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平壤道行軍總管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秋九月初五,辰時三刻。
遼東傳來戰報,大唐的遠征軍,取得重大勝利。營州都督高侃,右金吾將軍龐同善,在大遼水東岸,大破高句麗兵。斬首八千餘級,俘虜兩萬餘眾,大軍繼續東進。
莫離支泉男生,率領他的衛隊,與龐同善會師。李治頒布詔書,詔封其為特進,文散官正二品。封遼東大都督,平壤道安撫使,爵封玄菟郡公。詔令契苾何力,節制諸道總管,繼續揮師東進。
武康得此消息,樂的仰天長笑,此乃旗開得勝。兩軍成功會師,軍事行動順利,戰爭可以繼續。朝廷再傳政令,動員各地府兵,十六衛諸將軍,全部回京待命。
河北道諸州縣,就是黃河以北,秋糧暫停運京。詔令全國諸州,暫停秋糧運輸,所有戰備藥材,優先運輸東都。龐大的戰爭機器,有條不紊運轉,兵臨平壤城下,不再遙不可及。
朝廷中樞皆知,高句麗的內亂,泉男生的內附,千載難逢之機。如果錯失良機,再想平定遼東,絕對難於登天。滿朝文武百官,一時團結空前,勁都往一處使。甚至有人提議,司空李勣出山,主持遼東大局。
武康比較悲催,包括敬宗在內,沒人敢舉薦他。李治比較無恥,不顧內弟健康,命令照常上班。每天穿著盔甲,配備全部唐刀,站崗值班內宮。真想毛遂自薦,乃翁也是將軍,也想出征遼東。
九月二十五日,噩耗從天而降,令他措手不及。廣平郡開國公,金紫光祿大夫,劉祥道卒於家中。縱觀他的人生,平凡而又傳奇,仕途順風順水。
早年門蔭入仕,襲爵樂平縣男,累遷黃門侍郎。進爵陽城縣侯,遷任刑部尚書,龍朔三年拜相。被上官儀牽涉,罷黜右相之職,遷司禮太常伯。組織封禪事宜,朝廷特別恩准,進爵廣平郡公。
期間宴請武康,給出保命警示,楚魏不可同食。後來讖語應驗,武康服毒避禍,祥道嚇尿辭官。李治批准辭呈,授金紫光祿大夫,正三品文散官,致仕頤養天年。
可天公不作美,落個無疾而終,享年七十一歲。李治失聲痛哭,追贈幽州都督,並賜謚號曰宣。其嫡子劉齊賢,現在官拜侍御史,承襲劉祥道爵位。同時傳下制令,五品以上官員,都去劉家哭喪。
武康身在其中,因為那句提醒,也很感激祥道。於是找到王勃,花錢買篇祭文,前去劉府弔喪。王勃那兔崽子,竟要價三十貫,比之前貴兩倍,聲稱只要舊錢。
不禁嗤之以鼻,成為初唐四傑,這小子膨脹了。欺負我墨水少,拿我當冤大頭,等著穿小鞋吧。其實也不怪他,通貨膨脹鬧的,斗米漲破百文。商賈不認新錢,乾封泉寶貶值,開元通寶暴漲。
劉祥道喪事上,武康聲情並茂,郎朗背誦祭文。果然不同凡響,加劇悲傷氣氛,齊賢哭的更凶。能得王勃祭文,劉祥道老先生,也算不枉此生。
在吃大鍋菜時,劉府部曲湊近,壓低聲音傳話:郎君轉告楚公,囤糧低買高賣,致使糧價飛漲。公大發國難財,百姓更加艱辛,實非忠臣所為。
再次嗤之以鼻,拉倒吧大兄弟,我可不是忠臣。你父正值熱喪,你還關心國事,說你什麼好呢。思考半分鐘,讓部曲回話:你這樣告訴他,沒有我的囤積,糧價漲的更高。
部曲行禮離開,許敬宗湊過來,吐出勁爆消息:劉祥道老先生,也是囤糧會員,投資三千多貫。而劉齊賢此人,行事剛直方正,深得聖人青睞。變之不要介懷,他就是這號人,再給你說個事。
聽完敬宗講述,武康暗暗點贊,這是個鐵憨憨。提拔進京之前,官居晉州司馬,為官鐵面無私。有次李治打獵,順口提到晉州,特產優良鷹鷂。有人拍馬屁說,齊賢今為司馬,令他捕獵進獻。
李治立刻訓斥,難道你們認為,晉州司馬齊賢,是捉鷹鷂的人?如果我傳制令,他不會獻鷹鷂,會獻十本諫疏。如果我不服軟,他會跑來京城,跪在宮外死諫。
感覺十分慶幸,幸虧祥道參與,挖牆角的行動。否則這鐵憨憨,肯定上疏彈劾,後果不堪設想。以李九的德行,極可能黑吃黑。一紙制令下達,乖乖的上繳吧,本錢都得賠進去。
喪事結束之後,開始度日如年,正常工作之餘,密切關注遼東。趙聲數次彙報,婺州六千浙兵,已經急不可耐。隔三差五詢問,武都督何時來,何時開往遼東?
武康也很著急,媚娘的枕邊風,好像失去作用。李治那個混蛋,總是避重就輕,總是不提出征。被媳婦問煩了,便用廢話搪塞:媚娘不要心急,我心中有數的,待到萬事俱備,他不想去也得去。
九月熬到臘月,初一熬到十八,含元殿大朝會上,終於有了好消息。李治重拳出擊,決定傾國之力,一舉蕩平遼東。完成太宗皇帝,臨終前的遺願,證明他比他爹牛。
開府儀同三司,司空英國公李勣,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兼任遼東安撫大使。七十一歲的李勣,大唐真正的帥才,老驥伏櫪再出征。有此可知朝廷,對於遼東戰役,是多麼的重視。
許圉師的外甥,司列少常伯郝處俊,作為李勣的副手。右金吾將軍同善,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並為遼東道副總管。右武衛將軍獨孤卿雲,鴨綠道行軍總管;昭文館待招郭待封,積利道行軍總管。
左奉宸將軍劉仁願,畢列道行軍總管;新羅將領金待問,海穀道行軍總管;左驍衛郎將竇義積,后軍總運糧使;左武衛將軍薛仁貴,遼東道行軍總長史。
左戎衛大將軍,左奉宸大將軍,左羽林大將軍;太子右崇掖率,上柱國楚國公,冠軍大將軍武康,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左金吾將軍趙道興,右金吾將軍權善才,作為他的副手。
統領六千浙兵,二十四折衝府,整整三萬衛士,擇日開赴遼東。所有行軍總管,海陸的運糧使,皆歸李勣節制。河北各州田賦,全部運往遼東,供應東征大軍。
制令下達之後,進入戰報狀態,各種出征儀式,有條不紊進行。武康興奮之餘,也在緊鑼密鼓,安排出征事宜。由於戰事重大,必須全力以赴,也不能留後路。
三百婺營親衛,三百倭營親衛,全部隨軍出征。此次千里遠征,如果諸事順利,至少一年時間。進宮拜見皇后,妻女託付給她,我不在的日子,關照我的家人。
媚娘點頭答應,同時唉聲嘆氣,下達最後通牒:康郎每次出征,我心中的擔憂,不比崔小晴少。此次東征遼地,是你的這輩子,最後一次行軍。好好的感受吧,以後沒機會了。
這話很不吉利,咒我戰死沙場,聽著怪嚇人的。明白她的意思,凱旋班師之後,結束戎馬生涯。乖乖留在京師,當好保安隊長,守衛皇宮大內,保護姐的安全。
武康也想這樣,今年三十二歲,渴望平靜生活。戎馬生涯七年,屍山血海無數,寬闊的胸膛上,不想再添傷疤。剩下的半輩子,做個好夫君,做個好父親,留在家享福吧。
每次出征之前,小晴強顏歡笑,都是這個德行,表示早已習慣。還有兩個女兒,小臉泫然欲泣,整天悶悶不樂。水仙和明日香,表現還算可以,情緒沒有波動。
特別是明日香,竟然有些興奮,好戰的倭國女人,沒心沒肺的樣子。後院書房之中,一家六口聚集,兩個女兒對弈。她倆水平很高,受媚娘的影響,也都愛好象棋。
用這樣的方式,排擠離別之苦,減輕身心壓力,其實很不錯的。忽然錢順敲門,臉色滿是不安,賠著訕笑彙報:「趙聲的情娘子,在大門外鬧騰。」
氣氛瞬間詭異,女兒不再下棋,視線聚集過去。錢順頭皮發麻,迎著質詢目光,笑的比哭難看:「西市新平客棧,我們兄弟幾個,經常去那喝酒。掌柜的小娘子,被趙聲勾搭了,好像還睡了覺...」
咳嗽生打斷他,小晴面沉似水,給水仙使眼色。兩個小妾明白,溫言軟語請求,咱們出去玩吧,那話題少兒不宜。二丫乖巧起身,鬧鬧滿臉八卦,興沖沖問錢順:「順子叔快說,是不是趙叔,始亂終棄啦?」
是這麼回事,錢順不敢說,低著頭很尷尬。小晴再咳嗽,臉色很難看,鬧鬧嘟起嘴,抬頭看阿爹。武康直接仰頭,表示愛莫能助,別這麼八卦嘛。鬧鬧氣的跺腳,暗罵老爹膽小,拉著二丫離開。
書房只剩三人,小晴大馬金刀,坐在主位冷笑。瞅瞅自家夫君,杏眼瞪向錢順,說話陰陽怪氣:「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什麼樣的將軍,就有什麼樣的兵。順子說說吧,什麼程度啊,肚子大了嗎?」
武康心裡喊冤,這話從何說起,那小子造的孽,關我什麼事嘛?新城公主過世,二丫這麼大了,不要再翻舊賬。感受怪異眼神,頭皮陣陣發麻,尷尬的垂下頭。心裡反駁媳婦,我沒始亂終棄,也沒亂過誰呀。
錢順硬著頭皮,戳趙聲的脊梁骨,道出他的糗事。新平客棧掌柜,是個老實漢子,膝下只有一女。今年虛歲十五,小模樣挺水靈,性格也很活潑。哥幾個常光顧,有次痞子鬧事,擾了眾人雅興。
結果不言而喻,他們出手教訓,還報武康名號。痞子再不敢來,掌柜的很開心,與婺營諸頭目,漸漸熟絡起來。而那個小娘子,特喜歡他們講,沙場軍旅生活。
趙聲添油加醋,講述他在戰場上,七進七出的英姿。美女愛英雄嘛,小娘子被吸引,然後再被勾引,故事講到床上。武康暗翻白眼,兔崽子造孽啊,十五歲的妹子,你也下得了嘴?
小娘子懷孕了,不敢再瞞父母,老掉牙的套路。老王找到趙聲,讓他負起責任,娶小娘子過門。可趙聲那混蛋,就是個大奇葩,秉承獨身主義。三十歲的人,死活不成親,誰說都沒用。
留戀風月場所,是平康坊熟客,勾搭各種女人。所以王小娘子,他很不樂意娶。老王更不樂意,可惜無計可施,對方來頭太大。這樣天天拖著,也不是個辦法,女兒已經顯懷。
焦頭爛額之際,聽聞朝廷東征,趙聲是婺營衛,也會奔赴遼東。老王坐不住了,若等遠征歸來,估計我的外孫,能開口喊大父。於是硬著頭皮,帶著妻子女兒,來修真坊武府,誓要討回公道。
錢順講完了,見大佬沉默,見夫人冷笑,急忙拍馬屁:「他們肯定打聽過,知道夫人很和善,待人接物很公正。否則平頭百姓,借他們兩副膽,也不敢來武府。」
馬屁拍的很溜,小晴臉色好轉,直接吩咐錢順:「請王家人進府,帶到客廳等候,不要失了禮數。再去趙聲家裡,講明事情真相,請他父母來談。這事我管了,還愣著作甚,趕緊的去呀。」
錢順唯唯諾諾,視線瞟向大佬,突聽拍桌子聲,嚇的轉身就走。小晴離開書桌,還是陰陽怪氣:「趙聲跟著你,十五年了吧?優點沒學會,壞毛病學全,你的教育水平,妾身很是擔憂。」
武康表示無奈,點點頭附和道:「那個小兔崽子,十五歲跟著我,足足十五年了。媚娘給他指婚,條件相當不錯,縣尉家的千金。可他就是不願,跑到咱家哭訴,我也沒有辦法。兄弟那麼多年,總不能強迫吧?」
話語被打斷,小晴淡淡道:「這件事我做主,王家的小娘子,懷了他的骨肉,必須明媒正娶。如果此事鬧大,影響武家聲譽,也會影響皇后。等下你別說話,我要看看趙聲,敢不敢忤逆我。」
武康攤開雙手,學啞巴嗚啊啊,您老做主就行。很快來到前院,老遠聽到哭聲,哭的十分傷心。平郎等諸親衛,在院子里排隊,個個挺拔如松,腦袋偏向門口,就像報數似的。
你們這些混蛋,看熱鬧不嫌事大,個個都欠收拾。捂嘴沉聲乾咳,見到腦袋抹正,瞪著牛眼訓話:「杵在這裡作甚,不日就會出征,行囊收拾好了?都給我滾回去...都在這站著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亂動。」
訓斥完拂袖而去,擋在媳婦身邊,慢慢走向客廳。夫妻倆剛進門,親衛隊列北邊,鬧鬧捂嘴喘氣。二丫滿臉無辜,扭著頭看姐姐,委屈的嘟起嘴。為什麼拉上我,阿母要是知道,還是會罵你的。
寬大的客廳里,老王唯唯諾諾,面容非常樸實。身邊他的妻子,抱著他們女兒,啪啪的掉眼淚。可憐的小娘子,小腹已經凸起,伏在母親懷裡,不停的抽泣著。
趙聲低著腦袋,不敢直視大佬,腿肚子在顫抖。武氏夫婦見禮,王氏夫婦回應,貌似膽戰心驚。小晴和顏悅色,招呼他們坐下,吩咐準備好茶。
大概兩刻鐘后,趙聲父母來到,先給主家見禮。老夫妻很興奮,趙母直接過去,安慰王家娘子。因為兒子婚事,他們操碎了心。現在有了兒媳,孫子也在路上,自然興奮異常。
武康可以篤定,若非場合不對,二老笑出豬聲。趙父馬上表示,這孩子我管不了,勞煩楚公教訓吧。小晴捷足先登,來到趙聲身前,大模大樣的說:「孩子她趙叔,你給個答覆,我說話好使不?」
直接上綱上線,趙聲不敢造次,艱難的嗯了聲。小晴很滿意,重新面對王氏,言辭鑿鑿道:「趙聲跟著夫君,足足有十五年。他不只是親衛,還是武家袍澤,夫君的親兄弟,鬧鬧的趙叔叔。」
身份已經拔高,小晴繼續安排:「夫君曾經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小娘子有身孕,必須娶進趙家,必須明媒正娶。三書六禮不能少,八抬大轎必須有。」
定心丸吃下去,老王長出口氣,抹掉額頭細汗,不斷作揖行禮。趙父表示同意,趙母隨聲附和,王娘子不哭了,躲在母親懷裡。
小晴很滿意,安慰小娘子:「你這弟媳婦,嫂嫂認下了,你就放心吧。不要再哭了,你們成親時,嫂嫂封大禮。趙叔父趙叔母,弟媳先住我家,你們準備迎娶。夫君此次出征,不讓趙聲跟隨,終身大事要緊。」
趙聲陡然抬頭,劇烈的擺著手,拒絕急不可耐:「夫人這不行的,我是親衛隊長,必須隨軍護衛。酒娘先住我家,等班師凱旋后,再成親也不遲。我向夫人保證,遼東戰役結束,必娶酒娘過門。」
小晴掐腰瞪眼,趙父急忙勸解:「夫人切莫生氣,這孩子說的對,保護楚公要緊。他是親衛隊長,如果強行留下,能把他悶出病。親家公別擔心,夫人已經發話,這事已經成了。」
王氏夫妻對視,很快確定眼神,老王誠懇言道:「楚公平易近人,夫人公平公正,所以老漢敢來。夫人開口做主,我們肯定放心。聲郎是親衛長,理應共奔遼東,老漢沒有異議。」
武康拱手還禮,徵得媳婦同意,也是和顏悅色:「老丈放心吧,他是我兄弟,我很了解他。平時不著調,說話卻算數,說娶就會娶。遼東戰役結束,他們倆的婚事,我會親自安排。」
節目效果很好,兩家人都樂了,感覺倍有面子。這可是楚國公,南衙的大將軍,皇后的同胞弟。事情告一段落,氣氛開始和諧,小娘子安心了。輕輕捂著小腹,表情有些扭捏,偷瞧未來夫君。
小晴吩咐擺宴,然後頻頻敬酒,王氏激動不已,竟拿不穩筷子。小晴看向趙聲,語氣緩和許多:「之前提的親事,都被你拒絕了,是在等酒娘吧?這就是緣分,夫君說對嗎?」
武康微笑點頭,趙聲放下酒杯,搖搖頭回答道:「戰死的弟兄們,將軍都照顧著,不愁吃不愁穿。可他們的妻子,還是過的不好,臉上鮮有笑容。我怕我戰死後,妻兒孤苦無依,所以不敢成親。」
話說完訓斥來,他父母和小晴,訓他胡言亂語。武康沒有開口,目光盯著酒杯,有濃濃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