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非良善
入了夜，全城陷入了沉睡之中。
沈寒璧始終坐在窗前，盯著對面的客棧。阿阮也沒有睡意，坐在一旁等著。
過了午夜子時，沈寒璧站了起來，換了一身夜行衣，推開窗欞，隻眼前一花的功夫，身影便在對面客棧的屋頂一閃而過，沒了蹤影。
阿阮提著心，不知沈寒璧要做什麼。
等了一會兒，卻見對面客棧一點火光閃過，隨後這點火光迅速擴大，不多時便迅速擴散蔓延開來！
火光搖曳著照亮了這一片的天空，有人從睡夢中驚醒，猛地嘶聲大喊，「走水了！」
剎那間紛亂彷彿漣漪般擴散到整棟客棧，無數聲驚叫聲與腳步聲雜亂地響起，被驚醒的人嚇得連衣服都來不及穿，便屁滾尿流地扯著裡衣往外奔去，有的人甚至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隔壁樓的人也嚇得紛紛大喊，附近的人急忙起夜，四處奔走喊人來運水滅火。
夜幕之下，火光衝天，半條街都陷入了恐慌忙亂之中。
三清劍派最早醒來，聽到走水的消息便頓覺不好，急忙起身拿了劍便往外走，然而四處都是人擠人，一時之間竟被拖住了步子。
黑煙滾滾之中，方墨塵不忘大喊，「賀師兄！將那人看住！」
賀南風也立即回聲道，「你放心！」
賀南風捂緊鼻口，奔向捆著那人的地方，然而火光之中，卻駭然看見一道黑影正佇立在跳躍的火焰之中。
他猛地心一提起，手中的劍唰然出鞘，便朝黑影襲去！
然而黑影竟是手下隨意一推，他便只覺一股磅礴的內力襲來，將他推得摔倒在十丈開外！
黑影並不停留，手中提起地上昏迷的灰袍男子，迅速從窗戶中離開！
賀南風還待追，然而火勢驟然兇猛，他避之不及，長袍被火舌舔上，瞬間燒了起來。
他心驚肉跳，立即脫了外袍，沒時間去追那黑影，急忙避開火勢奔出客棧。
半條街人聲鼎沸，喊叫不止，阿阮坐在街對面的客棧里，將這一切目睹在眼中，不禁心驚膽戰。
沈寒璧提著人從後門進來，趁著混亂之際，入了屋內，立即關上門，將手中的人丟在地上。
阿阮猶在心驚之中，一時沒有開口。
沈寒璧徑直摘了面巾，面無表情地蹲下身，將那灰袍男子的穴道解開。
男子睜開眼，見眼前換了個人，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阿阮臉上，臉上露出驚異。
阿阮直覺猜出，這人認出了自己就是白天偷聽的人。
沈寒璧見他脖頸間有一道血痕，且臉色蒼白，像是受過重傷，便知他在賀南風手裡受過酷刑。
那他也只能照做一遍。
他站起身，對阿阮輕聲道，「阿阮，你轉過身去，捂住耳朵。」
阿阮有些心驚地看了他一眼，猜出他要做什麼，但什麼也沒說，轉過身去，緊閉上雙眼，捂緊了耳朵。
隨後，身後傳來了一連串令人心驚肉跳的沉悶重擊聲，與那灰袍男子的悶聲慘叫。
窗外，是火光搖曳衝天的嗶剝之聲，與人聲鼎沸的喊叫、奔走、喧囂。
她站在火光的映射之下，捂緊耳朵，卻根本阻止不了那些聲音傳入耳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聲音沒了，她緩緩睜開雙眼，放下舉到僵硬的雙手，額上已是冷汗一片。
窗外猶有火光照射進來，她緩緩轉過身，便見沈寒璧立在明暗搖擺的火光之中，深邃的面容被躍動的陰影與火焰分割，一隻眼珠子映著橘黃的光芒，像是燃著冰冷的火焰。
他長身玉立，低著頭，正漫不經心地擦拭白皙修長的手指上不小心濺到的血滴。
阿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去，只見那名灰袍男子躺在地上，面色慘淡，地板上濺著一道刺目的血。
她再度看向沈寒璧，恰好他也淡淡地抬眸，朝她望來。
這一眼裡，她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下一秒，沈寒璧的眸色霎時冰冷了下去。
他做這些沒有避開她，就是想讓她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並非良善之輩。
沈寒璧隨手將毛巾丟在腳邊，朝她走來，阿阮心驚膽戰，竟有些害怕。
她拚命忍住自己不要後退，然而卻掩蓋不了眼中對他的驚恐。
今夜他放火傷人，讓她一時之間突然有些惶然失措。
沈寒璧已走到她身前，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側，她的鼻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抬頭怔怔地看著他。
「你怕我？」他低聲輕柔開口。
阿阮想要搖頭，卻發現脖子緊張得僵硬，動不了。
沈寒璧放在她臉側的手一僵，突然之間有些後悔。
他想要她接受他所有陰暗不堪的一面。
可看著她這樣害怕的模樣，一股想要退縮放棄的柔軟情緒，與一股想要狠下心摧毀她的暴戾慾望，不斷在他心底交織。
這段時間，他因為對她的愛，柔軟了不少，可黑暗的一面始終仍在。他有多愛她，想好好呵護她寵溺她，便有多想狠狠貫穿她，將她拆吞入腹，讓她永遠只有他。
他的暴戾，暗黑，妒意，慾望，殺人如麻，冷血狠辣，在他的生命中如影隨形，已經成了他最深最暗的影子。
他想要她接受這一切，做好與這樣的他糾纏一生的準備。
他的手指像往常一樣溫柔地撫摸她的臉側，然而他的雙眸倒映著火光，翻騰著濃烈的慾望，像是真正的地獄惡鬼，展開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周身。
阿阮仰頭怔愣地看著這樣的他，他的身後映著火光衝天，身上是淡淡的血腥氣息，眉間冷淡而肅殺，在他的目光之下，她覺得自己像不著寸縷行走在漫天火焰之中，被火舌舔舐上肌膚，帶著焦灼茫然的疼痛。
沈寒璧烏黑的睫毛忽然輕輕一顫，胸口處升起了一股陌生的疼痛，像是就在剛剛，被她不輕不重地朝心口刺了一刀。
他閉上雙眼，再度睜開，眼底像是升起了濃霧，看著她低聲道，「……你想我怎麼做？」
他低聲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阿阮雙眸微微睜大，彷彿錯覺一般，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脆弱與受傷，隨後極快地被他掩蓋在了強悍之下。
「我……」她終於動了動嘴唇，輕聲開口，「我什麼都不要你做。」
沈寒璧心臟猝然一疼，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收緊。
阿阮低聲道，「你，你別離開我就好。」
他神色一怔，隨即極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好。」
阿阮抓緊他的衣袖，她不知道要他做什麼，唯一清晰的念頭就是，她不要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