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路漫漫
「七月七,七姐誕,乞巧藝,許福願。」
傳說七月初七這一日是七姐誕辰,七姐其實就是昊天上帝的第七個女兒—「織女」,據說她是司職編雲織霧的女神,因而向來被紡織業者、婦女、乃至情侶和兒童視為守護神。
南朝《殷芸小說》中說:「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紝。天帝怒,責令歸河東,但使一年一度相會。」
這一年一度的相會日期,也正是織女的誕辰七月七,只有在這一日,織女和他的愛人牛郎才能來到銀河兩畔,踏上喜鵲們用身體搭成的彩橋,在橋上耳鬢廝磨,短暫依偎。
這種凄美的愛情故事,向來廣受普羅大眾的歡迎,到了浪漫多情的宋朝人這兒更是備受青睞,是以七夕節的繁盛在天水一朝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成為百姓心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而成都百姓作為蠶叢氏的後裔,自古多以弄杼織錦為業,對這個自家守護神的節日當然更為重視。
每年到了這一日,全城的兒童女子,不論貧富,皆要著新衣。富貴人家更會在高樓危榭上置辦筵席,以賞節序,又於廣庭中設香案及酒果,讓家中女眷可以望月瞻斗列拜,祈求婚姻幸福,家庭美滿,心靈手巧,此謂「乞巧」。之後女眷們會取些小蜘蛛,以金銀小盒兒盛之,次日一早打開盒子觀其網,若是絲圓密正,就算是「得巧「了。
街上也有各色燈會、夜市,滿城皆張燈結綵,熱鬧堪比過新年。
每年這日官府也會在大慈寺設席,宴請城裡的達官貴人、鄉紳耆老,以示國家太平昌盛,君臣與民同樂。
現任成都知府郭載去歲就任后更施善政,命城中所有官私園林在重大節日予以開放,供百姓賞樂,讓本就喜愛遊樂的成都百姓個個喜不自禁、紛紛拍手稱讚,而七夕作為成都百姓最重視的日子之一,自然也稱得上是重大節日,所以今年的七夕,成都也變得和以往不大一樣。
以往七夕這天,到了傍晚才會熱鬧起來的成都,今日卻不到申時就已人聲鼎沸,城中居民大都匆匆用過午食,然後闔家動員出門賞園觀景,街上端是人山人海、遊客如織。
一對對紅男綠女手捧荷花並肩而行,卿卿我我的穿街過巷,往來於城內近三十座官私園林之間,羨煞了旁人不知幾何;也有些還待字閨中的及笄少女,亦步亦趨的跟在爹娘身後,用羞澀的眉眼悄悄打量身邊路過的俊秀少年,心裡幻想著哪個會是自己的有情郎。
更多的是些浮蕩浪子,只見他們旁若無人的聚在路邊高聲喧嘩,或者吟詩作對,或者嬉鬧講笑,以期引起過路女子的注視,若真的有貌美女子被他們的辭藻或是笑話所打動而駐足傾聽的話,一個個便激動地滿臉通紅、兩眼放光,為了能再進一步俘獲佳人芳心,然後譜就一段露水佳姻,更是不惜搜腸刮肚的施展全部才情,認真程度堪比參加科考。
雖然並非百花齊放的季節,但街上遊人多手捧荷花,女子頭上插著花簪,沿街店鋪皆張燈挂彩,高門大戶也都大開前門,向路人展示布置在前院的七巧貢案和彩樓,種種形式的「花」交織在一起,生生把這錦官城裝點成一幅花團錦簇的模樣!
…
…
占成都東城之小半的大慈寺附近,素來是城內最繁盛的地段,寺南邊有一小河,名曰「解玉溪」,此時河岸兩畔街道俱是熙來攘往、摩肩接踵的景象。
解玉溪南畔,與大慈寺隔岸相望的街名叫觀街,街旁店肆林立,此時街上遊人川流不息,店內自然也大都顧客盈門、生意興隆。
但在觀街鱗次櫛比的樓閣台榭中夾著的一間狹仄小店,此時卻是門可羅雀,在周圍熱鬧場景的襯托下,倒顯得十分惹眼。
這家店門外左邊立著塊木牌,上書四個方方正正的大字—「蘇家牙紀」,原來是家牙店。朝店裡望去,只見正中支著一張三尺見寬的方桌,桌后坐著位面容清癯的男子,此時正眉頭緊鎖,面帶愁容,若是街坊鄰里路過門前看到裡面男子的表情,定會在心裡同情的嘆一句,看來蘇大牙今日又沒開張,這是第幾日了?
蘇大牙看著門外日頭漸漸西下,心也愈來愈涼,這都快有半個月沒開張了,本以為今日街上人多,定會有人光顧,便下定決心好好守店一天,為此還拒絕了墨丫頭讓自己陪她去游西園的請求,誰知在這枯坐了一天,也沒半個人影上門,怎一個凄涼場景。
唉,說來也是自己心急犯了糊塗,今日是七夕節,外面的人大多都是為了遊園賞景才出門的,逛街也是吃喝玩樂來了,頂多再買些衣服鞋履、胭脂水粉之類的物什,哪有人會在這種日子過來賃屋找工呢,不如趁現在還早把門關了,回去帶墨丫頭遊園吧。這麼想著,蘇大牙便站起身來準備關門,但無意瞥見鄰居郝二娘一家從店門前走過,看見郝二娘面帶鄙夷的斜眼看著自己,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過去了,蘇大牙驀的想起了自家婆娘那張臉。
要是就這麼關門回家,想必家裡婆娘又不會給好臉色看吧,畢竟已經半個月沒往家拿錢了,今日要是再兩手空空的回去,說不定今晚又要睡地上了。蘇大牙面色一黯,又坐下了。
再等等吧,或許待會能有人上門呢,想必其他牙店今日都放假歇業了吧,要是此時有人賃屋找工,便只能來我這兒了。
蘇大牙一邊寬慰自己,一邊思緒不住蔓延。婆娘她每日沒好個臉色也是著急的,墨丫頭前年就及笄了,卻到現在還沒跟人定親,說來還不是因為我蘇大牙沒錢么。咱們墨丫頭乖巧伶俐,長得又俏麗,要是我能給她置一份體面的嫁妝,來求親的人定能從這兒排到大東門去。
想當年涵丫頭及笄的時候,自己這牙店生意正紅火,來提親的人差點踏破家裡的門檻,咱公婆兩個精挑細選,才給她跟城北張家大郎定了親,那張大郎為人老實,家裡的藥材生意又做的大,為了不讓涵丫頭過門以後受委屈,咱給她置辦了近五萬錢的田產首飾,這才讓她風風光光的嫁了過去,果然兩人婚後琴瑟和諧,接連添丁。
可這些年生意越來越難做,店裡一日比一日冷清,照這個樣子下去,明年的租金都要交不上了,哪來的余錢給墨丫頭置嫁妝啊,真真是愁煞個人。
要不服個軟,加入那勞什子牙商行會?可要是加入了行會,就得照他們的規矩辦事,夥同一氣欺壓顧客拔高抽成不說,還要把死過人的凶宅愣說成是風水吉宅賣給顧客,我蘇大牙在這成都府做了半輩子牙人,向來以公平誠信為原則,怎能幹這種腌臢缺德事呢!
昏黃的餘暉穿過門框落在方桌上,蘇大牙看看天色,估計已經過了酉時二刻,嘆了口氣,決定接受現實,關門回家。
要不再去找王大茶壺借點錢?雖然見到他家那惡婆娘定是又少不了被一頓臭罵,但總好過晚上被自家婆娘趕出被窩睡地上吧。
蘇大牙剛把門所好,抬腳往西邊走去,面前忽然竄出個人影,把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年輕後生擋在了面前,這後生個頭頗高,足足比五尺出頭的蘇大牙高出一個頭,身著短褐,長得濃眉細眼,只見這後生拱手向蘇大牙揖了一禮,然後裂開嘴笑道:「蘇大經濟,趕時間么?我想找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