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親情
第二章親情
這宅子,是林與的大伯林恆的。
之前林真在成都府為官,雖然只是芝麻大點的主簿,但畢竟也是官員。況且,林真少年進士,當年也曾是名滿汴梁,能與蘇東坡為友的人物,能弱到哪裡去?二十齣頭的監察御使,雖然品階不高,但最是清貴無比,只要熬上幾年資歷,再外放一任縣令,政績無錯漏的話,三年一升,在幹上三任知州,調回東京,便是宰輔之位也未必不能想一想。
林真的父親早逝,林家分家也早,他與大哥林恆也是多年未曾來往,可一朝高中,身份立刻不同,這數年未走動的親戚,一下也就熱絡了起來。
林恆見林真家徒四壁,主動提出要把自己的宅子讓給弟弟。林真卻是耿直人,推辭不受,只是立了租約,租下這鄂州城極偏的一個小宅子。
本來一切都是和和美美的兄友弟恭的劇情,誰知道,烏台詩案發,林真仗義執言,為了自己的好友蘇軾,不顧同僚勸阻執意上書勸誡,結果神宗狂怒之下差點成了本朝第一個被砍掉腦袋的士大夫。
好在群臣勸誡,神宗皇帝這才勉強壓住怒火,只不過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御使,就變成了彭山縣成的小主簿。
這一去,就是整整16年歲月。這十六年間,林恆對林真一家雖有疏遠,但總算也是時常來往,偶爾還會出售周濟一番。
可如今,林真剛歿,林恆一家卻不見蹤影。
按理說,作為林真的大哥,再如何也該前來憑弔,可林真的靈堂已設了五日了,卻連林恆的影子都沒見到。
林與知道,這宅子,恐怕要保不住了。
果然,林與剛剛和吃完蔥油餅的林憶走回了靈堂,就見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站在堂前,身後跟著三個僕役,面帶笑容,彬彬有禮。
若是在平日,這笑容自然完美無缺,可無論是誰,在自家老爹的靈堂前,看到有人笑得如此燦爛,都不會有太好的心情,林與當然也不行。他板著臉問道:「堂兄此來上香?」
來人正是他大伯的長子林坷,在他剛穿越而來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那時林真的死訊還未傳來,林坷偶爾還會來拜訪一二,與楊氏請安,特別是在林真起複,即將赴任湖州轉運使之時更是如此。
如今,林坷的臉上早已沒了當日的小心翼翼,笑容雖在,但背後的冷意,讓林與這個習慣了爾虞我詐的現代人都感覺有些心悸。
「不必了。」笑容雖然不減,但語氣越發的生冷:「我此來只是告訴你,這宅子三日後收回,請堂弟早做打算。」
林與點頭,面色平靜:「好,後日我爹下葬,三日後我們搬家,還請代謝大伯這些年的照顧。」
似乎是驚訝於林與的平靜,林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點點頭:「堂弟果決,為兄佩服,好叫堂弟知曉,這宅子卻有急用,只是……」
「無妨,不必解釋。」
林與揮揮手,似乎根本沒在意林坷的目光:「早晚都是搬,沒什麼不妥的,堂兄不必掛懷。」
林坷本是滿懷心思想來好好羞辱一番,誰知道林與居然如此雲淡風輕,倒一時也不好意思開口,就這麼愣在了那裡。
林與見他發獃,臉帶嘲諷:「怎麼?堂兄還想去我父靈前坐一坐嗎?」
「不,不了……」
想到自己在小叔剛死就跑來收房子,他哪還敢進靈堂?連舌頭都有點不利索了,林坷在林與的逼視之下,居然連退了兩步,然後,他就臉紅了。
不是羞澀,是漲紅的。
我居然被他嚇住了??這讓林坷感覺自己非常的丟人!他比林與大了八歲,可如今,居然被對方一句話就給哽住了,這讓他有點惱羞成怒。
「林與,你憑什麼如此囂張,你想幹什麼?」
見到林坷滿臉怒容,林與也很無奈啊,我什麼也沒幹啊,你這特么心理素質也太差了一點吧,就這個樣子還想學人欺男霸女呢?省省吧,就不是那塊料你知道嗎?
林與拱手道:「與對堂兄並無不敬之心,三日之期一到,堂兄自來收房便是。」
說罷他看也不看林坷一眼,自顧自牽著妹妹走進了靈堂,林忠氣鼓鼓地瞪著林坷一行人,直把對方瞪得受不了了,轉身離開,這才走到了林與身邊。
「這一家子,就是個小人的,當年分家的時候,就佔了老爺的便宜,後來不願意跟我們家來往,就是怕老爺找他們討要家產,後來老爺高中了,他們又巴結了上來,那些年打著老爺的旗號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可如今老爺一走,他們就……」
忠叔還在憤憤不平,但林與卻是習以為常。
「林坷是準備科舉了吧?」
林忠有點不適應林與這跳脫的聊天方式,愣愣地回道:「這跟科舉有什麼關係?」
林與搖頭,林憶吃了餅子,在午後的陽光下昏昏欲睡,他把林憶小小的身子攬在懷中,輕輕地拿著摺扇搖動著,才跟林忠解釋道:「忠叔,林恆一家如果不是想走科舉,就算再怎麼不堪,也不用如此急切地和我們劃清界限。」
林忠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劃清界限呢?如果他要去科舉,做出這樣的舉動,難道不怕風評嗎?對!我們去告他一狀,把他的名聲給搞臭,看他如何考的上!」
林與苦笑,現在的人啊,心思怎麼就這麼單純呢?這事情要是簡簡單單的告一發就能解決,那他自個還籌劃個什麼勁?
「搞臭了也得和我們劃清界限,相比起蘇黨的名號,還有什麼名聲能更臭呢?」
不錯,確實無法更臭了。
蘇軾雖然幾起幾落,又是文壇一哥,但蘇黨的名號確實是最為朝堂所不容的。他生性高傲,既不認同新黨的激進風格,又瞧不起舊黨的迫害手段,於是兩不相幫,實則是兩頭都得罪了個死,不然一代文豪,怎麼會因為區區幾個字的解讀,就被流放千里了?
蘇軾自己還好,畢竟才情政績都過硬,雖然斷了宰相的念想,但畢竟為官數地也算是施展了自己的抱負,但當初跟著蘇軾一氣的可就倒了血霉……
恩,說的就是便宜老爹林真這樣的。
林與一邊扇風一邊繼續說著,跟林忠閑話一番,自己也順一順思路:
「爹爹本來是去湖州做轉運使,誰知還沒有上任就去世了,按理說,爹爹雖故,但官家既然起複了他,說明東坡先生應該境況不錯,如今林坷這做派如此露骨,分明不是給我們看的,而是讓有心人瞧的,這樣才能蕩平林坷科舉路上的障礙,但如此說來……」
「東坡先生恐怕已然再度失勢了,這次,恐怕比之前還要慘,不然大伯家不至於此……」
林與說到此處,思維飄散,自己記得的歷史,此時蘇軾該是被貶去廣東當民兵頭子的副手了,而且連簽名權都被剝奪了,說是練兵,其實就是去靜坐的。
「沒錯,老夫確實是被貶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