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橫渠鎮
王然和劉五郎看戲正看的開心,忽然耳朵被人輕輕揪住,轉頭一看,卻是小翠姐正巧笑嫣然。
原來王稚川見王然久出不歸,天色將晚,擔心他又在外面惹了什麼是非。王稚川不好露面,便由小翠出來尋他。
見王然看著巷內一臉壞笑,照顧他長大對他性情熟悉不過的小翠哪能不知,這裡面肯定有他搗鬼。對他使了個眼色倆人便悄悄退出了人群,小翠道:「然哥兒又作怪了吧。」
王然吐了吐舌頭,一臉壞笑,也沒否認。他雖然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但也向來敢作敢當,更不會對跟他最親近的小翠姐扯謊。便回頭喚了意猶未盡的劉五郎,準備回山了。
三人在路上走著,迎面快步走過來一群人,當中一人身形富態,手拿摺扇,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打頭引路的嘴裡喊著:「縣令老爺來了,閃開閃開。」王然三人不敢多瞅,趕緊走開了。那當中的縣令老爺卻倏的轉過頭,看著小翠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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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劉五郎,王然和小翠姐回到草廬,小翠本不願多言,但王稚川心思細膩,本就感覺不對,再看王然一臉得色,就知道這小子又闖了禍事。細細盤問一番,對揍了張小六一事倒不甚在意,只聽說驚動了縣令后,沉吟一會兒,便罰王然近期不許去鎮里。王然也不在乎,大不了每日讀書採藥,也樂得逍遙。
「晝晷已雲極,宵漏自此長。」
眨眼兩個月過去,已入了夏。已解了禁足的王然這日剛剛從街上賣完葯回來,便跟小翠分享起今天從鎮上聽來的消息。
「張小六已被判徒刑兩年,不日將發往忠州府牢城營服刑,往後再不能作惡了。徐府大爺又添了個大胖小子,徐老太爺今日派人帶我去領賞呢,喏,小翠姐。」王然掏出把錢遞給小翠。
「徐老太爺甚好的心腸,這麼些年都關照我等。」小翠笑道。
「還不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若沒師父妙手回春,徐府大爺說不得早就病入膏肓了,哪還能接連添丁。」
「那你也要心存感念,切不可矜功恃寵。」小翠正色道。
「曉得啦小翠姐。」王然嬉笑。
用過晚飯,小翠正在納鞋,一同借著油燈看書的王然沒由來心中升起一陣不安,驀的看見自家草廬後頭竟然著起火來,山中夜風嗖嗖的刮著,不一會就蔓延開來,王然猛地起身撲到窗前,見一個人影正在屋后鬼鬼祟祟,撲身出去拿住,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正該關在縣牢等待刺配的張小六,王然目眥欲裂,一頓老拳。
此時籬笆院外百步左右,竟然黑壓壓站著一群人,十幾名黑衣勁裝的健碩武士手持勁弩,腰懸步靫,背負屈刀,靜靜肅立。當前兩人為尊者面白無須,罩著玄披,正對著一旁婢膝奴顏的人說道:「確定在此?」話音陰柔尖細。
「錯不了,小人早已打聽清楚,親自來此探過了。」那人應到。
「好,是個用心的。此事若了,咱再送你個前程。」面色陰沉的老者嘴角一扯。
老人正要吩咐身後護衛上前包圍草廬,忽然看見那草廬竟然著起火來,屋中跑出兩人舀水滅火,定睛朝當中的男子看去,心中一喜。連忙喝道:「放箭,勿讓他們跑了」。
武士快步上前,邊走邊散開成圍剿之勢,伏頭抬起勁弩就是一輪攢射。
端著水盆正在滅火的王稚川忽然耳朵一動,連忙撲倒身前的小翠,叮叮梆梆一陣,身前竹牆上釘了一片箭羽。驚魂未定之際,又是一陣齊射,無奈這次卻躲避不及了。
身罩玄披面白無須的老人,見屋前兩人都已中箭,奄奄一息,欣喜不已,忽又沉下臉疑惑道:「還有一人呢?」
「然哥兒快跑。」躺在地上的小翠凄聲喊道。
「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啊。葛某苟活至今,無愧去見先帝、魏王,只是愧對這孩子啊。」王稚川凄惶的輕輕說著,氣息漸漸消散。
「再放。」老人道。
武士們掏出步靫里的箭,繼續攢射,直至靫里箭空。
王然正在與張小六扭打,倏的聽到一陣邦邦聲,接著傳來小翠姐和師父的痛呼,正要衝出去,卻被張小六攥住衣服,一時掙脫不得,聽到小翠姐讓他快跑,跟著一陣咻咻破空聲讓他悚然一驚,王然憑藉本能側身一躺,猛地一把抄起張小六擋在身前,便見一隻箭簇嘶的穿破張小六的脖頸,猶自震顫,張小六哼了一身,身體軟下來,鮮血順著箭桿流出,滴在王然臉上,像是朵朵梅花盛開,轉眼又暈成一團。
王然丟下張小六,血湧上頭,但還是咬牙讓自己冷靜,知道師父和小翠姐怕是已經凶多吉少,自己衝出去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躲藏。四周望去,後面山勢頗高,一時半會兒也翻不過去,抬頭見半坡上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便伏身爬過去,抱著樹榦蹭上去。小心避開枝幹,以免晃動樹葉引人察覺,確定自己被樹葉遮蔽,不會輕易讓人發現,王然這才淚湧出眶,又悲又怒又是疑惑,這張小六不是應該關在縣牢么,怎得會摸到他家放火?又如何能找來這麼多人?還有弓箭,尋常獵戶的弓箭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不是只有軍中才有這等兇器么?還有若是張小六帶來的人,怎麼會連他自己也不顧,胡亂射殺了呢?種種疑惑縈繞王然的心頭。
從樹葉縫隙中看那草廬,這會兒已經燒的面目全非了,厚厚的廬頂塌下來,掉在張小六的身上繼續焚燒著,廬前空地上站著一圈人,幾個健卒手持刀刃盯著草廬,還有幾個散開在四周搜索,想必是在找自己。師父和小翠姐躺在廬前地上,已經沒了生機,一個身罩玄披,面白無須的老人對著兩具屍體在仔細辨認著,旁邊一人低聲下氣的伏在老者耳邊,似在說著什麼,王然仔細一看,竟似是那日香會在街上碰到的縣令。王然甚是不解,縣令為何要滅殺我們,還有那讓縣令都要俯首帖耳的老者究竟是誰?
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火漸漸熄了。健卒們上前翻探餘燼,其中一個發現了屋后張小六的屍體,忙呼:「找到了,在這。」
其他人循著聲音繞到屋后,玄披老者問道:「是他么?」。
縣令上前一瞅,焦黑如炭還冒著青煙的屍體讓他差點吐出來,不敢細看就回道:「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看這身形,應該沒錯。再者這荒郊野嶺的,素日也沒別人逗留。定是無疑了。」
「好,又了卻聖人一樁心事。你齊元振往後官運亨通,富貴榮華都跑不了了。」玄披老者贊道。老人跟四周健卒吩咐幾句。
「全賴中貴人提攜,小人日後定肝腦塗地,報效大人。」齊元振喜不自禁。
「咱都是為聖人辦差的,你要報效與我是何意啊?」玄披老者冷笑。
「聖人高高在上,日理萬機,小人豈敢攀附。中貴人才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齊元振諂色道。
「伶俐。回吧,聽聞齊大人你素日里頗有雅好,家中奇珍異寶不勝枚舉。咱也想見識一番那。」玄披老者目光灼灼的睥著齊元振道。
「都是些粗劣濁物,若是大人有瞧著有趣的,拿回去支桌墊凳也是好的。」齊元振心如刀絞,但還是只能奉承道。
「齊大人前程無量啊。」
兩人說著漸漸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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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蕭蕭,樹葉窸窣,躲在樹上的王然雖能借著草廬餘燼猶自燃著的火光,看見那兩人交頭接耳,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難道是把那張小六的屍首當成是自己的了?不然為何不繼續搜捕了?
那兩人漸漸轉身走遠,剩下的健卒把王稚川和小翠的屍體拖到屋后明溝里,撿些枯枝落葉,連同被燒成焦炭的張小六,一併掩埋,然後也走了。。
王然又在樹上等了一會兒,確定人都已經走遠了,才爬下樹,跑到溝邊,清掉師父和小翠姐身上覆的枝葉泥土,看著二人的屍體,跪在一旁。父母雙親在自己出世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如今最親近的師父和小翠姐也離我而去,自己難道是那天煞孤星命,來這世上專事刑親克友的么?王然想著,涕淚橫流。
天上暗無星月,厚厚的烏雲壓著風岐山,風穿山林蕭蕭,空谷儘是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