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人見面 貴女之間的戰爭
繞過後山的一片竹林,梨落走在松木鋪的木地板路上,雖說當下京師天氣相當炎熱,但這裡卻顯得格外清涼。一路走來都沒看見人,紫米和櫻桃跟在梨落後面走的格外拘謹,沈楚令擔心梨落有些不自在,便說起了沈汐桐在學堂里鬧的笑話「
前一段時間京師流行「清談」,睢陽學院的大才子林崇一來他們芳草閣里講詩經中,大部分的京師貴女都去旁聽,結果沈汐桐當堂問人家『天降滔德,女興是力』,既然我朝提倡女子讀書,為何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出朝為官,像我這種不愛學文的人也知道「天降滔德,女興是力」的意思不是這個,你說這個沈汐桐是不是也太不爭氣了,更丟臉的是,在林崇一解釋這話的意思后,沈汐桐還拉著秦詩雨每天去睢陽書院的學堂堵他,要與他清談比個高低,這下子不僅汐桐沒有把面子贏回來,連詩雨回來都對林崇一讚嘆不已。」沈楚令的話里頗有些不平,他從小都不愛讀書,但偏偏秦詩雨特別喜歡讀書人。
想到哥哥心裡的林大才子每天被沈汐桐堵在路上辯論一番的樣子,梨落覺得頗有些好玩,忍不住笑了。
芳草閣是由京師翰林苑創辦,院首是一品誥命夫人盧國公府夫人蔣氏,京師幾乎六品以上的貴族女兒都會被送進去學習,教習的內容主要是以詩文、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為主,她們按照年齡來分班,沈汐桐偏偏個個都學了個半吊子,在裡面鬧了不少笑話,好在她臉皮厚,父親官職大,也沒人敢當面笑她,不過沈楚令每次都被沈汐桐這麼一弄,覺得很沒有面子。
「這也不能怪汐桐姐姐,這個林崇一大才子講的內容也太偏了,誰會去女兒家講詩經里的大雅,這首詩經的《大雅盪》篇確實有些晦澀難懂。」
「哎,那她可以在底下裝裝樣子,你看,又在京師貴女面前自曝其短。」沈楚令無奈搖搖頭,頗有些泥巴糊不上牆的感覺。
「那汐桐姐姐最近可還有去找林大才子?」梨落好奇地問道,「那倒是沒有,她呀,最近迷上了打馬,已經把之前的事情甩到一旁了。」沈楚令笑著說,似是心情極好。
走過了一個小拱橋,只見紫藤花架下,幾位女子圍在石桌前,打起了京師現下最流行的打馬,四個女子身後都站著一名丫鬟,在後面打扇、遞點心、端茶,空氣里顯得異常安靜,沈汐桐坐在最中間,表情似是極為認真,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煙紗碧霞衫,墨色的秀髮上輕輕挽起斜插著一支薇靈簪,夕陽的餘光透過花影打在她的側臉上愈加顯得肌膚晶瑩如玉。
經丫鬟提醒后,沈汐桐興奮地站了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立馬朝向梨落走來的方向,笑顏綻開,聲音如同黃鶯般悅耳,「梨落,這裡,這裡。」沈汐桐揚起左手,生怕梨落看不到。
梨落笑著點點頭,看見沈汐桐的右手邊坐著一位穿著明黃色的繡花羅裙的姑娘,側臉看上去一張瓜子臉上一對長長的睫毛如同羽翼,皮膚白嫩如玉,鼻樑挺立,她在石凳上直直地坐著,顯得清秀婉約,雖不比沈汐桐明艷,卻有著自己獨特的古典韻味,此刻她也對著梨落來的方向嫣然一笑,這位應該就是跟沈楚令定有婚約的秦詩雨。
沈楚令看到她后,似乎有些臉紅,他微微一低頭,「梨落妹妹,讓阿自帶你過去,我就不送你,待會兒大哥還有些事情找我。」梨落知道他看到秦詩雨有些害羞,也沒有揭穿,笑著應聲答應。
沈汐桐的左手邊一位身深蘭色織錦長裙的女子站了起來,她頭挽烏鬢、斜飛鳳釵,小肚子微微隆起,此刻她對著梨落甜甜一笑,梨落見她面若銀盤、眉目如畫,整個人看上去典雅大方,急忙遠遠地回之一禮,這位是便沈睦州成婚近一年的妻子李氏。
最後那位背對著梨落坐著的女子身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衣服上綉有小朵梅花,頭髮隨意的挽起來垂在後面,斜插一隻淡紫色簪花,她聽到風聲后也趕忙站了起來,看著梨落走來,眼裡有幾分驚艷之色,「汐桐姐姐,這就是你表妹江梨落啊,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啊。」她說話速度有些快,性子一看就很活潑,這位就是歐陽木槿的妹妹歐陽青蘿,她比沈汐桐他們年齡小一些。
梨落見大家都站了起來,趕忙上前行禮,「梨落見過嫂嫂,汐桐姐姐,詩雨姐姐,青蘿妹妹。」晚風出來,少女烏黑的頭髮輕輕揚起,白皙的皮膚透著夕陽的餘光,竟然有些宛若仙子,李氏慢慢走過來,拉著梨落就坐,「上次辦婚事辦的緊急,沒來得及好好看妹妹一眼,今兒一看,竟出落的如此清麗。」
梨落低著頭,輕聲道謝,李氏見他們小姐妹好像有很多想說的話,自己不便在場,便說自己有些害喜,回房休息了,沈汐桐他們也沒有挽留。
看李氏走遠后,沈汐桐眼睛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納,就是這個人,搶了你的位置。」她突然撇了一眼秦詩雨對著江梨落說,「我還以為你會嫁給沈楚令,誰知道被這個人捷足先登。」說完還似乎有些憤憤不平。
空氣里突然出現了一種尷尬的沉默,江梨落剛要坐下的身子立馬就僵硬了,這個沈汐桐說話也太不顧場合了,自己什麼時候要嫁給沈楚令了,他明明躲自己都來不及,正要說兩句話圓過去。
「梨落妹妹,那你可要感謝我,替你收了沈楚令那個壞蛋,」秦詩雨似乎完全不惱,眨著眼睛對梨落笑道,梨落突然對這個伶俐的姑娘充滿好感。
「楚令哥哥能找到詩雨姐姐這麼好的姑娘是天大的福分,你可千萬別聽汐桐姐姐瞎說,我來這裡可是到道喜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啊。」梨落話里不知道有多真誠。
秦詩雨聽到此話后也害羞地笑了,「年紀小小不學好,沒譜的事兒,別瞎說。」幾個姑娘瞬時一起笑了起來,秦詩雨也立馬這個新來的妹妹充滿好感。
不過,沈汐桐為何會跟秦詩雨交上朋友,梨落回想了一下。
沈汐桐和秦詩雨之間無聲的戰爭要從三年前的芳草閣說起,沈汐桐是朝廷勛貴代表,她的祖父是開國將軍沈倫,父親沈塢乃當朝一品,哥哥沈睦州是開朝以來最為年輕的將軍。秦詩雨是朝廷新進能臣的代表,她的父親本是貧寒的讀書人,我朝大開科舉之路,讓許多讀書人有了入朝為官的機會,秦剛大人便是其中有名的能臣,修水利、築堤壩,取得了不凡的功績,在渭水洪災之前,本可繼續晉陞為工部侍郎。
立場不同,自然各自看不順眼,秦詩雨覺得沈汐桐徒有其表,沈汐桐覺得秦詩雨故作清高,直到那年,裴伊回朝擔任宰相一職,帶來了裴家嫡女裴佳。
芳草閣里,秦詩雨擅長作畫和撫琴,在裡面已是有名的才女,可這個裴佳,不僅琴棋書畫各色精通,還偏偏貌美無比,性格更是溫柔大方,沒有架子,經常體諒身邊的人,一下子成了芳草閣人人稱讚的明珠。
沈汐桐本來對此是不在意的,終於有個人搶了秦詩雨「才女」的名聲,她還要偷著樂,可沒多久,她發現自己比秦詩雨更慘。自己每門功課都學了個半吊子,女先生們本來是睜隻眼閉隻眼,裴佳來了后,不僅先生在課堂上說教她,連平日里奉承自己的同窗也開始在背後奚落她,還說連五律都不通的人居然待在芳草閣,降低大家的水準,誰都知道裴佳二十八弦樣樣精通,甚至還在殿前演奏過,博得過「一曲旋律繞余梁」的美名。
在被同窗狠狠奚落過好幾次后,沈汐桐再也不能忍了,她在上琴課前偷偷潛入琴房,想把裴佳的琴偷偷弄斷一根,讓她彈奏的時候丟臉,可惜天不從人願,正當她在研究如何把琴弦弄斷的時候,被進來放琴的先生抓了個正著,這下不僅被先生關了禁閉,還得了一個「善妒」的名聲。
裴佳事後還說是沈汐桐年紀小不懂事,並不放在心上,更讓沈汐桐的形象一落千丈,現在芳草閣里最願意親近沈汐桐的人就是秦詩雨了,因為他們兩個有了共同的敵人,裴佳。
有了裴佳這個共同的敵人,沈汐桐覺得秦詩雨比之前可愛了不少,秦詩雨也覺得沈汐桐沒有以前那麼囂張跋扈,兩人經常成為對方府里的座上賓。
「梨落,你會打馬么,宴席還早,要不我們一起玩兩局。」秦詩雨對著梨落講道,打馬是一種用竹子做的打的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張牌,剩餘八張放在桌子中間,四人輪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擊小。打馬牌有莊家、閑家之分,庄無定主,可輪流坐,因而三個閑家合力攻擊莊家,使之下庄。
「會一點,還請各位手下留情。」梨落笑著回道,不過很快其他人就後悔了。剛開始兩局裡,梨落還不太熟悉京師的規則,打的馬馬虎虎,但是好在梨落非常好學,且頭腦非常靈活,剛開始兩局被沈汐桐還埋怨了幾句,後面幾局中幾乎是全勝。
夕陽的霞光里,歐陽青蘿看到旁邊這個穿著藍裙笑容婉約的姑娘打馬起來的又穩又狠,心裡默默地提醒自己,以後千萬不能招惹江梨落,秦詩雨在一旁默默地表示認同。
沈汐桐幾乎每局都輸,吵著說不來了,沒多久宴席便開席了,因京師最近不太平,宴席沒有怎麼操辦,只分了兩桌,中間隔了一道屏風。
寒暄完后,便各自入席吃了起來,男席里眾人邊喝著梨落帶來的梨花釀邊,繼續說起京師最近反常的事情,因沈睦州剛回京師不久,對京師的很多事情也不甚了解。
寧翊一人自飲自酌,梨花釀採用的是衢州獅頭山上的清泉和運河旁栽種的矮麻糯米稻發酵完成後,加入江府後院里新鮮的梨花,放入小壇里繼續發酵,時間越長,口感越好,因是夏季,沈睦州令人加了一些冰塊進去,口感清冽香甜,獨有一分花香,當年沈玥在世時,每年都會釀一些送到京師來,幾乎人人喜歡,連寧翊這種對喝酒很挑剔的人也是讚嘆不已。
女席這邊,沈汐桐又開始憤憤不平地提起裴佳,因前些日自己換了一身夏季的新裳去了芳草閣,裴佳就當著其他貴女們面說自己乘肥衣輕,不將京師災民放在眼裡,不體會人間疾苦,讓沈汐桐當即下不了台,又無可反駁。
聽到這裡,綜合沈汐桐之前給自己寫信的種種,梨落覺得這位裴佳小姐極有手段,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利用芳草閣里的輿論導向將汐桐和詩雨排擠在外,沒有一味的讓人同情,知道什麼時候說話軟,什麼時候說話硬,在京師有災民的時候又親自出來施粥,知行合一,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裴沈兩家速來不對付,裴佳排擠沈汐桐倒是找得到緣由,可她為何會同時排擠秦詩雨呢,說起秦家,「詩雨姐姐,你父親沒事吧?」梨落輕聲問了一聲身邊的秦詩雨。
「放心,我父親很快就能放出來了,朝堂還用得著他們。」秦詩雨顯得毫不在意,看起來十分自信,好吧,能夠在父兄遭難的時候還跑到沈府來玩打馬,想來秦氏父子確實有過人的才能。
「梨落,」正在喝湯的梨落聽到沈汐桐叫她,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是我們姐妹中唯一一個樣樣出挑的,你下次跟我們一起去芳草閣,我們向裴佳下戰書。」沈汐桐狠狠地講道。
梨落差點一口湯嗆了出來,坐在屏風背後的寧翊聽到此話后,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汐桐姐姐,裴小姐現在風頭正盛,這個事情我們還是從長計議,萬一丟了父兄的顏面,可就不好了。」梨落回道。
秦詩雨在一旁也表示認同,「裴佳不僅在芳草閣有好名聲,現在就連京師也是人人稱讚,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歐陽青蘿也附和道,「這位裴佳小姐不僅僅是勝在琴棋書畫上,現在看來,此人極擅長利用大家的言論,借刀殺人,怕是不管梨落是贏了還是輸了,都會落人口實。」青蘿年紀雖小,但看人接物卻格外成熟,「而且,」歐陽青蘿突然放低聲音看向四周道,「聽說裴貴妃早就有意讓裴佳做自己的兒媳,那裴佳以後就是王妃,皇族的人,」歐陽青蘿稍微停頓了一下,「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沈汐桐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她鬱悶的心情卻是更加煩躁。秦詩雨聽到歐陽青蘿的話后深表認同,反正自己跟沈汐桐在芳草閣的時間也不會太長,大不了以後走路避她遠一點。
沈睦洲坐在裡面,大約是聽到裴佳這個名字,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晚飯後,大家陸陸續續地告退了,見天色漸晚,梨落也正打算告退,突然被沈汐桐神秘地拉到她的閨房,屏退左右的丫鬟們后,沈汐桐還神神叨叨地開窗檢查了一下四周有沒有人,江梨落知道沈汐桐可能遇到什麼事情了,便沒有多說,耐心地等沈汐桐開口。
果然,沈汐桐向梨落講起了自己前兩日遇到的一樁怪事,「那天我陪祖母去西郊的潭山寺禮佛,後來祖母要留在那裡聽弘法大師講佛經,我耐煩不過,第二天就求著祖母讓我回去,祖母也沒說什麼,只讓家裡的侍衛護送我,讓我路上當心,沒想到下山後不久,就開始下起雨來,我本來也覺得沒什麼,可天突然就變得大黑,我有些害怕,就讓胡老頭兒趕緊趕路,緊跟著一聲巨響,馬車就陷入一個泥坑裡,我也差點摔了出來。
眼看雨越下越大,我更加害怕的不得了,後悔自己沒有跟著祖母乖乖留在寺廟裡,幸好我家有個侍衛名叫胡斐,他當下立斷,點燃了火把子,讓我們所有人穿上蓑衣,跟著他找到附近的一個破廟中躲雨,那個破寺廟雖然又臟又臭的,但好歹也可以暫時躲避一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們想著等雨停了就派人去找輛馬車來。
「突然,突然,」沈汐桐似乎是想到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眼睛像銅鈴一樣緊緊地盯著前方,梨落只能再一旁全神貫注地聽著,「突然看到一群影子一樣的人從窗邊一跳一跳的過去,胡斐趕忙讓所有人熄滅火把,還讓我們噓聲,我們所有人都安靜地躲在一堆草堆後面,不敢發一點聲音,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了一眼,是殭屍,我沒有看錯,梨落,真的是殭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