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京師,金陵。

天剛擦亮,高大巍峨的城門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隨著霧氣慢慢散去,陸陸續續有進城和出城的人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城門樓外,一輛褐色馬車停靠在路邊,馬車雖不奢華,但從馬車後面站立的一列護送士兵中,不難看出馬車主人不凡的身份地位,引得路人不時側目觀望。

馬車旁站立了一個約八九歲,眉目清秀,臉色發白,面帶病容的少年。少年雖然稚嫩,但是臉上卻有一種超出年紀的沉穩。

他的旁邊是一位氣質溫婉從容的少婦,一身暗紋藍色素衣,映襯的她格外秀雅純潔。

兩人對面同樣站立一對母子模樣的婦人和男孩,男孩年紀稍小,正拉著婦人的手哭泣。

「六哥,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讓你走,母妃,你勸勸嫻娘娘,不要讓六哥走好不好?」男孩淚眼朦朧的哭道。

慧嬪摟過他,用手絹將他的眼淚拭乾,柔聲安慰道:「你六哥要去封地養病,澄兒聽話,不要哭,好好和你六哥告別。」

「我不管,我就不要六哥走,六哥走了,就沒有人跟我玩了,宮裡那些人以後又要欺負我了。」男孩聽完,眼淚又涌了出來,哭鬧著不依。

少年見男孩哭的傷心,上前扶住他肩膀安慰道:「七弟,六哥也不想和你分開,可是你也知道,六哥的身體不好。只有等六哥病好了,才能回來陪你玩啊。你聽著,六哥走了后,你要學會保護自己,記住,你是當今聖上的兒子,是父皇的兒子,沒有人能欺負你,男兒有淚不輕彈,來,把眼淚擦乾淨!」

男孩聽完少年的話,噙著眼淚,一臉期待的問道:「是不是我聽話,六哥就會回來了?」

少年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看向母親尋求答案。嫻妃看著他,嘴唇張了張,終究沒有回答。

慧嬪見勢拉過他說:「只要澄兒聽話,你和你六哥會有見面的一天的!」

「那好,我會聽母妃的話,也會好好讀書,等著六哥回來的!」男孩用袖子抹掉眼淚,向少年和母親保證。

「這才是我的好弟弟。」少年想了想,又囑咐道:「還有,六哥走了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顧父皇。」

男孩仰著頭,眼神乾淨明澈,一臉堅定的說:「嗯,我會的,六哥你放心吧!」

突然,一陣涼風襲來,「咳咳……咳咳咳,」少年受了涼,劇烈的咳了起來。

馬車旁等候的貼身姑姑秋煥見狀,趕緊過來扶住自己的小主人,輕拍著他的背部,待他氣息平穩下來后,輕輕的將他扶上了馬車。男孩見哥哥難受,也懂事的扶他上馬車。

看著他們兄弟倆難捨難分的樣子,嫻妃很是感慨,「自從一年前宸兒失足落水受了風寒,高燒七日不退,之後便一直纏綿於病榻,咳疾愈發嚴重,太醫都束手無策。宮裡人人都道六皇子病重,嫻妃失寵,都避之不及,也只有妹妹你,無懼流言,還像以前一樣時常來看望我們母子。今日更是冒著被皇後娘娘責罰的風險來送我們母子,難為你了。」

「姐姐言重了,妹妹本只是一個六品官員的女兒,進宮多年卻不得寵,後來有幸生下澄兒,被封為慧嬪,可我們母子並不被陛下看重。宮中多是一些勢利之人,他們見我們母子勢弱,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澄兒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

慧嬪想起那些往事,心裡有些苦澀,「而姐姐你出身名門世家,多年盛寵,卻從不嫌棄我們母子,還時常幫助我們。宮中的人見姐姐對我親厚,連帶著對我們也就客氣很多了。此番情義,妹妹沒齒難忘,何況澄兒和宸兒又兄弟情深,你們此番離開,不知歸期,焉有不送別之理,即使皇後娘娘責罰,臣妾也甘願。」

嫻妃動情的拉住慧嬪的手道:「難得你顧念舊情,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此番我們離開,不能再時時護你和澄兒周全,宮裡爾虞我詐,你們萬事小心。」

慧嬪坦然道:「我們母子向來不受寵,背後又無母家支持,對她們構不成威脅,她們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頂多就是一些懲罰刁難。再說臣妾入宮多年,還是有自保能力的。倒是娘娘你和宸兒,此去蒼州路途遙遠,免不了顛簸,宸兒的身體又不好,恐怕要吃苦頭了。」

嫻妃看著遠方,淡然道:「宮中生活多年,雖得陛下憐愛,但我卻早已厭倦了陰謀算計,加上宸兒病情愈發嚴重,我這才主動奏請陛下帶宸兒去封地靜養,也算了了我一樁心愿。且蒼州環境清幽,地靈人傑,說不定會對宸兒的病有所助益。」

念及陛下,慧嬪有意無意的望了望城裡。

嫻妃只看了她一眼便會意,「妹妹不必看了,陛下不會來了。這一年多的時間,妹妹難道還沒有看清嗎,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慧嬪愴然,「今日晨起,我得知昨日陛下宿在了陳貴人那裡,更是連早朝都沒上,那時已覺得心寒,這不就是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嗎?想那陳貴人,當初也不過是個宮女出身、不受寵的貴人,後來她主動與姐姐交好,日日去姐姐那裡請安,姐姐見她為人謹慎謙恭,待她如親姐妹一般。她因此也引起了陛下注意,分得一份恩寵,而姐姐你性格純良,竟也不與其計較。一年前宸兒病重,姐姐漸漸失勢,她轉而又向皇後娘娘示好,如今姐姐落魄,倒是看出了有些人當初的居心。」

嫻妃淡然一笑,反過來安慰她:「趨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更何況我今日離宮,她有何居心,也與我無關了。妹妹為我不平的心情,姐姐心領了,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姐姐知足了。」

聽聞嫻妃的話,慧嬪也終於舒心一笑:「幸得姐姐豁達通透,不然此情此景,如此落差,怎叫人不悲涼心寒,如此,妹妹也放心了。」

「時辰不早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姐妹在此一別,妹妹保重!」

待一行人告別完,馬車在鄉間小路上搖搖晃晃上路了。

少年問母親:「母妃,父皇為什麼不來送我們,他不是說過,我是他最喜歡的皇子嗎?」

「你父皇政務繁忙,沒有時間送我們,所以才讓慧娘娘來送我們,宸兒你要體諒你父皇。」

少年聽完並不開心,他落寞的低下頭,「是不是像那些宮女太監所說,我病的太嚴重了,所以父皇不再喜歡我了?」

嫻妃怔了一下,隨即摟過少年道:「怎麼會,父皇最喜歡你了,他只是太忙了。」

「母妃,我們此去蒼州,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少年突然語氣老成的問道。

嫻妃看著前方,眼神有些迷離,好像回答少年,又好像自言自語,「可能吧,或許,去蒼州我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聽完,少年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躺在母親懷裡。

嫻妃輕撫著皇兒頭髮,心裡悲傷不已,皇兒纏綿病榻一年多,剛開始皇上還算疼惜,時常來探望,後來慢慢的,來宮裡的次數越來越少,雖說皇兒還是個孩子,他也從來沒說什麼,但他心裡必定是明白的。曾經皇上有多寵愛這個兒子,如今皇兒心裡就有多失落。

嫻妃嘆了口氣,唯有摟緊了懷裡的人來安慰他,一時之間,母子二人沉默無言,只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

「娘娘,快到十里亭了,」這時,秋渙姑姑稟報道。

過了一會,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只聽外面馬蹄聲響。

「外面發生了何事?」嫻妃問道。

秋煥姑姑拉開車簾說:「娘娘,有人攔我們的馬車。」

這時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身材挺拔,一臉正直陽剛之態的男子已來到車前,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隨從。

領頭那人撥轉馬頭,跳下馬,向前朝馬車裡的人抱拳施禮道:「娘娘且留步!」

嫻妃在秋煥姑姑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原來是沈將軍,不知將軍追趕至此有何賜教?」

沈將軍道:「末將近日剛回朝便聽聞六皇子要回封地,今日本想在娘娘出城時送別,無奈軍務繁忙,幸好趕上了。」

「將軍鞠躬盡瘁,出生入死,為我姜國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又曾教導過宸兒,如今不顧世人眼光,為我這個失寵之人送行,這份恩情,本宮無以為報。」

「娘娘言重了,末將只是盡自己應盡的職責罷了。末將曾有幸教導六皇子武功,深知六皇子天資聰穎,敏銳好學,資質遠高於其他皇子,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寬容仁慈。嫻妃娘娘又蕙質蘭心,如果好生教導,加以時日,如若繼承大統,必將能成為一代明君,那將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可惜,天妒英才啊!」沈將軍嘆息道。

「世事無常,本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何況皇位本就不是我所想。此番和皇兒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娘娘所言甚是。」沈將軍從袖兜里掏出一封書信,「末將在鎮守邊關時,有一次中了敵軍毒箭,命在旦夕,幸好遇到一個在外遊歷的江湖郎中,多虧他神鬼手段,這才撿回性命。我與那郎中交情甚好,前幾日他來信,末將得知他正好在蒼州,這是我的手書,娘娘可帶六皇子去找他,說不定憑他的醫術,六皇子的病有轉圜的餘地。」

嫻妃施了一禮,「將軍有心了,本宮代皇兒謝過將軍了。」

「娘娘折煞末將了,蒼州地勢複雜,多是崎嶇山路,路上不乏流寇盜匪,更有外族翼部在青州一帶活躍,為保證娘娘和六皇子的安全,我讓貼身護衛楊錚隨行保護,務必使娘娘和六皇子安全到達蒼州。」

告別了沈將軍后,一行人漸漸遠去,慢慢消失在晨輝之中。

天涯海角,何日是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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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河山龍鳳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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