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章
段家一門興旺,也在不斷上進,子侄們前途光明,尤其段清和、段凌和這些讀書好、才貌出眾的,將來成婚,必要擇一家助益良多共同奮進的親家,若外祖母強行做主叫表弟們娶她,舅母該有多恨呢,她不願做個不受歡迎的媳婦兒,過著不受祝福的生活。
遑論,說句猖狂些的話,她也不願意。
被人施捨的婚姻焉能幸福長久她緣何要把自己從一個窘境逼到另一個漩渦
段老夫人自然聽得出她的不情願,心中嘆了一聲。「丫頭,旁的人家,只怕外祖母伸手不到那麼遠。」畢竟定親說親是客氏做主,總也要顧著人家的臉面。段家橫插一手,只怕名聲要壞到了外頭去。
自家裡孩子們也還要成婚,誰願結個霸道蠻橫的姻親
豐鈺點點頭「外祖母,我省得的。我心中已然十分感激。我在宮中十年,沒有好生在外祖母和舅父們跟前盡過一天的孝,如今出得宮來,貿然請求上門,我這樣厚顏涼薄而世故功利,外祖母沒說一句我的不是,還處處替我著想,我實在沒臉再叫外祖母替我憂煩。外祖母肯容留我在段府耽幾日,已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段老夫人略一思索,明白了她話中之意。
豐鈺要的不是她插手做主她的婚姻,要的只是她一個護短的態度。只要段家表現出對豐鈺的重視,豐家那邊就要掂量如何對待豐鈺。
段老夫人把豐鈺的手腕握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丫頭,咱不怕。回頭我叫你舅舅親自送你回去,和你爹爹說說你的事。兩家這些年雖有些疏遠,你娘的牌位可還供在豐家祠堂。你們兄妹二人身上還流了一半我們段家的血。你爹敢胡來,我就敢捨出這張老臉倚老賣老罵得他狗血淋頭。我只看他羞不羞」
說罷,喚人打水進來,等豐鈺重新凈面梳頭出來,卻聽一陣笑語聲,原是段清和不知何時來了,逗得老太太笑著戳他額頭。
豐鈺想及適才老太太話中意,似乎段家這邊商量過要將她與段清和湊一對。豐鈺腳步略有一瞬遲疑,依舊含笑走上前去,「四表弟過來了我」
正欲告辭,就聽一陣極急切的腳步聲傳來,「清和可在裡頭」
丫鬟答應聲剛落,珠簾嘩啦一響,二舅母洛氏氣喘吁吁走了進來,一臉急切在進屋那瞬勉強換作笑容,「喲,鈺丫頭在呢。」
段老太太略一蹙眉,深深看了洛氏一眼沒有作聲。洛氏笑著行了禮,段清和過來扶起她「娘,您找兒子有事」
洛氏橫他一眼「誰稀罕找你是你五弟,說你昨兒借了他的什麼帖兒,今兒聽講要用的,在屋裡急得快哭了,你趕緊過去瞧瞧」
邊說邊朝他遞眼色,段清和抿抿嘴唇,無奈笑了「是,兒子這就去。」
洛氏將段清和攆了,一直望著他出了門,才轉回頭來對給她行禮的豐鈺道「好丫頭趕緊起來,瞧我這一進來可是打斷了你們祖孫說話兒今兒冷府二閨女小宴,你去走走多好,屋裡只剩我們這些老的,沒得悶壞了你。」
洛氏是個直腸直肚的人,不善作偽,這話裡頭的防備試探叫段老太太聽得直皺眉。
豐鈺神色不變,端端正正立直了,「和外祖母一塊兒哪裡會膩鈺兒才獻醜泡了杏子荷葉茶,二舅母嘗嘗」
她自然地走過來提了小泥爐上的茶壺,洛氏擺擺手,恰屋裡服侍的嬤嬤遞了新茶過來,「我喝老太太屋裡的就成。你們年輕人的花花樣兒茶,只怕喝不慣,倒白白糟踐了你一片孝心。」
若說剛才那番話里還帶幾分遮掩,這拒絕的態度就顯得太直白了。
段老太太只怕豐鈺尷尬,連忙截了話頭「鈺丫頭別管你二舅母,這是個嘴刁的,眼裡盡盯著我那幾盒子好茶呢,哪能叫你壞了她的機會」
打趣完,笑斥洛氏道「什麼事兒也值得你一個當太太的巴巴過來找人打發個丫頭來喊一聲,你腿上不是前兒還喊酸如今雖是大夏日的,也莫貪涼馬虎了。」
洛氏抿嘴笑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點事兒那準是坐不住的,如娘所言又想過來討杯新茶喝,說不準還順帶吃兩嘴您屋裡的稀奇吃食兒呢。」
婆媳倆說著笑話把剛才一場漏洞百出謊話圓了過去。
洛氏沒一會兒就起身告辭,急匆匆一陣風似的,直奔段清和住的竹影館去。
段清和未成家,雖分了個單獨的小院,其實不過是間稍寬敞的書房,窗下種了一排細竹,段清和持書立在窗前竹影當中。五弟段凌和自是不在,洛氏是隨便扯謊把他從上房叫回來。
洛氏從月洞門處遠遠瞥向自己兒子。光線和樹影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臉上,睫毛長密如小扇子一般遮住眸子,聽見腳步聲響,他朝這邊看過來,那眼裡如流溢著斑斕的光彩,旋即紅潤的唇上綻出風吹楊柳岸般淺而溫暖的笑。
洛氏想到自己適才所急,只覺心痛不已。她快步邁進屋裡,伸手捏住朝她走來的段清和的耳朵。
「你去幹什麼你說,你去那裡幹什麼」
段清和誇張地呼痛,嬉皮笑臉地道「阿娘饒命啊我日日都去給祖母請安,還能幹什麼」
洛氏氣得揮手捶他的背「我叫你和我打馬虎眼我告訴你,你大伯父說的那些話你萬不可當真老太太糊塗,你大伯父豬油蒙了心,賠了一個段如煙進去還不算,還要再往那豐家推人要娶那老姑娘,叫你大伯父自己的兒子娶去我告訴你,這事兒不行你爹都沒肯應,你可別自己把自己往那火坑裡頭填你聽見沒有」
段清和任洛氏往他身上捶打幾下,不痛不癢地攥住他娘親的手腕「仔細手疼。阿娘,您別急,我真沒那心,我就是湊巧路過,順便去請個安。事先哪知道表姐在呢」
洛氏被兒子溫言一哄,心裡舒服了一點兒,將信將疑道「真的」
段清和扶著娘親在椅上坐了,親手斟了茶來「娘親當我是什麼人呢」
佯作失落模樣,俊顏可憐兮兮地垮下來,「娘親若還不放心,以後我連內園都不進罷了。」
洛氏伸指擰了下他的臉頰「休得胡說。聽說你奔著那人去了,我這一時心急好兒子,娘都是為了你,你年紀輕,怕你犯糊塗。那丫頭在深宮裡頭打滾,帝妃跟前伺候,毫髮無損出來,宮裡專派了車馬一路護送回鄉,能是個簡單的你是個沒心機的單純孩子,娘怕你被人拿捏住了」
後頭半句話,洛氏當娘的不好和兒子說,宮裡妃子們爭寵獻媚那些手段,只怕外頭男人都沒見過,那豐大丫頭耳濡目染之下,誰知多少花花腸子
宗族最重名聲,若在女人上頭犯了糊塗,傳出些什麼不得宜的,怕是兒子這前途也就到了盡頭。
那邊廂隔臨冷府設宴,在水榭「頤景軒」里擺酒,十來個交好人家的姑娘圍坐在今日主角冷雪柔身側,府里請了小戲班和雜耍兒的,在水榭外頭架戲台,正熱熱鬧鬧唱得精彩。
小姑娘們沉迷在戲文里,瞧那旦角眉眼身段無一不精美,唱腔圓潤婉轉,餘韻遠遠飄出院牆去。
只主位上那冷雪柔冷著一張臉,分明是自己的好日子,一張鵝蛋臉上不見一點兒笑模樣,有人有心逗她說說話,只得她一記白眼一聲冷哼。
戲唱罷一段兒,眾人回過臉來說笑一回,段淑寶見冷雪柔氣鼓鼓的,含笑戳她一把,「做什麼給我們臉子瞧來賀你生辰你倒不喜」
兩家來往親密,玩笑開得不拘,冷雪柔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誰稀罕來非是為著你們在,連這戲我都不肯看」說著竟把眼圈一紅,委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