寫了我的前半生,而我的後半生如何還得仰賴於它。
老天總算待我不薄,儘管大費周折,到底讓我重新得回它,而且竟如此的容易,讓我有機會去改正時空的謬誤,回到原本屬於我的世界,有機會見到他……蕭劍!
再過一個月,只要再熬一個月,我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