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行 卷二章十二 出名的歐陽齋(中)
用罷晚飯,歐陽齋照舊歪在太師椅里,邊閱書卷邊小酌幾杯。盧玖兒給他留了幾碟下酒菜,便將其餘的殘羹冷餚撤了。走到小廚房處,聽見有福在采荔軒外敲門叫喚,她便連忙應聲而出。
「有福哥來了?」
有福回禮笑道:「阿玖姑娘,今兒田莊那邊有月供送來,裡面有你的信件呢。」
「是嗎?」盧玖兒驚喜道,「有勞有福哥告知,那我那該到哪裡去取呢?」
「少爺就在前面的亭子等你呢。」有福轉過身,示意她望向張目能及之處。
夕陽西斜下,游廊旁的流水亭閣內,果然有一束冠少年的身影站在背光地里,被落日餘暉拖得修長修長的。
大城宅府里的戚家盛,跟田莊里的鄉村少爺感覺不大一樣。
印象里的他,是張揚的,肆意的,痞笑的,愛憎恨怨分明。
而今的他,倒像是一幅淡墨畫就的人物,淡然低調,笑怒不顯,輪廓模糊了起來。
進了戚府後,雖然沒刻意去走動打聽,但也會聽到不少閑言碎語。
例如說,這位大房奶奶的通房侍婢誕下的大少爺,自出生后便放養在田莊里,並不受重視。這次若是不是趁著備考童生的由頭回到大城來,恐怕戚宅人都忘記了有這麼一位主子。戚宅上下本以為戚家盛會借著此次進府,必定擺擺大少爺的譜兒,即使並非極端鋪張輕狂,最起碼也會像那些姨奶奶的弟侄們一般,在府宅內呼仆喚婢,早要綢緞晚要參茸,山珍海味吃喝拿要,大大折騰顯擺一番。
可結果,這位戚大少爺僅搬回宅里沒住上幾天,便直接搬進一德書院里去了,偶爾才回到這邊一趟。即便是人回到宅里,也宛如是作客一般,衣食住行皆安分規矩得很。
當然,上述的都是別人口耳相傳的閑言碎語。不一定為真。反正只單說「規矩」這兩字,要真安在戚家盛身上,盧玖兒是怎麼想都覺得彆扭得不可思議。因為,她認識的戚家盛,從來只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夕陽時分,落日光輝籠著整個戚府,餘暉漫漫,映得涼亭及旁栽的枇杷樹滿罩金黃。金燦的光輝透過樹冠的層層枝葉,再細漏下星星點點的亮光,襯得氛圍溫暖了起來。
站在亭口處那熟悉的少年,身高越漸頎長,眼神深邃,嘴角的微彎依舊沾染痞意。殘照在他背後暈開,增添了幾分內斂的莫測高深。
「快來坐。」他側身一讓,露出石桌上擺開的幾碟糕點,「聽說這些都是小屁孩們愛吃的,你嘗嘗。」
聞聽此言,心中冒起的愉悅之情忽爾煙消雲散,洋洋暖意也直插至冰點。盧玖兒忍住微抽搐的嘴角,銜著抹禮貌僵硬的微笑行禮問好。
眼珠子骨碌溜過桌面,果然是小屁孩愛吃的糕點。平時戚博文來采荔軒上堂時,就偏愛帶這些來當零嘴兒吃,順道也投喂她不少。
戚家盛倒了杯水酒,推到盧玖兒面前。
「這是桂花酒,味香酒淡,別有番雅緻的滋味。」
盧玖兒謝過,雙手端起來先嗅了嗅,的確有股沁人心脾的桂花清香。輕輕沾了沾唇,呡了味道,再咂吧幾下。
「嗯,好喝!」
戚家盛看她像只貓兒偷酒般品嘗,好玩又有趣。本來這酒他是覺得如水般清淡,沒什麼意思,只是帶來哄一下小女孩。瞧著她如此這般,倒覺得口渴起來,便拎起酒壺直接就口而飲。
盧玖兒想制止沒來得及,只好圓睜了雙目瞪他。
「大少爺,我才喝了一小杯……」怎麼就喝起獨酒了呢。
戚家盛聳聳肩。「那再給你倒一杯?」
「不了、不了。」盧玖兒連忙搖頭擺手,敬謝不敏。
「聽有福說你去過六榕書肆了,是去辦什麼事情嗎?」
「嗯,隨夫子去的。」雖然剛用完晚餐,但盯著滿桌可口的糕點,盧玖兒還是沒忍住拈起一件塞進嘴巴里。
「歐陽夫子跟書肆的東家是熟識嗎?」
「接待夫子的應該是掌柜的,我馬上就退出來了,具體的不太清楚。」盧玖兒心下一轉,警覺地盯著戚家盛看,「你想打聽些什麼?」
戚家盛聞言覺得好笑,反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盧玖兒一怔,認真地托腮偏頭想了想,自己好像真的將爹訓導「不聞不見不管不知」的囑咐做得很到位,很多事情只看到表象聽到片面,但都沒心思去深入細究。
戚家盛有點哀其不爭地嘆息。
「歐陽齋將手記賣予六榕書肆,現下評書說的都是那手記的內容,這一點你已然察覺到了吧?」
「嗯嗯。」盧玖兒邊嚼著炸奶糕邊點頭。
「歐陽夫子是五姨奶奶託人引薦請到南粵城來的,平日閉門教書,不問世事。到底是怎樣的機緣下,能請出他的手記並予人評說?」
「嗯?」盧玖兒怔愣一頓,眼珠子滾了滾,心裡便約莫有了數。
戚家盛也不理會她,只自問自答道:「自夫子到了大城,一直閉門采荔軒內,過年過節也沒有參加主家聚餐,幾乎沒有機會與其它人見面接觸的機會,無非就是我們幾個戚少爺上門拜訪,剩下的就是你和夏滿兩人。」
盧玖兒聽聞,心下也生了疑惑,腦袋不由得跟著轉了一下,慢慢地有些念頭模糊地冒了出來。她不經意張開了小嘴,一時忘記合起。
戚家盛見到,心生歹意,伸手將她嘴巴捏上,惹得她連忙閃躲開,杏目怒睜。
戚家盛也懶得得拐彎抹角,反正憑玖兒現在的小腦袋瓜子不但想不清楚,可能還會胡亂猜測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出來。於是,他便直接點明道:「夏滿是廚管夏永壽的外侄,夏永壽則是老二之子戚博裕奶娘的丈夫。這樣沿著線索一牽扯,事情就很明朗了。」戚家盛笑得詭秘,伸手比出兩個手指,「這一位果然厲害,雖然被剝奪了持家主權,禁足閉門不出,但爪子仍然能伸到這裡來,攪動一池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