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正文終(下)
昌國繁榮,都城車馬絡繹不絕,行人熙熙攘攘。
城中有規定不能縱馬,所以溫含玉不得不在城門外停下。
而她才翻身下馬,便有兩名年輕貌美的女子上前來,畢恭畢敬地將她請上了一輛精緻的馬車,馬車帶著她駛向城郊林中一處雅緻的別院。
馬車在別院外停下。
溫含玉才從馬車上下來,無論是那隨行的兩名女子還是馬車,都在最快的時間內退下。
林中安靜,偌大的別院看起來就更安靜。
靜到讓人覺得可怕。
別院的大門打開著,好像隨時都在等著客人的到來。
客人是誰?
溫含玉跨進門檻時在想,這個客人是不是就是她?
她才繞過門后的照壁,便聽得一道笑吟吟的聲音傳來:「果不出我所料,蠢玉你真的來了。」
只見一身錦衣華服的連城躺在院中的一張貴妃榻上,昌國的氣候與姜國不同,姜國此時還是寒風料峭,昌國王都已是春暖花開。
和煦的陽光照在連城身上,有如在他身上面上鍍上了一層柔軟的金光,讓本就美如畫中仙的他多了一分妖冶似的美。
偏偏這樣的美人面前卻扔著十顆頭顱。
「新鮮」的頭顱,血還正從那沒了身體的脖子處慢慢地流。
他的手上正拿著一顆男人的頭顱,正將那顆頭顱當成球一般在雙手之間扔來拋去。
見到溫含玉,他忽然將手上這顆頭顱扔了過來!
溫含玉別開身,那顆頭顱便砸到了她身後牆上,瞬間腦漿迸濺,可見他這看似輕輕一扔的動作實則力道有多可怕。
「來人。」連城甩甩沾滿血的雙手,從貴妃榻上慢悠悠站起身,「把這些污穢都清理乾淨了,別污了阿玉的眼。」
他動作優雅,看著他好像是從萬花叢中站起身而不是在滿地的血水裡站起身似的。
他話音才落,便見幾名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忽然出現在這庭院里,向他福身道:「是,主子。」
「來兩人為孤換身衣裳。」連城說著便轉身往身後雕樑畫棟的樓閣走去,不忘對溫含玉笑道,「蠢玉還杵著做什麼?我已經讓人備好了好菜,不打算趁熱吃?」
溫含玉面無表情地從滿地血水的頭顱上跨過去,目不斜視地走進了那樓閣里。
那些看著彷彿十指不沾陽春水似的貌美女人用最短的時間將滿是血腥的庭院清理乾淨。
樓閣里優雅別緻,滿滿一桌山珍海味。
溫含玉只看了一眼,便毫不客氣地坐下身,兀自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大口大口地吃起飯菜來。
飯是熱的,菜也是熱的,很合口,可見連城將她到來的時間算得很准,否則又怎會準備得了如此一大桌無論味道還是溫度都很是合口的飯菜?
然而溫含玉卻食不知味。
喬越的事情有如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她心頭,這一路由建安駕馬狂奔至此,她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不省人事。
但她又必須保持足夠的清醒,她必須將自己的肚子填飽,將體力補充,她才不會倒下。
連城換了一身玄色的袍子出來,上邊金線繡的夔龍騰雲駕霧,狂傲且張揚。
他坐到溫含玉身側,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到她手邊。
溫含玉二話不說端起來邊喝,一口喝完。
因為喝得太快,湯水從她嘴角流下,髒了她的下巴。
「蠢玉你可真臟。」連城笑著從身後的婢子手中拿過帕子,抬手就要幫她擦擦下巴。
溫含玉猛地將他的手拂開。
連城身後的婢子看到溫含玉如此,心中驚跳。
當她以為連城反手就會掐斷溫含玉的脖子時,卻見他只是笑著將帕子遞給她,「那你自己擦。」
溫含玉這才拿過帕子,在自己嘴上和下巴上擦了一把。
只見連城微微抬抬手,站在他身後的婢子便低著頭恭敬小心地退下,一瞬也不敢有慢。
對於他們這個陰晴不定的主子,除了小心再小心地伺候著,他們什麼都不敢多想。
不知這個女子是何人?竟能得主子如此寬和相待?
難道她就是主子一直在等的那一人?
沒人敢多想,更沒人敢在連城的視線里多留片刻,如同方才溫含玉進到這別院里來時一樣,除了連城與她之外,所有人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院子里的血已經清掃乾淨,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連城沒有吃飯,他只是坐在溫含玉身旁,看著她吃。
溫含玉既不害羞也不忸怩,反是指指盛湯的碗,顯然是讓他再給她盛一碗。
連城便笑著又給她盛了一碗。
直到她吃到打了一個飽嗝,本一直含笑安靜看著她的連城才徐徐道:「吃飽了?吃飽了那就讓我來猜猜蠢玉你來找我幹什麼?」
連城輕捏著自己下頷,微蹙著做認真思索狀,少頃,他笑著搖搖頭,一臉無奈道:「我還真想不出來。」
溫含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夔龍金綉上,淡淡道:「你當上昌國皇上了。」
「不然你以為我這麼長時間不去找你不去找喬越的麻煩是為什麼?」連城笑吟吟,他不是愛笑,只是習慣了笑而已,「如何?蠢玉你要不要留下來當我的皇后?我不介意你嫁過人,反正……」
連城拿過白玉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血一般的葡萄酒。
溫含玉抬手按住他正抬手要拿起的酒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反正什麼?」
「反正——」連城非但不在意溫含玉按住了他的杯子,反是對她笑得溫和,「他都是要死的。」
「咔——」連城的話音才落,溫含玉被生生將她按在手下的杯子捏成了碎片。
紅色的酒與她手心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是酒。
「你再說一次。」溫含玉鬆開手,被她捏在手裡的酒杯碎片叮噹落地。
她盯著連城的眼神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你來找我不就是因為這個事么?」連城看也不看她被瓷片割破的手心,亦無動於衷她吃人般的眼神,依舊笑著,「我可不認為阿玉你會為了姜國的百姓正在遭受那莫須有的災難而來找我,我又再認真地想了一回,除了喬越命在旦夕這個原因之外,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原因能讓你連自己的命都快不要了地馬不停蹄獨自來找我。」
「你知道些什麼?」溫含玉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告訴我。」
「你早就知道姜國多地會爆發災難,你早就猜得到我會來找你,否則你不會事先就派人在建安城外等我。」溫含玉忽地抬手扯上了連城的衣襟,「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
「我能知道什麼?」對溫含玉的無禮,連城毫不在意,笑意不改,「我知道的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阿玉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現在沒有心思去猜去想阿越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變成了我剛認識他時候的情況!」她將連城的衣襟用力扯著,一點不怕他會像前邊在院子里把玩那些腦袋一樣忽然之間就將她的腦袋給削下來,她甚至急紅了眼,連冷靜的語氣都已經維持不住,「你告訴我他為什麼眼睛會看不見!雙腿也動不了了!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診不出他的脈象!」
「蠢玉你覺得是無緣無故?」連城看著溫含玉冷靜不再的臉,忽然之間有一種陌生感,這令他嘴角揚起的弧度慢慢垂了下來,本是含笑的眼睛也漸漸揉進了寒意,「如今姜國所發生的一切是書上曾發生過的嗎?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姜國的皇帝是沒打算把帝位傳給喬陌吧?甚至讓他連去爭去搶的本事都沒有了,是不是?」
溫含玉盯著他,瞳仁一點點緊縮,忽地,她渾身猛地一顫,以致再抓不穩連城的衣襟,鬆開了手去。
「你想到什麼了是不是?」溫含玉震驚慌亂的模樣讓連城心中的那股陌生感更甚,他完全斂了面上的笑意,「你現在是不是還覺得這是無緣無故?」
「既定的故事變了,發生故事的國家自然而然就崩潰了。」連城抬手撫平被溫含玉扯皺的衣襟,神色平靜得就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似的,「我跟阿玉你說過的,不要過多的去干預這裡發生的事情,本該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一切都偏離了原本的故事,就連結局都變了,姜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更大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能肯定,必然會發生。」
此時此刻,溫含玉覺得她需要靠著身側的桌子,才能站得穩。
「那阿越呢?」溫含玉再一次扯上了連城將將撫平的衣襟,「阿越會怎麼樣!?」
「蠢玉你覺得呢?」連城不答反問,「一切都是從你救了他開始而改變的,你覺得姜國以及羌國都已經開始崩潰了,他會如何?」
溫含玉雙手顫抖得厲害。
她渾身都在顫抖。
「這只是開始,會有愈來愈多的地方因為崩潰而陷入災難之中,會有愈來愈多的人死去,蠢玉你覺得,他會是例外?」連城拂開了溫含玉抓在他衣襟上的手,自凳子上慢慢站起身,「你累了,歇歇吧,跟我來,我帶你去給你準備的房間。」
溫含玉雙腳沒動,只是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抓得用力。
「黑鴉。」溫含玉抓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瞳仁緊縮外的眼白處爬著腥紅的血絲,「你有辦法的是不是?」
「辦法?」連城輕笑,「我是什麼人神通之人?我能有什麼辦法去救正在崩塌的姜國?」
「我不要你救姜國!」溫含玉將他的胳膊抓得更用力,「我只要你幫我救阿越!」
她不是個好人,更是個自私的人,別人的生生死死和她無關,她只想要救阿越!
連城像看笑話似的看著她,忽地仰頭笑出了聲,極盡嘲諷道:「蠢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覺得可能嗎?別說我沒有這個本事,就算我有,我也不會救他。」
「你為什麼不願意救他?」溫含玉急得雙手都抓上了連城的胳膊,「為什麼?」
「蠢玉你不知道嗎?」連城又笑了笑,三分無奈,七分自嘲。
「我知道什麼?」溫含玉絞盡腦汁想,都想不出來。
「因為你。」連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終是將他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在她面前說了出來,「因為我喜歡你。」
溫含玉渾身一震,不可置信。
看著她的反應,連城只又笑:「看看你這反應,就知道你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換成是你,你會去救一個和你搶女人的男人性命?我沒這麼無私,我巴不得他早點死。」
「我知道他必然會死,我就靜等著,你是多少了解我一些的,不然,以我的性子,你以為過去的一兩年裡我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
「所以阿玉,你不用問我,我不會幫你,更不會幫他。」
連城是笑著說完的這些話,但他的語氣卻沒有絲毫笑意。
冷得瘮人。
溫含玉抓著他胳膊的手漸漸發僵,再抓不到他的胳膊,慢慢、慢慢地鬆了下來。
連城再次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只聽溫含玉聲音發抖道:「那我求你可以嗎?」
連城的腳步陡然定住,有如被樁子釘住了一般,再邁不開。
他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
只見溫含玉倏地朝他跪下身來,雙膝磕到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再一次道:「我求你了可以嗎?」
求完,她甚至朝他躬身磕頭!
「咚咚咚」的磕頭聲彷彿巨大的鎚頭重重地撞擊在他心頭。
「溫含玉!」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也是第一次大喝出聲,只見他揚起手想要劈到她身上,卻又在只差一寸就要劈上她時一個轉手,劈到了身側的桌子上!
「轟——!」厚實的桌子瞬間碎裂成碴!
桌上的碗碟更是四分五裂地朝四周迸濺!
破碎的瓷片飛濺,劃過溫含玉的臉頰額頭,瞬間在她臉上開出兩道深深的血口子,血水瞬間流下,流到了她眼睛上,朦朧了她的一隻眼。
她卻像不知疼似的,只朝連城又磕下頭,語氣比方才聽起來更卑微:「求求你了。」
下一瞬,連城揪著她的衣襟將她用力從地上扯了起來,情緒失控怒不可遏道:「蠢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她可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剔骨刀!她從無盡的折磨與死亡之中爬出來的第一毒師!一直以來她的冷靜與殘忍有時候連他都自嘆弗如!從來只有別人給她磕頭下跪的份!
可她——
然,連城胸腔里烈烈燃燒的怒火卻在看到溫含玉的臉時熄了滅了,好像突然之間被一盆冷水澆透了一般,澆到他的心都覺到了冷意。
因為溫含玉在哭。
她睜著眼看他,淚水不停從她眼角滑落而出。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淚。
他也從來沒想過她會哭會流眼淚。
他認識的溫含玉是從不會哭的。
眼前的這個溫含玉,好像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溫含玉。
然而她仍是那一句話:「黑鴉,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幫我救救阿越,除了你,沒有人能救他了,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她邊流淚邊說著又要給連城跪下。
她不想哭,可她不知她是怎麼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
連城死死抓著她的胳膊,讓她根本跪不下身來。
他死死皺著眉,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啞聲道:「你不是我認識的阿玉。」
「所以,黑鴉你喜歡的是從前的溫含玉,你喜歡的是冷血無情的剔骨刀,我已經不是剔骨刀了,我只是溫含玉。」這一刻,溫含玉感覺自己能知道連城心中在想著什麼又在質疑什麼,「從你把我帶來這個世界開始,我就已經不是剔骨刀了。」
「黑鴉你知道嗎?我從前根本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到這裡遇到阿越遇到從前沒有遇到過的人和事之後,我才覺得我是一個真正活著的人。」
「阿越對我很好,他讓我知道了什麼是喜歡,他教會了我許許多多我從前不會的東西,他——」
連城將她的胳膊捏緊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他打斷了她的話:「那我對你不好嗎?」
「你對我也很好,我承認,可是……」溫含玉眼角眼淚不止,話到此,她不知該如何往下說。
她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覺。
連城替她把話說完:「可是你就是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溫含玉搖搖頭,「我只知道對你的感覺和對阿越不一樣。」
阿越不在身邊的時候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她會因為他而高興,也會因為他而生氣而難過。
她心裡一直挂念著阿越。
但對黑鴉,她沒有這種感覺。
而要是黑鴉需要她幫忙,她也會像他從前幫她那樣,她會盡全力幫他。
這種感覺是,「黑鴉,你是我的朋友。」
「呵呵、呵呵呵——」連城笑得悲哀,「阿玉,我把我自己的命搭進來把你帶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和你交朋友的。」
「對不起。」看著連城面上那從未有過的嘲諷又悲哀的笑,溫含玉忍不住道。
「我認識的蠢玉可從來不會說道歉的話。」連城又笑了笑,鬆開了她的胳膊,「看來你真的不是我認識的溫含玉了。」
「我真後悔,我就應該讓你死在當時,這樣的話你就永遠是我認識的那個蠢玉,而不是到了這裡來,成了別人的女人,現在甚至來跪著求我救我的敵人。」
「蠢玉,你覺得我會幫你嗎?」連城眸中雜糅著無數溫含玉讀不明白的情感,「或是說,你覺得我應該幫你嗎?」
溫含玉死死咬住下唇。
她無言以對。
「別哭了。」連城終是嘆了一聲,抬手擦掉了溫含玉眼角及臉上的淚。
這一次,溫含玉沒有將他的手拂開。
「不是我不幫你,是我也無能為力。」連城逐漸恢復他平日里的冷靜。
卻見溫含玉搖著頭,盯著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訴我,你說的不是真話。」
連城沉默。
「黑鴉,你——」溫含玉垂了垂眼瞼,再抬眸時,她毅然決然道,「你若幫我救阿越,我就再不見他,永遠留在你身邊。」
說著,她又抓上連城的胳膊,眼淚又情不自禁流下,「除了我自己,我沒有什麼能夠拿來求你的,求你幫幫我,我不想阿越死……」
「你已經不是我喜歡的蠢玉了,我還留你在身邊有何用?」連城看著她又從眼角流出的淚,淡淡反問。
溫含玉雙腿一虛,險些站不穩。
良久的沉默之後,才又聽得連城徐徐道:「蠢玉,是不是為了他,你連你的命都可以不要?」
「是。」溫含玉不假思索,斬釘截鐵。
連城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目光堅定的眼睛好一會兒,慢慢轉頭朝門外看去。
方才還晴好的天氣,此時天色變得昏暗了起來。
「蠢玉,如今的一切是因為你的出現而改變,你要想改變這已經開始崩塌了的姜國,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知道嗎?」
連城沒有把話說明。
溫含玉不傻,她只需要轉念一想,就知道了連城說的辦法。
她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對白玉鐲子,用雙手交互摩挲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姜國怎樣,與我無關,我只要阿越好好活著。」
「確定了嗎?選喬越?」
「確定了,我只選他。」溫含玉也轉頭看向天色昏暗的庭院方向。
「我還有一個問題。」連城轉過頭看向溫含玉。
「你說。」溫含玉只是緊抓著自己腕上的白玉鐲子,看著門外。
「要是你能去輪迴投胎什麼的,下輩子留給我怎麼樣?」連城問。
溫含玉想也不想,「要是能有下輩子,我還想遇到阿越。」
連城忽地笑了,「這才是我認識的蠢玉,真殘忍。」
溫含玉在想,她要對阿越食言了。
不過,也不要緊了。
阿越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昏暗的天下起了雨來。
滴滴答答,嘩嘩沙沙,像女子在哭。
喬越醒來的時候,覺得光線有些刺眼,使得他不由得抬手遮了遮眼睛。
屋外有人在敲門,是老國公的聲音:「阿執死小子,趕快起床了,起來吃了早飯你該出發了!西疆的百姓還在等著你去救他們於水火呢!」
喬越趕緊從床上起身,迅速穿上衣裳鞋襪。
當他坐在床沿上穿鞋的時候,他發現他枕邊有一隻竹篾編的鷹。
他伸手去把那隻鷹拿過來,心有疑惑。
這不像小師叔的手藝。
誰放在這兒的?
「嗒……」忽地,有眼淚滴到那隻竹鷹身上。
喬越愣了愣,趕緊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觸手濕潤。
他……哭了?
他為何莫名其妙就自己掉淚了?
屋外老國公又在催,他急忙出去之際順手就將這隻竹鷹拿在了手上。
離開花語軒的時候,他心裡舒了一口氣。
心想,雖然這國公府大小姐兩年前已經死去,但老國公非要他住這屋,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在現在走了。
可是……
喬越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這花語軒一眼,總覺得自己的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就好像是遺落了什麼的感覺。
可遺落了什麼?
他如何都想不起來。
*
建寧五年。
距姜國當年各地忽然爆發的災難已經過去,如今的姜國,國泰民安。
喬越當初到西疆治理災情以及動亂,除了當年回建安扶喬陌登基繼位待攜他穩定了朝局后回到西疆,這五年間就再沒有離開過西疆。
喬陌的身世,全天之下只有他知,喬稷當時立喬時為儲君的遺囑無幾人知曉,加之他駕崩得突然,喬越便倚靠逍遙樓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份遺囑銷毀,再羅列太子喬暉各種罪證,以他為首領朝臣廢太子,擁喬陌繼位。
後有大臣斗膽私下問他,無論任何一方面,他都比喬陌適合為君,為何他不自己繼位?
他說,他只想當一個兵,並不想為君。
而喬陌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為那因喬暉一己之私而死於鹿河一戰的十五萬將士以及蒙冤的喬越正名,一時之間,舉國上下喜極而泣的哭聲震天,為新帝此舉的叫好聲也震天。
喬陌曾叫喬越回京,道是如今西疆太平,不需要他日日守著,不過被喬越拒絕了,道是他在西疆習慣了,哪兒也不想去。
喬越住在綠川城的將軍府,住在那個種滿了杏花的院子里,但他時常會獨自駕馬到苷城去,有時候甚至在苷城外的軍營一留就是留上十天半月。
他也說不上為何,就總覺得自己想要來這兒,就好像這兒對他而言是什麼重要的地方一樣。
可究竟重要在哪兒?他不知。
就像他不知道他手上為何會有逍遙樓的少主令牌一樣,他如何想都想不起來。
他覺得他好像忘掉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偏偏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甚至總是會無緣無故地流淚。
比如在看杏花的時候,在梅良的孩子扯他頭髮的時候,在看著百姓其樂融融的時候。
總有熱心的鄉親給他說喜事,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她們誇讚的那些姑娘。
就連梅良都問他是不是要當一輩子的鰥夫了。
他只笑著逗梅小團,從來不回答這個問題。
梅小團是梅良和阿黎的兒子,因為生出來的時候就白白胖胖像個糰子一樣,梅良就給他取了小名叫梅小團。
梅小團今年三歲,肉乎乎的可愛非常。
梅小團喜歡喬越,他們家就在喬越的將軍府隔壁,他總是自己邁著胖乎乎的小短腿來找喬越玩。
喬越回來的時候,發現梅小團自己在他房前院子里玩,手裡高高地舉著一隻竹篾編的鷹,一邊跑一邊自己笑。
見到喬越回來,他忙跑回去,將手裡的竹鷹朝他舉著,歡歡喜喜道:「小喬叔叔小喬叔叔!小團找到一隻大鳥兒!」
「這不是大鳥兒,這是鷹。」喬越躬身抱起梅小團,溫柔笑道。
「鷹?」梅小團眨巴眨巴大眼睛,「就是在天上飛很高很高的那種鷹嗎?」
「嗯。」喬越笑著點點頭。
「和小喬叔叔一樣嗎?」梅小團一臉好奇。
「嗯?」喬越不解。
「小團覺得小喬叔叔就像鷹一樣呀!」梅小團高舉起手,一邊將手中竹鷹舉「飛」起來,一邊開心道,「可以飛到天上去,飛得很高很高!」
像鷹一樣……
喬越覺得好像有誰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忽然有風起,吹落了枝頭上紛繁的杏花,落到了梅小團手中的那隻竹鷹背上。
『阿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杏花,還挺好看。』
『阿越,這是我編的鷹,像你,送給你。』
『阿越,我們組一個家吧,以後不管你多晚回來,我都會點著燈等你回來。』
『阿越,我們生個娃兒吧!』
『阿越,等著我回來。』
阿越。
阿越。
阿越……
突然之間,眼淚如潮水般從喬越眼眶裡沖涌而出。
「小喬叔叔你、你怎麼哭啦!?」梅小團被說哭就哭的喬越嚇到了。
喬越像是被人抽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抱著梅小團慢慢蹲下了身,緊緊抱著他,蹲在地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阮阮、阮阮、阮阮——
「啊——!」他終是忍不住,喊出了聲來,唯有如此,他才不會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些年,他究竟在做什麼?
他竟然……竟然將他視作生命一般的阮阮給忘了。
為何會這樣?
不僅僅是他,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忘了阮阮,就好像她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喬越能夠站起來的時候,如瘋了一般衝出了將軍府。
他要找到他的阮阮!
他還欠她一個家!
此時此刻的昌國皇都內。
正慢慢悠悠擦拭自己指刀的連城心頭驀地一震,一股難以言明的感覺沖湧向他四肢百骸。
在旁伺候的宮人看他忽然間莫名愣住的模樣,還以為他心情又不好了,心中緊張又害怕。
誰知下一瞬,他卻揚唇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他的心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只聽他似贊又似嘆地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都這麼些年過去了,他竟然還能想得起來,是心底一直都沒有忘記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的……愛情的力量?」
「吩咐下去,備馬車。」連城忽然道。
宮人戰戰兢兢問:「陛下您是要出遠門還是就在王都周圍?」
「遠門。」連城將擦拭得發亮的指刀放下,「我去到的時候,蠢玉應該就已經到她的家了。」
綠川城將軍府今春的杏花,開得尤為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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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內容到此完結,沒有詳寫的地方就是能無限遐想的地方,我這寫作方法成習慣了,太難改了。
本來感覺心裡有不少話想寫在這裡的,但是臨了居然又不知道自己想寫什麼了,不過沒事,有番外。
番外都是甜甜的啦,相信我!
然後,要生幾個?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