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小雨 第一章 我回來了
「你於2000年出生,獨生子女無兄弟姐妹,父母皆為普通民眾。
「05年十月假期,你父親因拒絕領導加班要求,而被扣除半月工資,只因他答應了帶你前去旅遊。事後不久他便選擇辭職,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旅遊期間你不經意中破壞了一隻黃鼠狼的好事,當時人群眾多,黃鼠狼不敢現妖,卻將你記恨在心,幾日後暗中動用妖法收走你一魂一魄,自此你魂魄不全只剩二魂六魄,變得百病叢生,厄運連連。」
聽到這裡,陳知行掏了掏耳朵,隨口問道:「還有過這樣的事嗎?」
森羅大殿正中有七十二黑石台階,台階之上幽冥椅高四尺五寸,上刻千人千面。背後青白石壁,雕刻著萬鬼夜行圖。
諾大的森羅殿此時只有閻王和陳知行二人,顯得十分空曠。
閻王高高坐在幽冥椅上,翻閱著生死簿。
他無視了陳知行的提問,繼續開口陳述,聲音渾厚且沉重,語氣卻十分平靜:「08年你家老房拆遷,分了三套房子和一筆現金,你家的生活也因此好轉起來,只是你的身體依舊日漸消瘦,精神萎靡」
陳知行聞言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人人都在背後叫我病秧子,還說我是一臉的早夭相,天天半死不活,勸我爸媽早點要個二胎,省的老了沒依沒靠。」
頓了一下少年又繼續道:「不過我覺得他們也沒說錯,我這十八歲就病死了湊合湊合也能算是早夭,過幾天等他們知道我死亡的消息時一定會感覺自己的判斷十分準確,甚至可能成為他們以後交談吹噓的資本,雖說這種事對我這個主人公而言有些殘忍。」
閻王冷漠道:「我早已見慣。」
兩人一陣沉默。
不得不說,習慣這種事,著實可怕。
至少陳知行這樣認為。
許是覺得有些累,他坐在地上伸了伸懶腰,好奇問道:「那你這閻王當的,豈不是十分無趣?」
少年的聲音著實清涼,閻王聽后饒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隨口回道:「只要你成為有趣的人,自然會發現有趣的事。」
陳知行聽罷,微微一怔。
閻王收回目光,拿起手中生死簿繼續說道:「15年你又得了一場怪病,父母不顧蒸蒸日上的生意,帶著你四處求醫問葯,尋山拜佛。只可惜問葯葯不靈,拜佛佛不管,還遇到兩次騙子,家中錢財散盡,病卻越來越重。」
頓了一下,他再次開口:「你父母四處借錢卻屢遭閉門,不得已之下三年賣掉了兩套房產,到如今家徒四壁。兩月前你被送入重症監護室,每日花銷對你家而言都可以說得上天文數字。八個小時前你突然發病,經過一夜搶救無效於一小時前被宣布死亡。」
只見他臉上浮現些許笑容,:「有趣的是折磨了你三年,所謂的怪病不過是一場普通流感,如果是常人甚至不用吃藥都可以挺過來。可是你缺了一魂一魄,加上多年積弱,早已形如危卵,這才讓你命喪黃泉。」
陳知行聽罷面色唏噓:「我這短暫的一生,虧欠父母太多。旁人都說,我就是來要債的。」
說到這他的眼眶深處不自覺變得有些溫潤,嘴角卻露出了微笑:「既然真的有閻王,想必也有來世。不管怎麼說,我總還算是有機會補償他們。」
「你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
「別的,都不重要了。」
閻王從幽冥椅上站起身來,凝視著他的雙目,幽幽問道:「那隻黃鼠狼奪了你一魂一魄,難道你不恨它嗎?」
只見陳知行凄然一笑,輕聲回答:「如果不是你的訴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始末,這一點我得感謝你。但是自始至終我翻遍記憶都對它毫無印象,恨?我怎麼能不恨。我恨不能剝其皮食其肉生飲其血。」
他聲音及其平靜,卻突然站起身來,遙望天邊紅月:「我就是這樣在心裡告訴自己的,我應該恨它!可是有用嗎?如今我身居地獄,魂破形殘,怎麼還有餘力去恨一個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
「沒有了。」
少年無力的聲音,飄過幽幽鬼路,不知游向何方。
閻王合上手中生死簿,緩步走下黑石台階。
噠噠噠噠……
腳步聲不斷響徹在空蕩的森羅大殿,聲聲入魂。
「總而言之你的人生處處平凡,不曾跌落谷底也未沐浴輝煌」走下台階后,他如是說道。
「對你而言,好像是這樣的。」
「很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陳知行聞聲有些茫然:「什麼你想要的?」
閻王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外面天空是什麼顏色的嗎?」
「藍的?」陳知行的回答顯得有些不確定,因為他搞不明白閻王為什麼要問這種常識性問題。
「你知道,太陽從何方升起,又從何方落下?」
「東方升起,西方落下。」
「你知道,陽春三月之時,何花盛開?」
「梅花、桃花、迎春花。」
「那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陳知行搖頭道:「這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閻王走到少年身旁,盤膝而坐輕聲開口:「這些問題,如果偶爾不問問自己,我可能早就忘了。」
兩人就這樣聊起了天。
只見陳知行聞言嗤然一笑:「既然如此,你還不如索性忘個痛快。」
「可惜,我忘不掉。地獄的頭頂永遠是黑色,照不進來陽光。彼岸花開六瓣,偶爾見到四瓣五瓣的彼岸花,著實讓人驚艷。而我的名字在這裡也只有一個……」
「閻王。」
他的雙眸很深邃,那是除了深邃一詞無法描述的深邃:「你剛才有句話說的很對。當閻王,確實是一件十分無趣的事。不僅無趣,而且無趣極了。」
陳知行低頭看向他,泯然一笑:「像你這樣有趣的人,也會覺得無趣嗎?再說了那麼多閻王,少你一個也不算什麼吧。」
「無數歲月,從來都只有我一個閻王。」
「你不累嗎?有沒有助手?」
「我已經很久沒有產生過累這種感覺,見慣了太多生死,本來喜怒哀樂也都逐漸淡化,但是不知為何最近忽然產生了很多情緒。想必,是我應劫的時候到了。至於助手,前幾天我剛給判官們放了個假。」
「所有死人都歸你管?」陳知行好奇問道。
閻王撇了他一眼:「你缺了一魂一魄,腦子果然不太好用,都歸我管那我管的過來?只有一些生前大善大惡,大忠大奸,大愛大恨之人,死後才會由我審判。雖然大千世界人口多如沙爍,但是滿足我審判條件的人卻是不多,一般人死亡都會有其餘鬼差去審判其一生。」
陳知行臉上浮現出自嘲神色:「剛才走的那一黑一白兩位鬼差,我建議你扣他們工資,因為他們竟然會誤把我帶到這裡。」
「我會考慮這個建議。」
「不過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閻王看著漆黑且遙無邊際的天空,淡淡開口:「因為我累了。」
「你說啥?」
「我說我,累了。好久沒有產生過累這種感覺了,前段時間它突然出現,這種感覺,真的讓我流連忘返,讓我沉醉其中。」閻王閉上了深邃的雙眼,喃喃開口。
「累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他的表情,很是回味。
他的語氣,很是認真。
一語落畢,地獄無盡眾生只覺心中莫名歡喜。
然而陳知行卻搖了搖頭:「我可能有些無法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特么活的太累了。」
「所以我選擇,轉世輪迴。」閻王淡淡訴說,彷彿在講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要重新體驗生而為人的喜怒哀樂,這或許是我的劫,但這何嘗不是我的緣。」
「不錯的決定。」陳知行點頭表示讚賞:「可我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閻王站起身來也不拍身上的土,直視著他說道:「因為,我去轉世輪迴的話,地獄的工作不能沒人來做,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個小忙。」
「什麼小忙?」
「幫我……執掌地獄。」
天空紅月依舊,妖艷奪目。
此時陣陣風起,不知因何而來。
「什麼!執掌地獄?你的意思是讓我當閻王!?」陳知行終於震驚了,他的心臟砰砰直跳。
遇到這樣的事,恐怕沒有人能保持冷靜。
但是閻王十分冷靜:「你先不要驚訝,聽我說完。大部分地獄的工作我已經交給了幾位判官,你需要做的就是偶爾幾天才可能會審判一個符合條件的人。相信我,大善或者大惡之人十分少見,我最多連續一月都無事可做。」
他微微一頓,繼續開口:「而且你答應的話還不用像我一樣一直在這地獄之內徘徊,你不想報答父母,報仇血恨嗎?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你復活回陽,你就是行走在人間的閻王。」
陳知行只覺自己口乾舌燥,他喃喃問道:「我真的能……復活嗎?」
「這對我而言輕而易舉,只不過你復活后三個月內必須要補齊三魂七魄,否則不僅還會再次死亡,而且直接就是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好,我答應!只怕這樣的條件,沒有人能不答應。」
閻王點頭,對於這個結果他毫不意外,只是淡淡開口:「很好。」
隨後緩緩張開右手,一彈珠大小的球形發光物體自其手中凝聚成型,他解釋道:「這是我的本命金丹,已經孕養無數歲月。我將它放入你丹田海底,你便可以代行閻王之事。」
陳知行看著眼前半真半幻的金丹微微發愣。
閻王右手一指,金丹便飛入他丹田海底之中隱沒不見。
「為什麼選擇我?」
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只見閻王再度盤膝而坐,神形泰然,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因為我總要選擇一個人,為什麼不能是你?好了,無需多問,你回陽吧。」
語出不驚,言出法隨。
只因冥冥之中,有道亨行。
他一語落罷,陳知行只覺自己意識一陣恍惚,不知瞬間飛躍多少河山,片刻之間回到生前醫院病房之內。
「老馬啊。幾年前你跟我借的十萬塊錢該還了,我家知行剛剛去世…如今連個喪葬費,我這當爹的都出不起。」陳父坐在病房對著電話說道。
「什麼,知行死了啊?哎呀呀,真是英年早逝。你也是夠慘啊,人財兩空,可是我這也不好過啊!這生意剛剛起步你是知道的,再緩緩,再緩緩肯定能還上。」
「實在是緩不了了,實在是有急用啊!」
「那我也沒辦法啊!哎,對了,你家不是市裡還有套房嗎?我這認識個貸款公司,能給你個好價錢,可比銀行多得多,絕對夠你周轉的!」
「你!」陳父聞聲氣極。
「行了行了,需要貸款就找我,咱哥倆什麼關係,我這還有點事,先掛了啊。」
「嘟嘟嘟……」聽著電話掛斷的聲音,看著趴在兒子身上哭泣已經流幹了眼淚的妻子,陳父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
陳知行的意識目睹了一切,雖然此時他沒有流淚的能力,眼眶卻也變得有些朦朧:「一切都會變好,因為我回來了。」
他的意識與身體逐漸吸引,相互融合。
砰!
早已停止的心臟猛然跳動,生機勃發活力十足。
「老公!」陳母驚訝叫道:「知行的身體好像動了!」
陳父聞聲搖頭重重嘆息:「唉!」
砰!砰!砰!
陳母緊握住陳知行的右手,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之上,聽著胸腔內傳出的跳動聲滿臉驚喜:「真的!真的動了!心臟也開始跳了!醫生!快叫醫生!」
陳父表情有些不可思議,有些疑惑的走到床邊,準備將耳朵貼向陳知行的胸膛,卻被一雙大手拖住腦袋。
大手十分沉穩有力,陳父受到阻礙,抬起頭看向床上,只見陳知行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光芒閃爍,滿面紅潤,曾經精神萎靡的模樣絲毫不存,這一瞬間陳父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五歲之前的兒子,神采奕奕,靈氣十足!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他看的發了呆。
陳母焦急道:「老陳你怎麼了?快叫醫生啊?發什麼呆?」隨即大喊:「醫生!醫生快來啊!」
陳知行感覺到,母親握住自己的手正在出汗,正在顫抖。
他有些感動,還有些害怕,或許是近鄉情怯,或許是自己都有些不敢確定自己真的復活了。
隨即深深地吸了口氣,這簡單動作發出的細微聲音鑽入陳母耳中,卻讓她愣在當場。
陳知行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柔聲說道:「爸媽,我回來了。」
他坐起身來直視父母微微一笑:「我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