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逼宮
下午三點,神聖教會教宗格里高利十五世冕下,在一片狼藉的中央大教堂後院中,找到了優哉游哉的神使艾略特·薩維爾大人。
其時,這個體型瘦削的黑髮年輕人,正孤零零地坐在戲台前觀眾席的中央,自顧自地品著一杯紅茶。周圍沒有任何人在場,但在神使大人手邊桌子的另一側,還另外擺著一隻黃金花邊白瓷杯,裡面滿滿地裝著紅茶,看起來已經在新年的寒風中冷透了。
不知為何,教宗突然意識到,這另外一杯茶是給自己準備的。
這個小小的念頭,突然讓冕下一陣心悸,但他也說不出為什麼。
「艾略特大人。」教宗在神使大人背後沉聲道。
「冕下。」艾略特·薩維爾大人輕鬆地答應了一聲,並沒有回頭,但卻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
教宗突然感覺到心中一陣無名火起。
難道這個年輕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嗎?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午宴上的那篇發言,不僅是對神聖教會教宗的徹底背叛,甚至幾乎將好端端的投降計劃破壞殆盡嗎?
——看看他那副悠閑的樣子,難道這個傀儡神使真的以為,就憑著那有名無實的高貴頭銜,堂堂教宗格里高利十五世就不會對他做出什麼嗎?
多年教會生活中養成的良好涵養,使得教宗有能力壓抑住心中的激蕩情緒。他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道:
「艾略特大人,我是來找你說事情的。」
「不然呢?」神使語帶譏諷地回應道,「不然您是來幹什麼的,難道還想與我一起觀賞著杳無人跡的舞台嗎?」
艾略特依然沒有回頭,只不過略帶誇張地一揮手臂,指了指舞台上的紅色帷幕。
教宗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粗重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人。
神聖騎士團副團長、一等騎士長愛麗絲就跟在教宗的身後。女騎士已經脫去了參加午宴時的便裝,換成了全身披掛的重甲,雙手劍「白鶯」穩穩噹噹地背負在她的身後。女騎士一邊用手撩著鬢邊的銀髮,一邊遞給教宗一個堅定的眼神。
教宗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轉身看向神使艾略特。
自從國防軍開始了對教會的圍攻,教宗就習慣在身邊帶著一位聖騎士:議會的爪牙為數不少,天知道教會裡有沒有國防軍的間諜,處心積慮地想要刺殺教會領導;但只要有武力高強的聖騎士在,教宗就大可對自己的安全狀況放心。
但今天,教宗帶著愛麗絲一起來找艾略特,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
「艾略特大人,」教宗死死盯著神使的背影,沉聲道,「我不想追究你在午宴上的那篇發言,也不打算改變你抵抗到底的想法。但你今天所做的事情已經出格了。」
神使的肩膀一陣聳動,儘管從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教宗猜到他正在吃吃發笑。
「『出格』?」神使艾略特嘲諷道,「為什麼教會神使在新年午宴上發表一篇激勵人心的講話,也會被您歸為『出格』?按照這種思路,那堂堂教宗冕下,想要徹底摧毀下屬的鬥志,以便儘快向議會投降,是不是也應該算作『出格』呢?」
「艾略特,我沒有——」
「不,你有。」神使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教宗的話,「知道嗎,格里高利冕下,我親自去教會的地下倉庫看過了——堆積如山的糧食與熏肉,和你平日所說的物資匱乏可不太一樣啊!如果不是親身驗證了一下,我還真的會以為咱們連一個月都撐不到了呢。」
教宗輕嘆了一口氣。
「艾略特,一個月、四個月、八個月,有什麼區別嗎?」格里高利十五世搖頭道,「在國防軍的包圍下,不管支撐多久,都不過是給議會的那群異教徒們增加笑柄罷了。」
神使哈哈笑了起來:
「笑柄?我還以為他們真正的笑柄是,短短四個月的圍困,居然差點就讓綿延千載的神聖教會拱手投降了呢!」
教宗感覺熱血湧上了自己的臉頰。他嘿了一聲,突然有些後悔:
何必跟這個年輕人做這些口舌之爭呢?難道自己這個堂堂教宗,還要浪費時間想辦法說服一位神使嗎?
「艾略特,讓這些無用的爭執停止吧。」教宗提高聲音道,「我才是神聖教會的教宗,你根本無權干涉我的決定。午宴后我就跟本尼迪克特大人和霍頓大人聊過了,他們都無條件同意向教會投降。」
「那克倫威爾呢?他也同意了嗎?」神使大人歪了歪頭。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克倫威爾大人將不會參與教會領導層的決策過程。」教宗冷冰冰地道,「這個結果,我想他在午宴上說出那些話時,應該就已經預料到了。」
神使沉默了片刻。就在教宗以為這個年輕人已經被這個消息嚇到了時,艾略特·薩維爾卻突然抬起頭,仰天大笑,他柔順的黑髮也因此從頭頂垂了下來。
「天哪,我親愛的冕下,你把克倫威爾抓起來了?」神使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您身為教宗冕下,居然控制了一位樞機主教、還奪取了他的決策權?您瞧瞧,格里高利冕下,這樣的做法才叫做『出格』。」
教宗感覺心裡一陣煩躁。他厲聲道:
「你沒有資格評判我的行為。克倫威爾大人會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有人專門伺候他的生活,就這樣。」
「軟禁?哈。」神使嘲諷道,「那我呢,您打算把我怎麼樣呢,我親愛的冕下?」
「您也一樣,艾略特。」教宗冷冷地道,「您的房間可能有些小,但我很樂意給您調換一間大屋子;如果安潔·格蘭特一個人還不足以料理您的生活,那我也很願意給您多安排幾位女僕;在教會正式解散前,您可以獲得足夠的書本與食物,您的生活質量在教會中將會是最好的。但是,您不可以離開房間,不可以見任何人,更不可以妨礙教會決策——這就是您未來幾天的生活。」
神使似乎聳了聳肩膀。
「老實說,」艾略特輕笑道,「按照軟禁的標準,算是不錯的條件了。」
教宗哼了一聲道:「很高興您還滿意。如果您沒意見的話,請您現在——」
「但是我拒絕,格里高利冕下——但是我拒絕。」
神使大人斬釘截鐵地答道,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回身冷冷地望著教宗。這個黑髮年輕人漆黑的眼眸中,彷彿埋藏著極地的玄冰,讓見多識廣的教宗冕下沒來由地全身一顫。
「艾略特,」教宗強迫自己和神使對視著,「我不想——」
「但是我拒絕。」神使冷笑著打斷了對方。
教宗嘆了一口氣,略帶遺憾和歉意地看著神使:
「很不幸您作出了這樣的決定。既然如此,我們的騎士團副團長,愛麗絲小姐,將會護送您回房間。」
教宗後退一步,朝愛麗絲使了個眼色。
於是,女騎士上前兩步,手按劍柄,眼神複雜地望著艾略特大人:
「神使大人,萬分抱歉。請您千萬不要抵抗,我會保證您的安全的。」
但是神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艾略特·薩維爾嘲弄地打量著教宗,冷笑道:
「喲,帶著聖騎士來的啊。這算是什麼?武力逼宮?」
「您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教宗低垂著眼皮道,「但我總要想個辦法讓您聽話,對不對?」
「那您找的『辦法』還挺漂亮的。」神使大人笑著瞥了女騎士一眼。
即使情勢緊張,愛麗絲還是忍不住臉上一紅。
「神使大人,請您現在跟我走。」銀髮女騎士提高聲音道,隱藏著嗓音里的顫抖,「如果您違抗冕下的命令,我就會——」
「你就會怎麼樣,聖騎士?」神使大人冷冰冰地逼視著愛麗絲,「我是神聖教會的神使大人,是至高聖神在人間的唯一代言人!難道你想把你那柄本應斬殺異教徒與魔獸的雙手劍,指向聖神的人間使者嗎?」
艾略特·薩維爾的銳利眼神,高傲而不可侵犯。
即便是曾擊敗過無數強敵的愛麗絲,面對著代表聖神權柄的神使大人的詰問,心中也油然而生退縮之意。
她茫然地看看神使,又扭頭看看教宗,眼神里滿是彷徨無措。
「愛麗絲團長!」一旁的教宗厲聲道,「記住教會的規定,記住你自己要服從誰的命令!我,格里高利十五世,現在要求你將神使艾略特·薩維爾大人護送到他的卧室!」
愛麗絲眼中的最後一絲掙扎,在教宗的話語下消失了。
她輕輕咬了下紅唇,然後義無反顧地向神使大人垂首道:
「萬分抱歉,神使大人!日後我會誠心誠意向您謝罪,但現在請您跟我一起走;如果您不服從這一命令,我將不能保證您的安全!」
神使默默地看著愛麗絲從背後拔出了武器。
雙手劍「白鶯」,劍身狹長,鋒刃銳利無比,從劍身到劍柄通體雪白,在新年的陽光下反射著聖潔的燦爛光輝。
之前,愛麗絲在向神使大人介紹這柄劍時,聲稱它「並不是什麼特別精美的武器」,但女騎士當時顯然在謙虛——任誰都能看出,這柄雙手劍即使並非最頂級的神兵利器,也是世界上上數一數二的精品兵刃了。
神使饒有興緻地打量著「白鶯」,沖愛麗絲微微一笑:
「哦,聖騎士?如果我不服從呢?你會用這柄劍削掉我的胳膊、砍斷我的大腿,還是直接將我就地斬首?」
「我會用它的劍柄將您擊昏。」愛麗絲沉穩地答道,睫毛一顫一顫,「在聖騎士課程中,怎樣將敵人擊昏而不造成任何實際損傷是一門必修課,請您相信,我的力道把握得很好。」
「那你可以多用一點力。」神使笑道,「從小到大,很多人都說我腦殼很硬。」
教宗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他厲聲道:
「夠了,艾略特大人,在以後的日子裡您將有充足的時間練習您的俏皮話——如果您對愛麗絲團長特別感興趣的話,我也很高興派她陪您度過您的無聊時光。現在,由於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愛麗絲團長,請您快點行動!」
愛麗絲點點頭,右手橫持長劍,左手直接向神使大人的肩頭抓去。
「咚!」
教宗只感覺眼前一花,先前還站得穩穩噹噹的女騎士突然就摔倒在地。還沒等教宗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又是白光一閃,一柄凝霜賽雪的利刃從一個詭異的角度閃現而出,直直向冕下的面門刺了過來!
好在女騎士愛麗絲反應夠快——她趴在地上,用盡全力擲出了手中的「白鶯」,這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格擋開了刺向教宗的利劍!
教宗早已被嚇得肝膽俱裂,「趟趟趟」接連退出幾步,這才看清了眼前的局勢——
神使艾略特·薩維爾依然站在原地,分毫未動,漆黑的眼眸中帶著冰冷的笑意;女騎士愛麗絲正從地上艱難地爬起,她側腹部的鎧甲上有一個深深的凹痕,表明剛才她乃是被人突然從側面砍倒。
而就在教宗原先所站的位置,一個留著亞麻色短髮的少年傲然屹立:他身上披掛著金燦燦的鎖子甲,手裡則握著一柄閃閃發光的長劍——剛才正是這柄劍,險些奪走了教宗冕下的性命。
少年的腳邊,愛麗絲的佩劍「白鶯」正躺在地上顫動著:教宗不敢想象,如果沒有它的救援,自己現在將會是何等處境。
一擊不中,持劍少年似乎沒有繼續進攻的打算,他抬起頭堅定地望向教宗,朗聲道:
「中央大教堂侍衛隊二等侍衛,亞歷山大,向您報到!」
就在亞歷山大的背後,戲台上的紅色帷幕還在搖曳不止——剛才他正是躲藏在了這帷幕的背後,然後衝下戲台,向愛麗絲和教宗發起了進攻。
冷汗直冒的教宗,把驚疑不定的目光從亞歷山大臉上移開,死死盯住了滿臉冷笑的神使艾略特·薩維爾。
以教宗的江湖經驗,瞬間就猜到了這一切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今天你來找我的時間比預想的要晚,所以多虧了亞歷山大小兄弟有耐心多等了一會兒。」陸辰看著教宗難以置信的表情,嘿嘿冷笑道,「有一點沒有錯,我親愛的冕下,今天的確是一次逼宮,但不是您逼我的宮,而是我,來逼您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