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吟 卷三章四 鬧騰的戚博文(中)
這一念頭剛冒出來,盧玖兒便禁不住卟哧笑了。
她不由得憶起某話本上寫的書生和小姐的情愛故事,好像便是在三更半夜瞞著眾人見面互訴衷腸,末了還出逃私奔來著。
當時這話本是夾在一堆雜書里被書齋誤送過來的,歐陽夫子瞥到后還嗤之以鼻,大發感言貶斥此屬「毒有志之學子,敗嫻淑之閨閣」之**,直接扔給玖兒讓立即「以火焚之」。於是玖兒便遵循師道拿了去廚房的爐灶旁,看完一頁便燒毀一頁。
燒完后壯著膽子去向夫子請教了一番。因為她覺得那話本遣詞用句皆是極好的,看得出來也是飽識之士所著,但夫子為何會如此瞧不起此書。
歐陽夫子沒責怪她。
「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但倘若用走路的時間來看好書,所能獲益的也是不少。只是這看的好書,必定是能提高度擴廣度的書,講究大國、大家、大情、大愛。而這一類,講的卻是小情小愛之事,眼界之窄,見識之淺,實無裨益。」
「但這話本也確有文彩過人之處……」
歐陽齋連連搖頭,「有此文書所長,不走育才報國之途,卻用來寫風花雪月之事,做營營苟苟之輩,便是更更可恨了。」
自那次后,盧玖兒恍然感覺夫子的身形更加高大了起來,讓她莫名地肅然起敬。
風箏的事情並沒有困擾玖兒很久,沒一會兒便擱到角落處,撇開不理了。
戚宅北邊的墨竹閣,恰好也人拿著字條在邊把玩邊思索。
「剛才是說,這一次有人直接將紙條送到你手裡?」戚家盛玩味地挑高了眉峰。
有福恭敬地點頭稱是。「那婢子一撞上來便立即跑掉了,喚也喚不住。」
大少爺今天也就是臨時起意,回宅里小住一夜,看來那人是特意候在那裡盯著的。
「查出來是誰的人沒?」
「查出來了,是五房前些天剛招用的新人,但是還得到消息說是與二房的小灶廚娘熟識。」
「哦。」戚家盛慵懶地癱坐下來,伸手指了下果盤。有福伶俐地取了龍眼,打開去了核兒,然後遞上喂入大少爺的嘴裡。「人還能找得著嗎?」
「找不著了。讓下面悄悄去尋,結果發現已經沒在宅子裡頭了。」有福低聲回道。
戚家盛揮揮手,並不意外這結果。「從暗中放紙條,到明著讓人露臉送來,看來這幕後人開始心急了。」
只是為什麼迫不及待地搞這麼一出,還不惜冒著被牽連的可能,這到底在焦急些什麼。
「爺,您覺著這事兒,會是二還是五?」有福小心翼翼地比了下手勢。
戚家盛哼哼冷笑。「不管哪一位,肯定都脫不了干係。」
二房是根扎得深,五房是手伸得長。不管哪一位是主謀,另一位肯定也是個推手,玩著爛透了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
有福眼珠子一骨碌,跪坐的膝蓋往前挪了挪,試探地問道:「爺,那我們要不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怎麼還?」戚家盛拿眼睨他。
有福嘿嘿一笑。「小的將這紙條,原封不動地轉去給七少爺……呀!嗚嗚嗚疼!」
戚家盛將一把龍眼連皮帶枝地往有福嘴裡塞,末了附贈他腦袋瓜子一個巴掌。
「這紙條上明寫著讓晚上去爬采荔軒的牆頭,落款還有個九字。要是真按你這餿主意辦了,後面肯定還會有一大爛攤子事跟過來。誰讓你動玖兒的,這豬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
罵著不夠解氣,再伸腳往他腿肚子踹去。有福不敢躲閃,軟著身子硬受了,只能嘴上一個勁兒地討饒:
「錯了,錯了,小的錯了。小的肉厚骨硬,爺您小心筋骨,別踢壞了腳。」
「狗腿子!」其實他也沒真用力,看著有福在那裡演得賣力,戚家盛不由笑罵道,「好了,你這法子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是要換個方式。」
「爺英明,您說您說。」大少爺從來就是有主見之人。
「附耳過來。」
有福連忙低首湊上前去,屏息靜聽默記。
「聽好了便去吧。」
有福應是,領命而去。
盧玖兒這一天納悶得很,因為大少爺和七少爺不知道怎麼的,像是約好了一般,一同踩著歐陽夫子剛出門的時辰跑到采荔軒里來了。
這明顯著不是找夫子的,而是來找事兒的嘛。
兩兄弟碰上了也沒啥話,但又沒人想要離開。兩人或站或坐,又或看書或飲茶,僵持在那裡誰也不開口先對話,卻都愛沒半會兒就使喚玖兒干這干那的。
有福和烏梅每每到這種場合就都見不到人,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都是人精唉。
盧玖兒不太想搭理這哥兒倆。可是想溜回房嘛,這倆個可都是炮仗性子,若是在這裡相互點著了,那不得把房子都給拆了。
才這麼想著,有福就匆匆進來了,手裡拿了張紙條,要遞給戚家盛。
戚家盛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隨意揮揮手,道:
「念吧,上面寫的什麼?」
有福順溜地應了聲,攤開便讀:「亥時采荔軒前,不見不散。九。」
戚家盛狀作訝異,轉頭去問盧玖兒。「阿玖,是你約的我嗎?有什麼事情直說便可,怎麼約到晚上無人之時見面,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們在說的是什麼?」本在一旁百無聊賴裝作閱卷的戚博文兩眼瞪圓,三兩步上前搶了紙條要看。
盧玖兒見此先是一怔,繼而瞧見有福低下頭卻掩不住微揚的嘴角,再看看戚家盛那臉上誇張的諒訝和眸里閃爍的狡黠,以及戚博文那打結得快解不開的眉頭,忽爾明白了狐狸這是在張網呢。而這張網裡的誘餌是自己,待捕的獵物卻是戚博文。
「這真是你寫的?」戚博文眉眼一橫,直逼盧玖兒。
本來腦袋還想再轉多幾圈,想出個所以然來,但盧玖兒被七少爺一個眼神橫過,求生欲瞬間被點燃,只得無辜地眨著眼,說:「玖兒的字體七少爺應該很清楚的。對了,我那裡也有一些類似的筆跡,這就去拿出來比對一下。」
待得幾隻斷線風箏與紙條一擺開,上書的字跡果然一模一樣。
「咦,這是怎麼回事呢?」戚家盛閑適地發問,茶杯空了也不放下,就這麼放在手上把玩。
盧玖兒觀察著眼前幾位的神色。狐狸是肯定知道情況的,不然不會今天來這麼一遭。既然起了頭,下面便有後續。
「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玖兒跟著喃喃道。
空氣忽爾靜默了下來。
忽然有福「啊!」了一聲,惹得眾人目光聚焦后,他又抓抓頭說:「想起了一件事情,但又不太敢確定。」
盧玖兒不禁抿唇,感覺有福哥這反應過於做作了。戚家盛也舉杯掩臉,翻了下白眼。不過沒關係,只要獵物肯入瓮就好。
話說這場上唯一的獵物性子確實簡單,脾氣也大,聞言伸了腳便踹向有福。「有事你就說,別憋著不放屁!」
有福猝不防重挨了一下,委屈非常。這少爺們都是約好的嗎,凈往同處地方踢,再這樣下去腿肚子都要廢了。
有福邊呲著牙喊疼,邊忙不迭地掏出一張借條攤開。「爺們請看,這是童嬸兒耍錢時寫下的欠條。這些個字兒,是不是有點兒相像。」
盧玖兒和戚博文湊頭一看,哪裡是有點像,完全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
「這童嬸兒是誰?」戚博文向來臉盲,也從不喜聽八卦,這名兒聽來過於陌生。
「回七少爺,童嬸兒是二姨奶奶院里小廚房的灶娘,平日閑著愛喝點小酒耍些小錢,這次也是玩興起了才輸了錢寫了條兒……」
戚博文對這些啰里巴嗦的不感興趣,揮揮手不肯聽了。接下來,只見他將擺開的物件收了,抬腳便走。
盧玖兒還在愣著了,有福待得他快跨出院門時,方唱戲般地向外追出去,喊著:「七少爺唉,借條您先還給小的呀!小的手裡沒幾個銀錢,沒了條兒沒法兒追債呀……」
戲謔的輕笑在茶室內響起,盧玖兒側頭循聲望去,戚家盛撩衣起身步到她跟前,遷就她的身高微彎了尊貴的腰身。
「看來這七弟,是要將你納入他的保護翼內了。」
嘖嘖兩聲后,他又加了一句,「結果,你卻就這樣子順水推舟將人給賣了,這算不算是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