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師父
曹宏知道,雖然父皇令冀兗二州向齊郡囤糧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但是怎麼打、往哪打、打成什麼規模連他這個皇子都不清楚,這個徐琰是如何知道的?
於是曹宏問道:「徐先生,請問您是如何知曉此次對南朝的用兵規模的。」
這時天已深秋,漸漸涼爽下來了。但是徐琰還是手持羽扇,一副名士的派頭,淡淡一笑,將羽扇輕輕揮了揮,說道:「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去歲淮河遭災,南朝災民湧入江北,本就糧食匱乏,今琰在洛水之濱見水上舳艫千里,糧船首尾相接,絡繹不絕;當今天子令冀兗二州發糧往齊郡囤積,如今這京畿之地的糧食又起運往東。此戰豈能小也?」
曹宏不禁暗暗佩服,劉宋的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中說:「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想必說的便是徐先生這樣的人了。於是曹宏便又好奇道:「此戰結果如何,請先生預之!」
只見那徐琰聽曹宏發問,只是微笑,閉口不言。
韓世能見狀,略想了想便笑道:「宏兒,此事如果你是皇子的身份問徐先生,徐先生恐不便細說。」
曹宏聽外公說罷,便知道其中的意思了,自己一個魏國的皇子,如果是好話,大家花花轎子眾人抬,那倒是沒事。但如果徐琰分析此戰不是很樂觀,那這話就不能亂說了。所謂交淺言深,徐琰在自己面前說話肯定是要有分寸的。
韓世能這時候「哈哈」一笑道:「不過,老夫倒有個想法,思來已久,今日正好說了。宏兒雖是皇子,但是自小乖巧懂事,聰明過人。徐先生呢,也不是外人。我想讓宏兒拜徐先生為師,請徐先生能收下這個徒弟。」
曹宏自從聽韓嬪說起徐琰的往事,便覺得徐琰是個重情重義的奇男子,再加上幾次接觸,更是覺得徐琰溫文儒雅、足智多謀,於是站起搶上幾步,跪在徐琰面前說道:「先生如若不嫌曹宏魯鈍,請收下我這個弟子吧!」說完便是重重一叩。
徐琰聽了,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琰乃秦國逃臣,江湖廢人,豈能教授皇子殿下。」
曹宏見徐琰拒絕了,急忙說道:「先生,曹宏雖是皇子,但是自小便受母親教誨,不敢有絲毫驕橫跋扈之舉,再說尊師重道也是人之大倫,將來不管曹宏如何,都會記得先生的恩情,請先生收下我這個弟子吧。」
徐琰起身想扶起曹宏,但曹宏就是不起,徐琰這是第一次這麼近的打量這位四殿下,只見他英姿挺拔,劍眉星目,眉眼間竟和逝去的的韓小妹有些許相似,不禁呆了,定定地看著徐琰。
韓式能見狀,忙清咳一聲道:「徐先生雖然智冠天人。但宏兒怎麼說也是你的晚輩,請先生便收下這個弟子吧。」
徐琰這才清醒了來,苦笑道:「罷了,我一敵國逃人,既然殿下不嫌棄我鄙薄,我便勉力為之吧。」
曹宏聽到答應了,高興的又是一叩道:「謝師父,請師父以後叫我宏兒便罷,不用叫我什麼殿下了。」
徐琰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既然宏兒如此說,為師便覥顏收下你這個弟子了。」
「剛剛你問我對此戰的看法。」眾人笑罷,徐琰表情嚴肅的說道:「說實話,我並不看好此戰大魏能勝。」
曹宏大吃一驚道:「師父,沈良玉破王僧靜於海陵,圍沈璞於淮陰,南朝在江北幾無險可守,無兵可用了,我大魏兵鋒直指京口,不日就能渡江兵臨石頭城下,師父為何說我大魏不能取勝呢?」
徐琰不急不忙地搖了會扇子,微微笑道:「宏兒,我料此戰不利大魏,根據有三。」
「你可知你父皇議設六鎮之事嗎?」徐琰問曹宏道。
曹宏說道:「知道,崔師傅去代北巡邊,聽說就是為了此事。」
韓世能這時插話道:「崔誥已經回來了,想必六鎮之事很快陛下就會正式發旨了。」
徐琰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對二人說道:「六鎮設立,這是陛下為緩和匈奴人與漢人的矛盾,不得已的舉措,這是為了騰出手來,趁著宋秦大戰,想藉機漁翁得利。漢人與匈奴國人的矛盾由來已久。所為者,不過土地、人口罷了,如今把匈奴人遷往代北,表面上看,既保持了匈奴人的騎射之利,又避開了漢匈之間的矛盾。但是此策有三弊。」
徐琰舉起一根手指說道:「六鎮既然為鎮,顧名思義,便是軍鎮,裡面都是當兵吃糧的悍兵,假若有陰謀之士挑撥離間、煽風點火,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此其一。」
「第二,代北不適合耕種,匈奴人也不擅春播秋收,想要軍屯,必遷漢民去往六鎮,但人就這麼多,這麼一來,那些漢人世家的佃戶可就少了。再者,遷漢民去六鎮軍屯,將草原變耕地,這不是一年兩年的功夫,緩不濟急,糧草不夠還要從中原調撥,你說遷其民,撥其糧。表面上看起來將漢民和國人隔絕開,其實這矛盾更大。」
「第三,大戰在即,一戰功成,自然風平浪靜,但是若是敗了呢?若是持久不下呢?中原無兵,到時,六鎮之兵……」
曹宏和韓世能都聽得毛骨悚然。
徐琰喝了口水,接著說道:「我料此戰不利,六鎮之事此其一也,是為內患。」
「其二,王僧靜此人我是知道的,庸將也,帶來救援淮陰沈璞的兵,也只是州府之兵,南朝的主力北府軍都在汝南與秦國對峙,勝不足嬌啊。但沈璞其人,南朝名將,尤擅守城。此次沈良玉回京,只派徐顯忠圍困沈璞,似有不妥,徐顯忠我也了解一些,與南朝在徐州大大小小打了百二十戰,拜多勝少,沈良玉不叫手下的悍將牛存節圍著淮陰,倒是叫徐顯忠留下,這事我實在是看不懂。用兵最怕這種看不透摸不著的古怪。」
韓世能也點點頭說道:「這也是老夫一直疑惑的地方,再說這次龍馳驛的事情處處透著陰謀的痕迹。這事確實可能影響到將來的南下之戰。」
徐琰微微頷首,對著曹宏說道:「至於這第三嘛,就是漢兵太弱。以往每次用兵,都是陛下發詔,徵召州府勇壯和世家部曲,這些人都是剛剛放下鋤頭的農人,你想讓他們能有多少戰力,呵呵……」
曹宏不服道:「師父,你忘了還有京中四軍。」
徐琰見曹宏不服,也不生氣,哈哈一笑道:「漢人和匈奴人相比,匈奴人自小習練騎射,長大更是彪悍異常,弓馬嫻熟。漢人比不了騎射,於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縱橫,用訓練之後的熟兵以少擊多、以眾凜寡。京中四軍組建未久,陣法不習,對付對付南朝還行,這苻堅的鐵騎,和六鎮的……」說了一半,徐琰就不說了。
曹宏自然知道師父的意思,四軍草創,戰力不足,與南朝征戰,勝負還是五五之數,遇到六鎮的匈奴兵或者秦國的鐵騎,只有挨打的份。到時候匈奴之兵撤往代北,進攻南朝的軍隊相必就是四軍和地方州府之兵為主了,想到這曹宏坐立難安,在廳中踱步沉思。
徐琰見道,微微一笑道:「宏兒也不要著急,這也只是我的揣測,兵無常形,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改變整個戰爭的走向。你也不必太著急了。」
曹宏對徐琰說道:「師父,難道就沒有解決之法嗎?」
徐琰嘆了一口氣道:「有,罷兵休戰,與民休息,整理朝政,再爭天下。」
曹宏和韓世能聽罷都默然了,當今天子曹珪是個主意極正的人,只要認準的事情,他一定會堅持下去,譬如六鎮、譬如即將開始的南征。
韓世能見大家都心事重重,便勉強笑道:「今日是宏兒拜師的大喜日子,我叫下人擺上一宴,我們同去同去。」
曹宏這時也收拾心情說道:「外公,我還要趕回宮裡。今日師父所教,宏兒受益匪淺。真希望來日能與師父挑燈夜談。」說到這,曹宏突然想到今日在順天府之事,便對韓世能說了想調劉搖旗和李振之事。
韓世能聽罷皺了皺眉說道:「那捕頭之事好說,叫你舅舅關照一下而已。只是這李振乃羽林都之人,羽林都乃陛下親軍,又乾的是些陰私之事,恐怕……」
這時候徐琰突然說道:「這順天府,勾上連下,那胖子去了倒是正是合適,宏兒,你不妨去找岳樂,想來他是有辦法的。」
離開了韓府,曹宏趁著宮門還沒落鎖,急沖沖地進了宮,回到淑儀閣。
只見韓嬪除了嘴角還有個小傷口之外,再無他恙,曹宏心裡高興:「阿娘,我回來了。」
韓嬪見是曹宏回來,便命人將飯食端了上來,問道:「今日第一次出宮觀政,如何呀!」
曹宏便將今日在順天府的見聞和拜師的事情告訴了韓嬪,韓嬪聽罷喜道:「徐先生睿智多才,風度瀟洒,有這樣的師傅,真是你的福氣啊,可喜可賀……」
「什麼事這麼高興啊,還要慶賀?」這時曹珪領著岳樂等宮人在御書房處理完政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