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再入辟穀

第五十八章 再入辟穀

將隨行的三百官兵安排在谷外就地紮營,在韓嫣及四名抬滑竿轎子的士兵、八名隨身禁衛的陪同下,我大搖大擺地進入了辟穀。

醫廬中空無一人,扶雍不在,祥叔也不在,而谷中花草繁茂一如從前,辟離湖明澈如鏡猶似當年。湖畔桂花樹青翠欲滴,可以想象,到了秋天,那滿樹桂花的清香一定會沁人心脾。坐在湖畔的草地上,靜靜地欣賞著優美自然的風光,心境出奇地寧靜,一點也沒有「尋醫不遇」的失望與焦躁。

韓嫣走過來說:「我查過了,四間草房,一間醫廬,一個湖泊一個鎖著鐵門寫著辟穀禁地的山洞,除此再無其它。」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拍拍草地悠然笑著說:「坐下吧韓大人,此地佳山佳水,再加上你我兩個佳人,不要浪費了美景。」

韓嫣嘿嘿一笑說:「別算我,我做臣子的,可不敢跟你這位尊貴無比的……相提並論。」

我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你呀,整個兒一俗人,俗透了你。」

韓嫣好脾氣地不反駁,笑笑躺到草地上,舒服地伸展四肢,閉上眼睛。這傢伙,我對他了解不多,看來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呢。我學他的樣子伸展四肢躺到草地上,享受著明媚春光。

「回去吧。」韓嫣懶洋洋地說。「神醫不在,回去吧。」

「給我三天時間,如果他還不回來,我們就回去。」我閉著眼睛,有點昏沉。

韓嫣到底依了我,當晚我們就在辟穀住了下來,谷內還有存糧,菜園的青菜可以采來吃,估計住個十天半月也不成問題。

中華民族是賭博的發明者,(各位大大千萬別拿石頭丟我,我很愛國,決無誣衊祖國之意)幾千年來發明了不少諸如麻將啊、牌九啊之類的賭具。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最常聽見的一句話,「不信?不信我跟你打賭……」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呢,那是因為我們隊伍中有兩個非常可愛的士兵,非常喜歡賭,什麼事都要賭過分出勝負,這個才能服那個。

我們住在辟穀的第二天,兩個人窮極無聊,非得到湖邊走走,再窮極無聊,一個就對另一個說:「這麼大的湖,我打賭裡面一定有魚。」

通常情況下,一個說東,另一個一定要說西,儘管沒什麼依據,只是習慣而已。於是另一個本能地反對說:「沒有,我打賭裡面一條魚也沒有。」

「如果有又如何?」

「我就跳下去把魚統統捉上來,給你烤了吃。」

「好,我便證明給你看。」

「撲通」跳水裡一個。

辟離湖水挺深的,那個士兵是游泳的好手,幾個猛子紮下去,果然看到一條魚,追著那條魚就去了,結果……

那時我正在草房裡閉目假寐,韓嫣也不打招呼,無頭蒼蠅似的闖進來:「劉丹,不好了,快來看。」

打死我也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事,辟離湖裡不但有魚,還有屍體,死人屍體!!!

那個下去捉魚的士兵臉孔發白嘴唇發抖,雖然是戰士,捉魚的時候突然發現死人,而且不只一個,任誰都會害怕。

「水底下有屍體,有白骨,許多的白骨……」可能那情景太駭人了,他語不成聲。

世外桃源般的辟穀,難道竟是人間地獄?我當然不肯相信。於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撒謊,那個士兵,再一次跳進湖裡,打撈上第一具————可以看的屍體。

說可以看,因為那具屍體還沒完全腐爛,雖然腫得不象樣子,可我還是能認得出來他是誰————祥叔,又聾又啞的祥叔!他是被利物割斷喉嚨而死。

有一就有二,所有會游泳的士兵用了一上午時間,腐爛的或變成白骨的屍體共打撈上來十三具。奇怪的是,除祥叔外未完全爛掉的屍體,肚子是被剖開的,裡面的器官都不見了,詭異又噁心。

我獃獃地坐在那些屍體稍遠處,百思不得其解:辟穀究竟是什麼地方?扶雍究竟是什麼人?是誰殺了這些人和祥叔?跟扶雍有關嗎?是他乾的嗎?

忽然驚叫聲響起,接著極臭的臭氣四溢,原來士兵在檢查祥叔屍體的時候,腐爛的腹部居然爆裂,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流了一地,那景象又噁心又恐怖,當場就有人嘔吐起來。

我不敢向那邊看,生怕自己也會吐出來,倒是有膽大的士兵,居然從那爆裂的肚腹里看到件東西,於是拿來給我看。

那是塊小小的金牌,工藝非常精巧,正面反面都刻著數字。它怎麼會在祥叔肚子里?難道祥叔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吞金自殺,結果沒死成於是又投湖?但那另外十二具屍體又是怎麼回事,其中已經變成白骨的幾具,沉在湖底少說有幾十年了。

我仔細地看著金牌,這金牌的款式怎麼看都覺得眼熟,很象二十一世紀給小孩子滿月呀周歲呀準備的那種禮物,只是通常上面應該是一些祝福的話,諸如長命百歲生日快樂之類的,刻數字就太奇怪了。

可是奇怪,到底哪兒奇怪呢?

「7532480613,2005081524……」我喃喃地讀著這些數字,正面十位反面十位,是什麼意思?「2005081524?」

象不象生日啊?2005年8月15日24時!如果是的話倒也真巧,我可就是那年那天那個時間穿越來的。

突然,一股氣流從腳底直衝頭頂,腦袋瞬間充血般膨脹,震驚象一把利劍,「嗖」地插進心臟,整個人一下子麻痹了,我忘記了思想忘記了呼吸,眼前只有這一組數字,而那些數字象長了翅膀,胡亂地在我面前飛舞,讓我更加混亂混沌,如墜夢中。

「劉丹?劉丹?」有人在叫我,我下意識地扭動脖子轉向他,看到一張急切的臉,嘴唇一張一合地急切地喊著我的名字。

「你看,這是什麼?」我木獃獃地把金牌遞給他,完全出自自然反應。

韓嫣對著金牌看了又看,迷惑地說:「一塊金塊。」

「上面的數字。」我還是傻傻的樣子。

「何謂數字?」韓嫣不明白了。

「對哦,」我居然笑了出來。「漢朝沒有阿拉伯數字哈……那它是從哪兒來的?」我一下跳了起來,結果當然重重摔趴在地上,「唉喲」地叫著,倒是清醒了。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我扶起來,扶我坐回滑竿里,向韓嫣要回金牌,我興奮莫名。漢代沒有數字,但偏偏出現了數字,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了阿拉伯數字是中國人發明的!萬歲!!!

偉大的中華民族是勤勞智慧的優秀民族,他們比阿位伯人更早地發明和使用了阿拉伯數字,所以從此以後阿拉伯數字要改姓,就叫————大中華數字!耶!

我咧開嘴一個勁兒地傻笑,「可是別忘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一個聲音透過亢奮的神經小聲提醒我。

另外一種可能?我心跳如鼓,什麼可能?可能嗎?

那邊,韓嫣大聲發布命令:「給我徹查辟穀,凡有奇怪之處,立刻呈報!」

我繃緊了弦吩咐抬轎的士兵,阿拉伯數字到底是不是中國人發明的,對我一點都不重要,我倒要親自瞧瞧這個辟穀里到底還藏著什麼貓兒膩。

在谷內繞了一圈,沒瞧見什麼古怪,最後,來到最遠處的一個山洞面前,洞前野草瘋長著,但其中的一小塊顯然有踩過的痕迹,證明不久之前有人來過。一塊石碑赫然立於洞前,隸書寫著四個大字:禁地莫入。

我不屑地冷笑,當自己是鐵掌幫呢,他不讓入我偏入:「來人,給我砸開!」

之所以用這個「砸」字,是因為山洞的洞口很大,有一道看起來又厚又結實的鐵門橫亘其間,防小人也防君子,想入都沒得入,卻非得寫幾個字擺那兒裝清高。

找不到鑰匙孔也沒有鎖,但那門就是打不開,士兵們拿了鎚子斧子刀子鏟子,七手八腳乒乒乓乓鼓搗了近一個小時,那鐵門紋絲兒沒動,絲毫不損。

我急了,心想怎麼著,又是中蠱又是失意,今兒連一破門也跟我較勁?你們大家一邊兒呆著去,讓我來。

兩個士兵扶著我走到鐵門前,往上看,好傢夥,最少四米高,往左右看,也得有個五六米寬,這麼大的山洞,裡面裝什麼的?打不開一定是因為有鎖,可怎麼滑溜溜的什麼都沒見著啊?

抻長了脖子從上看到下……「哎,你們幾個,把這些草全拔光。」

門前的草被處理得很徹底之後,鐵門最最底下,一個圓圓的凸起吸引了我的眼球,湊過去一看,天哪,這是什麼?我差點叫出聲來。

雖然樣式怪了點,但怎麼看這個東西它都是一個————改良過的舊式的密碼鎖!

噢,天哪!我的心臟!

難道另外一種可能真的會變成事實?

抑制住激動的心情,我抬手轉轉圓輪,發出親切的聲音,真的是密碼鎖,漢朝出了一個劉丹,今天又出了個密碼鎖,如果不是時空亂碼,就是我思覺失調了。鐵門後面有什麼呢?來自3000年的時空穿梭機?還是來自2050的宇宙飛船?

密碼密碼密碼密碼!金牌!一切如有神助!

「7532480613。」「卡巴」一聲,我向士兵舉手示意,士兵們沖著鐵門又推又拉,不見動靜。

「2005081524。」又是「卡巴」一聲,可鐵門還是沒反應。

開門撬鎖這可是我的強項,別說有密碼,就是沒有,這種鎖,最多一小時准能打開。

「7、5、3、2、4、8、0、6、1、3、2、0、0、5、0、8、1、5、2、4。」

「卡巴」「卡巴」兩聲,四個士兵同時推動鐵門,鐵門發出沉重的聲音,緩緩開啟,頓時,一股夾雜著潮氣的腐臭之氣撲面而來,聞之欲嘔。捏著鼻子正要進去,韓嫣趕到:「小心!當心裏面有機關,我先為你探路。」

既然人家這麼誠心,自然不好拒絕,於是韓嫣帶了幾個人拿了火把先進去,我們在外面等啊等啊,那幾位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韓嫣!韓嫣!」扯脖子喊了幾嗓子,沒回應,這下我慌神兒了,裡面不是真有機關,韓嫣他們不是掛了吧。

「我們進去看看,不過要小心。」前頭六位舉著火把,扶著我的兩位加我共九人,小心翼翼地進入黑黝黝看起來神鬼莫測的山洞。

山洞果然很大很寬也很深,走了大約十幾米遠,借著燈火看見韓嫣幾人正獃獃地站著,站在一個……我的心臟再度被重重撞擊,極度震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的大腦再次出現了幻覺。

我屏住呼吸瞪著眼前的東西!那居然是——絕對絕對不可能在漢朝出現的東西——一輛黑色的奧迪車!

天哪,居然是一輛轎車?!

就算出現在眼前的是UFO,也不會令我如此震撼!

「這怎麼可能?」我不能呼吸地自語著,抬手擦擦眼睛,拍拍臉頰,本能地左右一顧,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還在漢朝,或者已經不知不覺回去了?士兵們驚奇的臉出現在我視線里,這絕對不是我的幻覺!

我幾步上前,激動難抑地摸著車身,車身冰冷,但那熟悉的感覺、現代的感覺、家的感覺,一股腦兒地向我心底襲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的?車主是誰?是扶雍嗎?他不是漢朝人?他跟我一樣都是兩千年後的未來人嗎?他是怎麼來的?難道除了那個紫盒子,還有第二種方法可以穿越時空?」我一迭聲地問著,明知沒人能給我答案,甚至沒人能聽得懂,我還是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驚恐跟驚喜感覺一樣的強烈。

這輛車的存在明確了一件事:在這個時空我有同伴!至少一個!

韓嫣疑問多多地望著我:「你認識此物?」

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我說:「一會兒再跟你解釋,先看看還有沒有其它東西。」

大家立刻行動起來,韓嫣扶著我檢查車子裡面的東西。

一會兒,有驚叫聲響起,我跟韓嫣匆匆趕過去看————從車子後面轉進去,有幾間人為修建的石室,驚叫聲是從其中一間傳來,我跟韓嫣剛到門口,已有士兵從裡面衝出來,蹲到牆角嘔吐不止。裡面是什麼東西?

我好奇心大盛,隨韓嫣進去。

那是一間,準確地說是一間解剖室,斑駁的長著青苔的石壁,到處是陳舊血跡的地面。一側石壁旁邊擺了幾列柜子,裡面的東西我很熟悉,是外科手術所用的器械;另一旁的牆角堆著些草藥,石室當中有三張石床,石床上還陳列著三具經過解剖的、早已腐爛的屍體,屍體內外爬滿了各種蛆蟲在蠕蠕而動,山洞裡腐臭的氣味就是來自這裡。

看著這一切,感覺身處生化危機的密室,我的臉色慘白無法思想,胸腹間熱浪翻滾不斷上涌。韓嫣皺著眉吩咐幾個膽大的,將石室里的屍體處理掉,對我說:「湖底的腐屍白骨一定是來自這裡。」

我擺擺手說:「你來處理吧。」趕緊讓人扶我出來,不然真的能吐。

莫非我的那位同類竟是個外科醫生?這些屍體是死後用作實驗,還是為了作實驗而死的?

「我跟你打賭,此物名曰黑水。」響亮的聲音從第二間石室傳來。

「我賭它不是黑水。」粗獷的聲音毫不相讓。

「不是黑水,你說是何物?」

「這個……我不知。雖然不知,但它絕對不是黑水。」

「既然不知,我說它是黑水,就是黑水。」

這麼愛打賭,不用想也知道這兩傢伙是誰。

「扶我過去瞧瞧。」我說。

這個石室倒還乾淨,順著士兵手指方向,果然看到地面上滲著一些漆黑的液體,但來不及細看,我的視線就被類似現代五斗櫃的傢俱吸引過去。於是對兩個兀自爭執不休的士兵說:「你們兩個先別忙著鬥嘴,打開那個柜子看有東西沒有。」

五斗櫃里只有一個皮包,居然是louisvuitton!一剎那我有種謎題即將解開的直覺,立刻興奮得渾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來。

我鎮定心神,將它打開……

皮包里有一個舊的諾基亞手機及一副充電器、護照、各種證件及錢包——錢包里有各種信用卡銀行卡,及近兩千元人民幣。所有的東西都非常的陳舊,一看就知有年頭了。

護照里有照片,照片已經模糊,仍可看得出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眉清目秀,名叫周仁均,是美籍華人。檢查了證件,原來這人是胸外科醫生,在國內外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除此之外,皮包里還有樣東西——皮製的記事本。

當拿到這個本子時,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這裡面的東西,也許能解開我許多的疑惑。

顧不得其它,著人將我扶回草房,吩咐未經召喚不得打攪。之後,我深吸氣,心無法抑制地「怦怦」地跳著,緩緩打開記事本。

首頁是熟悉的英文,主人的姓名電話住址等。打開正文,記載著一些平常的日程安排,地點在紐約芝加哥不等,還有簡單的外科手術記錄,都是我看不懂的術語。

到十幾頁時,出現了整齊的繁體中文:

兩張機票,飛北京。

日期是2005年8月27日。

接著又是一些會議或講學記錄。

時間進入9月……

9月十三日,飛西安。

9月十四日,陳玉女士心臟手術。

9月十七日,至咸陽參加中國胸外科學術會議

9月十八日,中秋節約會。

記事類的內容到此嘎然而止。

翻到下一頁,繁體中文忽然凌亂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哪裡?

啊,一輛旅行車正往懸崖下掉,我撞到它的車尾!

那道白光是什麼?我掉進了什麼地方?

jessica在哪裡?我跟她約好在西安見面的。

這是西安嗎?這是西安嗎?

我看得渾身發冷,心臟象進行過萬里長跑一樣,彷彿要跳出腔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當年穿越時空的,除我以外真的還有一個。這位周仁均醫生,竟是意外地受了我的連累,掉進了另一個時空!

我閉目回想,當時旅行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跟一姐的手下老虎扭打,把他踢下車,然後發覺剎車失靈,恰到轉彎處,衝出護欄,沖向懸崖。

往事歷歷如在眼前,但對於那輛倒霉的奧迪,竟無絲毫印象。大概它撞到旅行車車尾時,旅行車的前身已經衝下懸崖,所以我沒有感覺。

翻過一頁,見上面還是中文狂草:

我不信,這一切叫我怎麼能相信?

為什麼一場車禍之後,我不是在醫院裡,而是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漢高祖五年?

我來漢朝的那年是建元五年,即公元前一三六年,高祖五年,就是公元前二0一年,竟差了六十五年?為什麼我們同時進入時空,卻來到不同的年代?難道只有車前車尾的距離也可以產生時差?

我往下看:

啊…(後面是一長串觸目驚心的省略號和驚嘆號)

我要瘋了!讓我死了吧!

狂亂的筆跡與混亂的思緒,看來周醫生的心理承受能力跟他的學問相比,實在有限的很,他根本不能接受穿越時空這個荒謬的事實。

再翻過一頁,上面只寫了七個字加三個驚嘆號:我詛咒這個時代!!!

接下來所寫的內容有時英文有時中文,不外是指天罵地、憤世嫉俗、發泄鬱憤。中間偶有溫情,都跟一個叫jessica的女人有關。這個女人應該是他的妻子,已經懷有八個月身孕,周仁均對她的感情非常的深厚,表達思念的話寫得十分直接坦白。

我迅速地后翻,翻到一頁停下,上面寫的是英文:Sincethereisaroad,Iwillgobacktotheroad.(有來路,就有去路)Certainlybeabletogoback。(一定能回去)

之後很長一段日子,周仁均沒寫什麼。他的心理經歷也就無從得知。

直到轉過年,高祖六年,即公元前200年。

這一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幾個漢字:我終於找到回去的辦法了。

回去的辦法?除了和田玉,真的還有回去的辦法嗎?

再翻過一頁……

從這頁開始,估計原子筆沒油了,紙上的字跡開始變粗。大概是效法中世紀西洋人,以鵝毛作筆,以墨為水。而且從這兒開始,所有記述全部用英文書寫,越往後記述得越詳細。我想,那是因為心中的秘密無人訴說,只得藉此來渲泄的原故。

「找到那輛旅行車!如果我不幸穿越時空,那麼那輛車裡或許有另一個甚至兩個跟我一樣遭遇的人,找到他們,也許回家的方法就著落在他們身上。」

他想的不錯,可惜他不知道,我掉進了六十五年後,就算走遍五大洲四大洋,他也不可能在六十五年前找到六十五年後才出現的我。

他用了很長時間去找我,但是沒有結果。之後他發現這個方法行不通。

「如果真有這個人,憑我一人之力想找到他簡直是大海撈針。何況究竟有沒有這個人還不能肯定,我不能耗盡所有時間去找一個不一定存在的人。應該還有別的方法,一定會有別的方法,一定有……」

「冒頓是個大笨蛋,目光短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眼裡就只有漢朝的財物美女,指望他看來是徒然。既然他不肯聽我的話,我就只有從劉邦那兒下手。」

這段沒頭沒腦的話,令我十分費解,他跑去找匈奴單于冒頓幹什麼?看情形好象是想利用他做什麼事,但冒頓不肯。

是什麼事呢?

再翻過一頁————「冒頓以為我去見劉邦,會為匈奴爭取到更大的利益。於是,我輕而易舉地進了重兵圍困之下的白登城。在陳平的引見下,我見到了劉邦。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開國皇帝漢高祖,原來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而已,冒頓那個混蛋,如果肯聽我的話,消滅劉邦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然後揮師南下……提起他就有氣。」

我心裡「咯噔」一下,明白了周仁均找冒頓的目的。

公元前200年發生了一件大事,劉邦親率三十二萬大軍出戰匈奴,結果因輕敵冒進,他與部分兵力被匈奴的冒頓單于率四十萬精騎圍困在白登城整整七日七夜,差點死在白登城。

這樁歷史事件,周仁均一定是適逢其會,開始時,他是想借冒頓之軍消滅劉邦,不但如此,他還希望冒頓能乘勢率軍南下,將剛剛建立的大漢王朝一舉推翻。誰知冒頓單于對漢朝廣大的疆域並不感興趣,他要的只是財物跟女人,周仁均見遊說不成,便轉去找劉邦。

可是,劉邦死不死、漢朝滅不滅跟他能不能回家有什麼關係?

我凝視思索著,周仁均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冒頓聽了周仁均的話會怎麼樣?恐怕劉邦非死在白登城不可,那麼,漢朝的歷史……

我驀地睜大了眼睛——改變歷史?

周仁均是想改變歷史?!

我覺得一頭霧水,改變歷史就可以回去了嗎?這周仁均莫不是腦子出了毛病?如果行的話,我不早就回去了?因為歷史早在幾年前已經改變了。

「劉邦採用了我的計策,派人重金賄賂冒頓的皇后,請她向冒頓遊說,又差使者向冒頓許諾黃金財物美女無數,又因與冒頓相約作戰的漢朝降將未能如期而至,冒頓終於有了鬆動。於是在一個大霧的天氣,劉邦率軍逃出白登城。」

史書上記載的分明是陳平用計解白登之圍,這怎麼換了是周仁均向劉邦獻計呢?

莫非歷史從這時起,已經發生改變了嗎?

「到達平城之後,他口口聲聲要重賞我,於是我向他要了一個地方,不受當世法律約束,完全自主的世外桃源,我給它取了個名字——辟離谷!」

讀到這三個字,我的心一陣驚悸。原來辟離谷的第一任主人竟是周仁均,周仁均就是傳說中的辟穀神醫!無谷主允許,連皇帝都不能擅入的特權地方,竟是這樣的來由。

「陳平是向劉邦引見我的人,可是他也是第一個懷疑我身世的人。由於他深得劉邦信任,使我不可能在朝廷中有所作為。而且在將辟離谷賜與我之後,劉邦後悔了,對我頗為忌憚。也許為了隱藏而要下這個山谷,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對於政治,我真的不太懂。」

「於是我被迫退居到辟離谷,另想他法。誰知老天有眼,竟叫我在回谷的路上救了一對年輕夫婦,男的名字叫韋淮。我將他跟他老婆帶回辟穀后,悉心照料。感恩之下,他向我透露了自己的身世。真是難以置信,他竟然是淮陰侯韓信的兒子,真名叫韓淮。……」

韓信的兒子?真令人吃驚。

「韓信被呂後計殺於長樂宮后,其家屬親眷都被斬殺殆盡,惟一的一條漏網之魚,無意中竟被我所救。這一定是冥冥之中,蒼天助我。」

周仁均這麼重視他,這個人的出現對於他來說一定很重要。

「韓淮是個報復心十分強烈的人,對劉邦的恨使得他性情偏執,但這正合我的心意。」

「我替他改了名字,用盡心血栽培他,教他文化醫學方面的知識。至於武功武器一切與武有關的東西我不懂,就憑著我這神醫的名頭,為他找了個名震天下的功夫高手作師傅。那個高手是個奇人,不但身懷武功絕技,而且十分擅長口技模仿。任何一種鳥的叫聲,聽過一次,就學得十足十的象;任何人的聲音聽過一次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叫人真假難辯。這古代真是能人輩出,令人驚嘆。」

再一頁,寫的是對妻兒的思念:

「Jessica,我親愛的妻子,等著我;還有我未出世的孩子,爸爸一定會回去……」

翻過去,又是力道十足的狂草,憤怒和沮喪借著筆端發泄……

「這是一個人類無法生存的地方,骯髒、陳腐、野蠻、落後!我象從天堂掉進地獄,孤獨而痛苦地掙扎過活,而四周全是異類,穿著可笑的衣服,梳著奇怪的頭髮,睜著愚昧無知的眼睛,他們不能了解我。我的思想,他們不認可;我說的話,他們聽不懂;我做的事,他們認為是古怪。沒人能跟我正常的交流,孤獨和寂寞使我發瘋。這個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越是思念,越是痛苦。我能理解周仁均的心情,但不能贊同他的心境。他始終不能接受穿越的事實,對從前優渥生活的留戀和對妻子及未出世孩子的愛,不但不能對他有所幫助,反而使他的心更加苦毒。他感受不到一絲美好,又不肯跟環境認同並去適應它,急欲脫離卻又無法做到,這樣的情況下,人的心只會朝著崩潰和瘋狂陷入。

相比之下,我幸運多了,因為我有回家的指望。後來雖然和田玉被盜,但還是有拿回來的可能。等到回家的願望破滅,我的身邊又已經有了衛青、小霍等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好徒弟,直至有了晏七行,他們的存在給了我極大的安慰,使我的心靈不至於走向消極黑暗。

想起他們,心裡覺得一陣溫暖,上天待我,原來不薄。

翻過這一頁,重大的事件果然發生了。

「韓淮不負我望,召集了韓信生前的部分部眾,建立丹心墀,矢志為淮陰侯向劉家復仇,推翻大漢天下!」

我難以置信地捧著記事本,這裡的記載再一次震動了我,霎那間無數的念頭在心裡風雷迭起……丹心墀居然是韓淮建立的,丹心墀居然是這樣的來歷,如此說來丹心墀現在的主人豈不也是韓信的後人?辟穀神醫周仁均,辟穀神醫扶雍,天啊,扶雍不會跟這個組織有關吧。

不會的,一定不會。

我心慌意亂,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接下來,記錄的是一連串的事件,大致如下

「韓淮起事失敗……」

「劉邦死了……」

這個周仁均,心心念念的果然還是改變歷史。而他改變歷史的觀念竟是以推翻漢朝為基準。不過想想也沒錯,什麼樣的改變比一個朝代被巔覆更重大呢?這種方法最直接、也最笨。歷史既然已經是歷史,怎麼可能推翻呢?

但是,我自己不也改變了歷史、至少是歷史的某一部份嗎?

「韓淮回來了,將他的兒子交給我。他的妻子在起事時被殺。孩子隨母姓,名叫晏繼。」

看到這裡,我再鎮定,腦子也是轟然巨響,一種尖銳的痛楚從心臟向四肢蔓延。

晏?姓晏?晏繼?!事情正向著我最害怕的方向發展。捧著記事本的書不由自主地戰抖著,我定定神,斂息屏氣:

「劉邦雖死,劉家王朝還在,韓淮舊恨加上新仇,起了毒誓,終其一生,要傾覆漢家天下。」

厚厚的記事本里,記錄丹心墀的事迹佔了三分之一內容,或起事或刺殺或陰謀,無所不用其極。許多的事件看來驚心動魄,以為快要成功了,但結果還是功敗垂成。一些著名的事件,如高祖嫡長子漢惠帝劉盈二十四歲因病早逝,也是因為他們在皇帝飲食中動了手腳的緣故。惠帝死後,呂后很快另外立了位皇帝,使他們看到刺殺皇帝這條路行不通——劉氏子孫眾多,一個死了一個又立,而天下依然是劉家的天下。

我象在看一部傳奇小說,看來看去,周仁均也好,韓淮也罷,甚至丹心墀,我看不出成功的跡象。似乎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扼制著他們,使他們竭盡全力也無法達成所想,大漢江山還是牢不可破,歷史還是不斷按照既定的軌跡向前發展。

六十九年後,再看前六十九年前的歷史,所有一切都有了定論。周仁均註定回不去,韓淮註定報不了仇。

期間,周仁均為了回家又想盡了各種方法,甚至試圖再出仕,但因種種原因,不被呂後接納。經歷許多挫敗后,他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丹心墀上。

相比之下,我跟他的際遇何等不同,我的仕途,是在「不想」的情況下開始的,歷史的改變也是機緣巧合。假如當初穿越時我跟他的環境調換,會怎麼樣?

老天也不知是在耍我,還是耍他。

「十年了,整整十年,這煎熬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就算我死了,只要歷史改變,以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我不會去中國,不會去咸陽,不會在中秋之夜去西安,不會碰上那場該死的車禍,不會離開所愛的人,不會來到這個可憎的時代!」

這彷彿是周仁均的誓言,我甚至可以看見他寫這一段時,是如何的咬牙切齒恨入骨髓。

我不知道他是否經過嚴格的計算或是推理得出這個結論,或許以他作為醫生的頭腦,固執地認定只要歷史改變,兩千年後的許多事將會隨之變化,包括他自己的命運。可是不知他想過沒有,歷史真要改變的話,還有一種可能——這世上不會有周仁均的存在。

腦中有靈光一閃,想起晏七行曾經說過的話。如果歷史沒改變,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真如周仁均所希望的那樣,但不是他而是我,我,回去了,回去出事那天或之前的時間,我回去,他才能回去。

如今,和田玉不是再次出現了嗎?

我揉搓著僵硬的臉頰繼續,這一看,又過了十年……

「五十歲了,模糊的銅鏡里,我的頭髮花白,臉上堆積著可怕的皺紋。天!你還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丹心墀再度起事,韓淮死了。沒關係,還有晏繼,在我日日夜夜的栽培下,仇恨的種子已經深植在他心裡。如今他長大了,可以擔負起複仇的使命。」

為了自己的私慾,人真的可以變得這麼可怕?我無法想象,周仁均是懷著怎樣陰暗的心理,對一個幼小的孩子灌輸著可怕的復仇思想,更無法想象晏繼是如何在周仁均的「教導」下,渡過他的扭曲人性的幼年、童年和少年。

時光荏冉,晏繼成為丹心墀的新首領,一段時間內,他似乎無所作為,轉眼已經是文帝當政。

「劉恆是個好皇帝,無人能動搖漢家的根基,丹心墀只好蟄伏。」

終於,兩個熟悉的名字躍入眼帘。

「晏繼結婚了,三年間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扶雍,次子七行。」「扶雍」「七行」,用的是標準的簡體中文書寫。

我閉上了眼睛,心不震動,甚至手都不抖了,只覺得心中悲哀遍體生涼。

晏七行,我的丈夫,我的愛人,他是韓信的後人,是劉徹的仇人,是大漢王朝的死敵!

他為什麼當仇人的官?他為什麼成為劉徹的心腹?還有我……他為什麼娶我?

這最後的疑問象毒蛇一樣噬咬著我的心,以致身體里每一根神經都在隱隱作痛。

不對!

我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我認識的晏七行不是這樣的人,不管怎樣,除非他親口告訴我,否則我不能否定他對我的愛,更不能否定他這個人。

鼓足了勇氣,繼續看那讓我深惡痛絕的記事本。

「扶雍體弱,跟我學醫。七行跟隨晏繼學武。」

可以想象的是,不管跟誰在一起,這兩個孩子都不會得到正常的教育,更不會有正常的成長環境。但是究竟怎樣,周仁均完全沒有記錄,所以只能靠猜測。

摸著「七行」兩個字,心裡泛起一絲酸楚:「你是怎麼長大的呢?每天很早起來練功?被迫接受殘酷的訓練?那些醜陋的、殘忍的、仇恨的、惡毒的思想,你是活在它們裡面吧。一年、十年、二十年,心漸漸地變狠、變硬,變得狹隘陰毒?變得扭曲黑暗?不會,我認識的晏七行,不是這樣的人。他是那麼的勇敢剛毅,溫柔體貼。性格雖然內向,但絕不陰暗;心思縝密卻絕不惡毒。他是心地磊落光明的人!」

我想起自己,八歲以後就活在那種環境里,但是我沒有變成可怕的人,因為我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心靈,小心地不讓心底深處的光明被陰霾取代,不讓柔軟被狠毒奪去。雖然在惡劣的環境下,那樣的堅持非常的艱難,可是我成功了。

七行,你也會象我一樣吧。

閉上眼睛,往事歷歷在目————初次相見時,面對我的挑釁他是胸懷寬廣的俠士,不跟我爭一時之氣;出使匈奴時是忠心的臣子,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大漢的風範;面對公主請求時,明知危險還是毅然前行的氣慨;真情流露時,直接坦白,絕無半點優柔寡斷的果斷;他的豪情,他的沉著,他的智謀,他對我的遷就、保護,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讓我身處險境的情義。

沒錯,他就是個有節有情,心中有國家民族大義的人。觀其行知其人,他說的話,做的事,給我的感覺,都絕不是一個心靈灰暗扭曲的人能裝得出來的。

我相信他!我相信自己的心!

人世間的許多感情,靠的不就是這份信任嗎?

「扶雍是個奇才,對於醫學有著與生俱來的敏銳觸覺,我正式收他為徒,將所學傾嚢相授,將來要讓他成為七行的幫助。」

「晁錯的削藩建議被景帝採納,七國之亂將至,機會終於來了。」

在周仁均的籌劃下,早些年丹心墀的部分精英已經滲透進七國內部,進行一系列推波助瀾的活動。(我想朝廷里必定也會有丹心墀的人,但因地位低微,無法發揮作用)七十餘歲的周仁均對此投注了全部的期望和精力,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但歷史安如磐石,巍然不動!這場浩浩蕩蕩的大DL,很快就被平定,前後歷時不過三個月。

經此一敗,周仁均的精神徹底垮了,記事本上記載的內容思緒更加混亂,諸多痛罵詛咒的話充斥其中,更有許多字跡被淚水淹得不成模樣。這樣大約又過了五六年,發生了一件大事——丹心墀核心層出了個叛徒,晏繼的身份暴露了。

朝廷下了懸賞通緝令,且派了大批高手四處出去追緝晏繼,他的畫像更是貼滿了大街小巷。這件事似乎刺激了周仁均,使他的精神振作了起來。

記事本上寫著這樣的話,「他不可能有所作為了,我卻不能死心。」

「我要做一件事,這是我生前最後的希望!」日期是前一五0年七月十三。

記事本上的最後一句話的日期是同年七月二十八,內容如下:

我要死了,但即使我死了,他也一定能幫我實現願望,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回家去!

這是他最後的執著。

所有記事到此嘎然而止。

我仔細地翻查著,希望能找出有關周仁均要作的那件事的蛛絲螞跡,但我找不到。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強烈得讓我覺得恐懼,可是為什麼恐懼卻又完全說不上來。

他究竟做了什麼可怕的事以至於那麼確信?

跟扶雍有關嗎?跟晏七行有關嗎?

我不敢想象的,最令我害怕的問題是:扶雍跟晏七行,究竟哪個是丹心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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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俠千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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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再入辟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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