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咫尺天涯
援軍怎麼會來呢?
慕相與其他文官一樣被強制著跪在地上,不遠處站著的竟是此刻本應守在邊關的老元帥葉既明。
他怎麼會來呢?
葉既明方才不帶絲毫猶豫地一刀抹了宋濂的脖子,那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副手!
那之前宋濂好像與他說了什麼,他只看見葉帥臉色驟然變得鐵青,宋濂笑的像個忘八端。
宋濂的屍體就橫陳在他眼前,只要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得見,他雙眼圓瞪,似乎怎樣也沒料到自己戎馬半生,最後竟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不知他在死前的那一刻,是否有過那麼一絲絲的後悔。
不過後悔與否已然不重要了,人死後,除了給他蓋上一個千百年後都洗不掉的罪名外,其他事俱都已矣。
程靜恆毫髮無損的站在書房門前高高的台階上,負手而立,微微垂下眼看著底下伏誅的那群人。
那群蛀蟲一般的人。
他心中有很多恨,多到午夜夢回之時,都在不自主的咬牙切齒。
他心中還有許多無能為力,他還是太子時,無力為自己的皇姐謀劃一條好出路,等他做了皇帝,還是無法阻擋先皇為她安排的那條路。
眼睜睜地看著她走。
他的姐姐,自小一起玩的姐姐!
他費盡心力,他告訴她永遠都要姓程,就是想讓她寬心,讓她不要帶著壓力進帥府,一切有他。他叫影衛經常過去看她,他給她寫話本子告訴她沒關係,一切都沒關係,不管以後遭遇什麼,都有他這個弟弟給她扛著,她就儘管做那話本子里的主角,沒心沒肺,高高興興地過一場。
可她什麼都不聽。
可她事事都不聽他的勸告,非要卷進一切是非之中,非要橫插一杠,非不走他給她安排的路!
他會給她謀個好夫婿,他想讓她和樂的過一生。
即便他也許會在不久后的今日喪命,他也能事先為她安排好一切。
可她都不要。
他數次勸她離開,都被她固執拒絕。
他立下規矩不讓她出京,因為他害怕上京之外脫離他的掌控,會讓她成為一些人的目標,可她還是出了,且真的差一點出事。
他竭盡所能地想要為她安排一切,可每一次換來的都是她的滿不在意。
誰都會倦怠的,也都會疲憊,為她考慮了那麼多那麼久,他真的有點累了。
皇姐啊,你為什麼不要弟弟的一片好心?
弟弟要生氣了!
「壓下去。」
「是!」
「皇上。」葉既明忽然跪在了地上。
還等在書房外的兵將們見狀也立即跪地。
慕相等人俱都豎起了耳朵,想聽聽老元帥還有什麼話想說,不過官兵卻對此並沒有興緻,不客氣的往前推著他們,沒一會就走出了書房範圍,老元帥究竟都說了什麼,他們不會知道了。
程靜恆連忙將他扶了起來,「老元帥有話直說,不必多禮。」
葉既明卻執意往下跪,語氣沉痛道:「臣有罪。」
「元帥何罪之有?」
「臣教子無方,臣的大兒葉懷信官拜尚書,卻仍不知滿足,買通宋濂,勾結外敵,引狼入室,致使今日救駕來遲,養出如此狼心狗肺之子,臣愧對先皇,愧對皇上!」
程靜恆道:「此事屬實?」
「此乃宋濂臨死時親口所言。」
「既然是口說無憑,尚且不能當作論斷,老元帥……」
「皇上,」葉既明道,「葉懷信此刻定然不在府中,為以防萬一,臣懇請,將老臣一家上下俱都關押看管,並對帥府內外進行嚴密監視!」
「老元帥如此大義滅親,真是……」
「皇上,葉氏一族祖訓,世代忠於大昭,如有違者,必當誅之!」
程靜恆半晌沒說話,葉既明一直跪在地上,他沒再叫他起來,也沒有再伸手去扶他。
他眼底忽然變得有些幽深,裡面彷彿在那一刻顯露了許多內心藏著的秘密與算計,可他不願它們就這樣明目張胆地展現出來,他要捂好它們。
垂著眼皮低頭瞧了眼葉既明,周遭站了許多的人,卻沒有誰敢發出哪怕輕微的一點動靜,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安靜。
程靜恆默默地看了葉既明好一會,終於點點頭說:「就依著愛卿所說的辦罷!來人!」
先前不知躲到哪的高公公忽然在這時候冒了出來,十分及時地應了一聲:「奴才在!」
「葉家勾結外敵,罪不可赦,著……」他忽然煞有介事的哽住,彷彿後面的話他真的說不出來一般。
老公公極有眼色,見此狀況立即接過了程靜恆的話頭,「奴才這就去照辦!」
葉既明的頭垂得低低的,下面是他帶領多年的兵將,卻是誰也不敢抬眼看他,無論怎樣,他仍然是他們的老元帥。
高公公小步走到葉既明身邊,輕聲道:「元帥?」
葉既明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給程靜恆行了個禮,「罪臣,告退!」
程靜恆好像不忍睹一般,忙忙地轉過身,回到了書房內。
慕柔姝是最先發現外面有援軍到了的,之後又聽見自己父親的那一聲已經一把年紀還帶著骨子裡的恐懼的「皇上的援軍」,她心裡便就明白,如今已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她踉踉蹌蹌的在宮中轉了幾圈,走迷宮似的想要往出口走,可出口在哪呢?後來她反應過來了,出口早就被她的好父親給堵死了!
她再也出不了這個宮門了。
慕柔姝失魂落魄地走著,來往有宮女匆匆而過,她想抓住誰問一問路,可沒有人肯為她停留。
慌亂之中她終於恍惚看見了一個面熟之人,像是之前被他逼問至尿褲子的沒出息小太監,慕柔姝一把將他抓住,「送我回宮!」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帶著她往回走,慕柔姝再次回到了牽線木偶的狀態,被小太監引著回了宮,將宮門緊閉。
屋子裡空蕩蕩的,她忽然看見地上被她打碎的茶杯,尚且沒叫人收了去,當她瞧見之前被她拿在手中威脅小太監的那枚最大最尖的碎片時,目光猛地凝住。
彷彿是鬼使神差般的,她將它撿了起來。
又彷彿是被驅使著似的,她毫不猶豫地將它一把扎進了脖子里。
血流如注。
慕柔姝死了,她留給世間的最後一幕,是她充滿絕望的眼神。
許久后,一聲丫鬟的尖叫打破了寢宮的一片寧靜。
被關在牢中的慕相看上去彷彿更老了一些,他坐在最裡面,雙眼緊閉,擺了個坐禪的架勢。
他忽然間似有所感,驀地睜開了眼睛,一顆心瞬間慌成了失魂落魄找不準方向的旅人,他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卻仍然覺得周遭的氣不夠用,他不甘心的又張大了嘴,卻猛一下被嗆住,劇烈的咳嗽讓他大幅度的彎了腰,繼而跌坐在地。
慕相忽然有種要死了的感覺,像是時間到了。
葉懷瑜和程靜翕是在官兵到來之後才知道南邊的院子出事了的,謝琬琰早已不知所蹤,只留下屋中爛的像是泥一般的葉懷瑾。
……的屍體。
那已經不能稱作是一具屍體了。
充其量是一灘腐爛的肉泥。
府上的丫鬟沒忍住當場嘔吐起來,程靜翕只看了一眼,也迅速別過頭去。
葉懷瑜盯著床榻半晌沒動,一旁的母親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二哥,就這麼死了?
他心中雖然清楚他死的並非不明不白,可他尚且有未解之處等著二哥來給他解答。
可是他就這麼死了。
悄無聲息的,他們一點聲音都沒聽到的,人就沒了。
「謝琬琰呢?那小賤人在哪呢?我要殺了她,我要將她碎屍萬段!」葉夫人哭的發了瘋,邊喊邊往外面沖,被兵將攔住,她竟撒潑似的直接上手把人給撓了!
兵將不敢對元帥夫人造次,被撓后也只能死死忍著,盡量躲開,卻仍免不了在臉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指甲印。
葉懷瑜放棄沉思過去將母親扶了過去,沉聲喝了句:「母親,母親!」
葉夫人痛哭的聲音頓住一瞬,突然認清了眼前人的模樣,立時像是抓住主心骨一般,「三兒,快救救你二哥,你二哥怎麼躺著不起來了?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母親,」葉懷瑜回頭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忍痛道,「二哥,救不回來了。」
「啪——」
葉夫人抬手給了他一巴掌,「你胡說!」
葉懷瑜頰邊泛紅,卻仍然堅持道:「母親,二哥已經死了!」
葉夫人再次嚎啕大哭,邊哭邊打他。
葉懷瑜默默承受,程靜翕靜靜地看著葉懷瑜,後者始終都沒往她這邊瞧上一眼。
一旁等候的兵將這時候小聲出言提醒,「三公子,該走了!」
葉懷瑜十分坦然地點了點頭,「走吧!」又看著眼前的葉夫人,「母親,我們現在得出去一趟。」
「去哪?」
葉懷瑜嘆了口氣,「去和父親匯合!」
葉夫人聞言忽然像是找到支柱一般不哭了,魔障似的說:「對,我們去找你父親,你父親肯定有辦法救你二哥的,我們走,快走!」
程靜翕與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她默默的一步步朝前走著,心中拔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