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四章
今晚不知是因為秋雨欲落還是什麼,街邊就連攤販都少的很。
很快車馬停靠道邊。崔寧端了梯櫈,掀簾請三人下車。
那寶玥齋的東家似乎早知安錦南要來,帶著幾個掌柜、店當,齊齊迎在門口,見安錦南負手走來,俯下腰去,口稱「侯爺萬安。」
安錦南「嗯」了一聲,沒在門前停留,徑直邁入店中。
安瀟瀟歉意地挽住豐鈺,低聲道「姐姐,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兄長,頭痛起來,恨不得以頭捶地,前兒額前撞出的淤青才好些」
豐鈺沒有表態,她心中不快,也知不是安瀟瀟的過錯。暗中握了握安瀟瀟的手,與她一道緩緩跟上。
廂房極大。
正中一座福壽雕花紫檀大理石屏綉榻,鋪著嶄新的猩紅氈毯,上有炕桌,擺了一套甜白瓷茶具。崔寧進來,一一探看過,才請安錦南入座。
下首左右各兩張紫檀木椅子,中有小几,安錦南於榻上坐定后,安瀟瀟就給崔寧打個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豐鈺立在門旁,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知是自己利用了人,欠人在先。他高高在上,除此等服侍之事,她亦償不得什麼人情。
故而心中不虞,卻不能不聽傳喚。她深覺羞恥,亦感悲涼。
安錦南久久等她不至,抬起眼,朝她望去。
她今日素服簡飾,卻並不似從前那般打扮得老氣橫秋。
這顏色淺淡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倒襯得面容皎潔,亮白如玉。
窗外忽傳來一道雷音,震得窗欞微顫。豐鈺眸色一緊,朝外看去,暴雨幾乎霎時便至。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傾覆而來。
因這雷雨,屋中靜寂的氣氛給打破。安錦南指尖敲了敲榻沿,無言催促她過去。
豐鈺心中一嘆,先至桌前,從小泥爐上取了茶壺,又從袖中抽出帕子,沾了那猶帶熱氣的水,細細擦拭手掌。
然後,她朝安錦南走去。
安錦南偉岸的身軀坐於榻上,雙手撐在膝頭,垂頭不知想些什麼。
那清清淡淡似苦竹秀木般的香氣近了,他閉上眼,感受她纖細的手落在自己鬢邊。
她解去他束髮的玉冠。
青絲落於肩頭,被她輕柔地攏向背後。
她立在榻前腳踏上,於他側旁,緩緩揉按他的額角。
不同以往,這次他完全是清醒著的。
頭腦清明,無一絲痛感。
她袖子不時掠過他耳畔,喚起絲絲縷縷的癢。
她呼吸輕淺,胸口起伏,他餘光瞥見她前襟上那顆玉石扣子微微輕顫
安錦南霍地站起身來。
豐鈺吃了一驚,下意識後退,那腳踏距地面三寸余高度,一失足,幾乎仰跌下去。
安錦南迅如閃電,伸手攥住她手腕。一撈一帶,豐鈺身子被帶入他懷中,鼻尖重重撞在他胸前。
堅硬寬厚的胸肌,如一堵肉牆,她鼻酸眼花,幾乎落淚。極快地退後,這回站穩了步子,抬手摸了摸鼻子,神色頗惱地看向安錦南。
都怪他一驚一乍,害她如此丟臉
安錦南雙眉緊蹙,眸子幽深如寒潭,他面色黑沉,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她不覺又退了一步。面前這人身形高大,用這種吃人般的神色看她,極具威壓。
豐鈺抿了抿唇,不解地開口「侯爺」
略拔高的清越嗓音,讓安錦南眸色更沉。
他猛地轉回身去,大步踏向門前。直開了室門,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豐鈺見那身影走遠,只覺莫名其妙。安錦南忽而頭痛需人照拂,忽而森冷似當她如仇讎,這般變幻莫測的心思,叫人如何去猜
她視線落在案頂玉冠上。
安錦南到底是怎麼了
他還披散著頭髮
嘉毅侯自來在外均是一絲不苟的模樣,何曾這般無狀現於人前
豐鈺捏了捏拳頭,正主兒都走了,她還留下作何提步朝外而去,迎面就見適才那東家親端了一張托盤過來。
上頭一溜十數只發梳,玉石象牙,黃金雕花,不一而足。
「姑娘,侯爺吩咐,請姑娘擇選。」
豐鈺蹙了蹙眉,這是何意
她問「侯爺與安姑娘何在」
那東家道「適才安姑娘已先行乘車回府。侯爺吩咐,請姑娘選好了東西便下樓去,小號備了車馬恭送姑娘。」
豐鈺面色總算好看些,小環候在樓下,怕是早等急了。
她並沒有選什麼發梳,不軟不硬地推了那東家,快步拾級而下。
樓下大廳空空蕩蕩,只坐著一個百無聊賴的小環。豐鈺沒見安錦南的蹤影,略鬆了口氣。雖不知安錦南緣何突然拂袖而去,能不和他多耽,總是好的。
崔寧立在屋檐下,朝豐鈺抱拳「小人奉侯爺之命,護送姑娘。」
他身後立著幾名侍衛,頭上的寬沿頂冠已經打濕,淋淋滴著水珠。大雨如瀑,一如昔年永和宮外,她撐傘前去武英殿借調那日般。
命運從那天起,就用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將她和他牽連。
豐鈺覺得疲憊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