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夜未歸的愛人
急雨的訂婚儀式,是五月份從學校請了假回S市辦的。
日子是陳引鈞親自定的,黃道吉日,宜訂婚納吉。
儀式卻是西式的,在**酒店的戶外草坪上舉行。她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大學同學,因此訂婚儀式現場來的很多人,急雨都不認識。大多是陳家的親友。
而女方的親友,只有顧念珠和……司徒闕。當然,急雨並不覺得司徒闕比金銘海更有資格出現在這裡。可即使再怎麼不喜,他還是會作為男方的親友出現在這裡的。
直到舉行訂婚的前一晚,她還擔心念珠會因為司徒闕的緣故不肯來。可念珠的回答是:「我不來,誰來幫襯你?明天可是個大日子,我一定得在。」
念珠陪著她坐在酒店的房間里,看著化妝師為她上妝,不由道:「感覺你今天要出嫁了一樣。」
「那你的心情如何?」急雨調侃她。
「不好。像自家地里的蘿蔔要被拔了。」念珠完全是老母親的口氣,把急雨給逗笑了。
等急雨化完了妝,念珠走上前去,問化妝師:「能不能給我也盤個這樣的髮型。我覺得很好看。」
化妝師稍覺詫異,轉頭看向急雨,卻見她絲毫不以為意:「給她弄一個吧。她就喜歡好看的東西。麻煩您了。」
大概是兩個人感情很好吧。化妝師不再多說什麼,讓念珠在鏡子前坐下,開始幫她弄頭髮。念珠從鏡子里觀察著急雨的身形:「我覺得你最近吃胖了。」
「應該的。」急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么?」
這兩個人的對話好古怪。化妝師也不由從鏡子看了急雨一眼,其實並沒有覺得人有多胖,大概是這個女孩之前太纖瘦了吧……噯?難道她們打的啞謎內容是這個準新娘懷孕了?
那為什麼不直接結婚了呢?哦,或許是準新娘年齡還不夠的緣故吧。化妝師笑了笑,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這年頭,因為懷孕而訂結婚的人,遠比因為愛情水到渠成而結合的人多。她早已見怪不怪。
訂婚儀式順利開始。急雨穿著婚紗出現,陳羽堯當場怔住。現場也有人不禁議論紛紛:「不是說是訂婚么?怎麼穿的是婚紗?」
婚紗很重,而急雨又是空腹,她頭有點暈,在念珠的陪同下向陳羽堯走去。
訂婚請來的主持團隊水平很高,司儀短暫的驚訝后,連音樂都沒有斷,他接下往說話:「我們的準新娘不是恨嫁,而是想提前把最美的一面呈現給新郎。看,我們準新郎直接被準新娘的美驚呆了……」
陳羽堯回過神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急雨。她在朝著他笑,夢一般的場景,居然在此時此刻,就實現了。小雨總是會這樣出其不意。急雨彷彿與他心意相通,嘴角的笑意變換了一個狡黠意味的弧度,她朝他悄悄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迅速恢復正常,一臉若無其事地站到了他的身邊。
陳羽堯身邊的司徒闕微微偏過頭用餘光去打量顧念珠的神色,顧念珠只作未察,繼續注視著急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其中甚至夾雜了些許的憐憫。
交換完訂婚戒指,陳羽堯和急雨輕輕一吻。下面是歡呼聲與掌聲。這於兩個人而言,都是難以忘懷的一刻。
攝影師適時地捕捉下了這一幕,隨後他提議準新郎、準新娘和准伴郎、准伴娘四個人可以合一張影。急雨擔心地望向了念珠,她卻微笑著點了點頭。但是不著痕迹地挪了挪,讓司徒闕準備搭在她肩頭的手落了空。司徒闕悄悄道:「何必呢。再見也還是朋友嘛。」念珠嫌惡地瞪向他,還沒張口便聽見攝影師道:「伴郎伴娘也靠得近一些嘛,你們看起來也很登對哦。」
「你亂講什麼?」念珠道。
急雨則道:「換一下位置好不好?」原本的站位是兩個男孩站一邊,急雨和念珠站在中間,她和陳羽堯直接換了下位置,然後沖念珠招手:「你們就不要搶我們主角的風頭啦。我倆站中間,你倆各站一邊。念珠,你到我這裡來!」
四個人合影剛完,急雨便身形微晃,陳羽堯和念珠均眼明手快地攙扶住了她。
「小雨,你怎麼了?」
「急雨,沒事吧?」
急雨搖了搖頭,「我可能是有點低血糖,現在想回酒店的房間睡一會兒,行嗎?」
「當然可以!」陳羽堯說,「我扶你過去。」
「你還要招待客人。兩個主角都走了,這不太像話。」急雨說,「讓念珠陪著我去吧。」
司徒闕原本作壁上觀,聽到這裡突然開口道:「阿羽,你儘管忙你的去吧。我陪她們一起。」
「不用!」顧念珠道,隨即放低了聲調:「我不想看見你。」
「好了。就讓念珠陪著我吧。」急雨說,「你要不放心我的安全,找兩個人保護我們便是。」
陳羽堯點了點頭,當即便叫了兩個保鏢過來。念珠攙扶著急雨回到了酒店房間后,兩個保鏢就站在門口。
「怎麼辦?」念珠問她。
「先換衣服。」急雨說著,先把頭紗摘了下來,「快點。」
「我真好奇,寒假結束了之後,照他這麼嚴加防範的態勢,你開學還上得了學嗎?」
急雨說,「他答應我,不會永遠這樣的。」
「真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的。」念珠說,「可比我爸媽看我,看得緊多了。」
「見到司徒闕,感受如何?」急雨道,「你是不是對他還念念不忘呢?」
「你說什麼呢?」念珠抬高了聲調,「那你是不是還對翟逸念念不忘呢?話說你們當年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
「反正沒有發展到你和司徒闕那一步!」
「好……」念珠的聲音里無限沉痛,「金急雨,你還真是專往別人痛處上扎。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誰是赤,誰是黑?」急雨說,「我忍你很久了。」
「早知道今天我就不來了……」
「沒人求你來。」急雨說,「而且,你來不就是為了見老情人一面嗎?」
裡面傳來碎瓷的聲音。
兩個保鏢連忙把門打開查看,之前在草坪上還姐妹情深的兩個人,現在互相打得披頭散髮。
「金急雨,我跟你絕交!」坐在地上碎瓷邊的准伴娘站起身來,「我詛咒你結婚的時候,連一個親人都不會到場為你祝福!我也不會來的!」
「誰稀罕!」歪倒在床邊的準新娘扶著床就勢起身倚了上去,背朝門,朝他們揮了揮手:「沒你們的事了。我想睡一會兒,讓她滾!」
「我自己會走!」伴娘拿起隨身的包,哭著跑出了酒店房間。
她直接在路邊叫了計程車,坐上去之後才開始整理頭髮。易攜的小鏡子中映現的是急雨的臉。
多虧了念珠幫忙,不然她一定無法脫身。
第二天凌晨,她坐在一家早點鋪子前,叫了兩根油條和一碗咸豆漿。然後給陳羽堯發了個定位:「不要為難念珠,來這裡接我吧。」
不等她把最後一口吃完,陳羽堯就帶著人出現了。
她怔了怔,「這麼大陣仗送我回學校?」
陳羽堯克制著,拳頭捏得咯吱作響,從牙縫擠出一句話:「你走不走?」
「走。」急雨擦擦嘴,付完錢就乖乖跟在陳羽堯身後上了車。
陳羽堯吩咐司機:「去錦溪。」
急雨睜大了眼睛,「做什麼要去那兒?」
陳羽堯並不理睬她,只道:「顧念珠我已經放了。」
急雨微微鬆了一口氣,卻聽他道:「你失蹤期間,我讓司徒闕好好招待了一下顧念珠。」
「你!」急雨不及發作,已被他鉗住了手腕,捏得她疼痛不已,他冷冷道:「我也不想這樣對她。奈何她要去觸犯我的底線!」
「底線?」急雨報以冷笑,「你還有底線!」
陳羽堯鬆開手,將她推到撲跌在後座,然後抓住她頭髮迫使她抬頭,接著把唇俯貼到她耳邊:「我的底線就是你。你在誰手裡不見的,我就要拿誰是問。」
這樣霸道狠冽的陳羽堯令急雨心悸,過了良久,她還是顫著聲音問道:「去……去錦溪……做什麼?」
「反正不是把你扔進五保湖裡陪陳妃,你怕什麼。」陳羽堯笑道。
結果比扔進五保湖裡更壞。陳羽堯把她帶到了那間老屋前。和夢裡一樣,瀰漫著滄桑氣息。急雨的腳卻灌了鉛,一步也邁不動。
「進去。」陳羽堯淡淡吩咐道。
急雨面露驚恐地看著他,搖頭道:「不要。你有什麼想問的,我一定老實回答你。」
「進去!」陳羽堯一面重複道,一面打開門鎖,「放心,不是私闖民宅。半年前,我就把它買下來了。」
「你……買它做什麼?」急雨問。
陳羽堯不答。
急雨睜大眼睛,「你是為了讓我緬懷和你的童年呢,還是溫習最後發生的噩夢呢?」
「買的時候,為的是前者。」陳羽堯說,「現在看起來,人對美好事物的記憶往往不如噩夢來得深刻。」
「什麼意思?」
陳羽堯勾起嘴角笑了笑,瞬間變臉,眼中寒意凜凜,一就手就把急雨推了進去。
裡面的一切,居然還和七年前一模一樣。
七年,翟逸說過,七年足以把一個人變換成另一個。而這間屋子,居然還能保持得和之前一樣。急雨抬頭,看著陽光中飛舞的灰塵,再看看身邊的這個人,凄然地笑了笑。
大概這就是物是人非吧。
陳羽堯拖過一張凳子坐下,雙手交叉在腹前,好整以暇的樣子,他問她:「說說吧,從離開房間起到今日凌晨,足足十七個小時,你去哪兒了?」
「我只是去散心了。」急雨說,「也想過回錦溪,把我訂婚的事告訴外公外婆,但又……又沒有勇氣回來。後來去『貓空』呆了一會兒,真的。」
「『貓空』?」陳羽堯道,「你說的是平江路那個書店吧?」他笑了笑,「書店還給過夜的。」
「打烊了之後,我就走了。去古城河坐了一夜。」
「你是不是覺得,你換了手機,我真就查不出你昨天的行蹤了?」
急雨斂了神色,冷冷道:「那你什麼都查的出來,還問我做什麼?」
「就是想聽聽你說的,跟事實有沒有出入。」陳羽堯撣了下落在膝上的一處灰塵,眼瞼低垂:「小雨,學會撒謊了。」
「羽堯哥哥,不也學會對我無所不用其極了嗎?」急雨的唇邊泛起諷刺的微笑,「去年看完阿姨回來,之所以我會在下榻的酒店裡睡那麼沉,是因為你給我下安眠藥了吧?」
陳羽堯靜靜看著她,沒有否認。
沒錯,前一天晚上鬧得很僵,他怕她跑了,所以出此下策。現在看來是明智的。
「如果昨天也給你吃上一粒,就不會上演『紅拂夜奔』了吧?」
急雨臉色微變,她只是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的未婚妻,給別的男人送溫暖,這算什麼?」陳羽堯突然站起身來,步步朝急雨逼近,眼中儘是痛苦掙扎之色,「為什麼連你也要拋棄我?」
「我沒有!」急雨話音未落,已被他重重甩了一個耳光。她的神色和心一樣漸漸冷了下來,「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動我一根手指頭,這算什麼?」
陳羽堯道:「你可以還手。」
「啪!」急雨毫不客氣地就還了一巴掌回去。「你聽好,連金銘海都沒有打過我,你自然沒有資格打我。我欠你的,都會盡數還給你的。但是,陳羽堯,我們是平等的,你不是我的長輩,對我有救命之德,卻沒有生養之恩。你可以要求我把命還給你,卻不可以在我活著時候折辱我。」
「命你早就還給我了。錢是我心甘情願給的,不需要你還。」陳羽堯摸了摸嘴角,拇指上竟然沾了點血絲,小娘魚發起火來還挺狠的。他接著道,「不過,情債你準備怎麼償?」
「呵。」急雨竟然笑得彎下腰來,「你真要跟我算?」
陳羽堯認真地點點頭,「算啊。」
「我從六歲開始喜歡的你,你從什麼時候愛的上我?」急雨直起身子,「迄今為止,我只交往你這一個男朋友。你呢?」
陳羽堯頓時語凝。對上急雨帶著些許揶揄的目光,他蹙了蹙眉頭,然後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全心全意的。你呢?」
「我也沒有那麼博愛。」急雨在一張小杌子坐了下來,托著腮看著陳羽堯,「但我在這世上欠的人情實在太多了。用愛還了你的,就不夠還給別人了。除了愛之外的東西,我都可以給,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