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神機
蘇蓁蓁這才覺出安錦雲的與眾不同來。
亦書趁著對方愣神的功夫尋了件荔枝紅的大袖衫,不由分說地上前就裹在了蘇蓁蓁身上。
「我瞧你方才都冷得發抖了,」亦書使勁按下對方想要推拒的手,輕易將袖子套了上去。
「我……」蘇蓁蓁的臉有些紅,不知是被氣的還是使勁使的,剛說了一個字就聽得裡面叫她,又不能這個時候將衣裳再脫了,只得穿著不合身的大袖衫進去了。
「蓁蓁姑娘與我客氣什麼,喜歡的話就送你了,」亦書笑眯眯的瞧著對方穿著極為不搭的紅配綠進去了,心中那口氣終於舒暢了。
想來紅配綠也就她家六小姐這般謫仙似的人物穿上能撐得起來,其他野雞穿上自是難看得很。
蘇蓁蓁有些局促地捏著長出一些的袖子,一邊行禮一邊偷眼去瞧太子殿下是否因為她這身皺眉了。
秦朔壓根沒有看她,隨意掃過一眼后就擺手叫她起身來,另一隻手緊緊握著身旁的太子妃的手。
倒是太子妃,看了一眼後有些忍俊不禁,認出這是亦書的舊衣裳,抿著唇笑了起來。
「你這衣裳……」安錦雲看著姑娘站在中央手足無措的樣子,終究還是心軟了,上前去攜了對方的手道:「隨本宮去旁邊換一身吧。」
蘇蓁蓁狼狽又自卑,那些有的、不該有的心思全都隨著這一聲被瓦解得一乾二淨,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秦朔沒看明白為何好端端的要去換衣裳了,又想著左右神機先生也沒來,就由著兩人去了。
安錦雲由著對方選,蘇蓁蓁很識相的選了件正常的衣裳。
「多謝……太子妃娘娘,」蘇蓁蓁從屏風裡面走出來后低聲道了謝,清楚的明白自己差在哪裡了。
「嗯,說謝字也不必,蘇蓁蓁姑娘既是為殿下做事,本宮自然要以禮相待,」安錦雲走過去親手替對方整理衣襟,用平淡的話語在蘇蓁蓁心中掀起驚天駭浪。
蘇蓁蓁許久沒從他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微微睜大眼睛,不可置通道:「你怎知……?是太子殿下告訴你的?」
安錦雲緩緩搖了搖頭,握著對方的手腕稍稍加重力道:「想自己該想的事兒。」
蘇蓁蓁一陣沉默,為自己先前那點自作聰明覺得好笑。
「是,太子妃娘娘。」
兩個人再進去的時候,蘇蓁蓁的心態已經和剛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屋子中央背對著兩人站著一位衣著樸素的中年男子,聽見聲響後向安錦雲行禮道:「請太子妃娘娘安。」
他似乎與秦朔關係不錯,末了還調侃道:「還未恭喜殿下新婚之喜,太子妃娘娘真是盛京中一等一的美人啊。」
秦朔似乎是笑著說了什麼,安錦雲通通聽不到了一般,只知道盯著那人的臉看。
秦朔最先注意到安錦雲的愣神,有些擔憂地晃了晃安錦雲的手,介紹道:「這位是神機先生,曾多次為我出謀劃策。」
影七也跟著進來了,乍一開門一股子寒氣往安錦雲臉上撲。
安錦雲回過神來,過去止住了影七要倒茶的動作。
屋內眾人有些莫名其妙,看向面色突然沉靜下來的安錦雲。
「我父兄喜歡喝華頂雲霧,神機先生怕是喝不慣吧,」安錦雲墨色的眸子看向中年男子:「去換峨眉竹葉青來,記得要八成熟的水就好,以免失了口感。」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神機先生反應過來后笑道:「某沒得那麼嬌生慣養,隨伯爺和侍郎大人的喜好就行。」
他有些驚訝於這位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看著秦朔道:「如此小事殿下居然還同太子妃說過,某受寵若驚。」
秦朔頓了一下,一瞬間腦子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強迫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來,平靜說道:「先生客氣,先生在淮安時候就跟隨於我,恩重如山,還望先生不要拘束,有如在家中一般。」
他之前根本沒跟雲兒提過神機先生半個字,又怎會將如此細微的喜好告知於她。
秦朔故作鎮定,想等人走後仔細問問安錦雲。
等影七將茶換了后,安錦雲又親自為神機先生斟茶,卻一個失手打翻了茶杯,灑了兩人一身。
秦朔立刻過去查看安錦雲的情況,連聲問對方「有沒有事」。
水大多翻在了安錦雲自己的身上,神機先生只是衣袍下擺濕了一些。
「是本宮手拙了,原想著先生是殿下最敬重的人,自然要拿出最好的禮儀相待,誰知竟弄濕了先生的衣裳,」安錦雲一臉歉意,連連道歉。
神機先生自然不在意,只是這麼一弄兩個人又得去換衣裳,眼看著天就亮了各自都還有事,最重要的事情卻還沒來得說清。
安錦雲扯了扯秦朔的衣袖,撒嬌道:「殿下陪嬪妾去換衣裳吧,再重要的事情也沒嬪妾重要不是?下次再說吧。」
安永年和安辰星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安辰星更是直接出言斥責道:「太子妃娘娘過於任性了些,此舉關乎家國大事,豈是娘娘可以隨意使小性子的地方。」
蘇蓁蓁一直在角落裡沒吭聲,心中隱隱覺得太子妃可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的。
安錦雲聞言撅了撅嘴,卻還是拉著秦朔的袖子不放。
秦朔看了一眼她的裙擺,向諸位道:「今日就暫且算了吧,改日尋得時間再聚。」
安辰星看著安錦雲長嘆一聲,甩袖同安永年一道離開了。
神機先生瞧著兩人戲謔的笑了笑:「外人都傳殿下對太子妃寵愛有加,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那某便先離開了,待殿下有空再來。」
秦朔叫影七將人送走,安錦雲的眼睛一直緊盯著那人背影,直到看不見了這才鬆了口氣。
「雲兒,」秦朔突然發覺自己根本無從問起,一切都太離奇了。
安錦雲明顯是今日第一次見神機先生,怎麼卻像是早就認識對方,還故意叫人誤會擾亂了此次商議。
「懷湛,你說他在淮安時候就跟著你?」安錦雲面色焦急,沒有了之前那般任性樣子。
秦朔點頭,也跟著緊張起來。
安錦雲沉默半晌,黑亮的眸子里閃著憂色:「幽王殿下與蘇蓁蓁的事兒,是他的主意吧。」
秦朔心中一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著秦朔的神情,安錦雲心中的擔憂徹底被坐實了。
於秦朔來說恩重如山、亦師亦友的神機先生,竟是秦旭身邊的人。
怪不得上一世剛當上太子的秦朔會栽那樣大的一個跟頭。
「懷湛,」安錦雲小心翼翼喚他,眼裡滿是擔憂和害怕:「此人不值得信任,他是秦旭的門客。」
「為你獻計,也不過是借著你的手將前太子扳倒罷了,可如今情勢,我想他就要利用你的信任反戈了。」
「你若要問我如何知曉……我確實是解釋不清楚的,」安錦雲有些無力,怕秦朔不信自己。
若是放任何一個人,怕是都不會相信吧。
她這一世與秦旭半點交集都沒有,怎會突然知道如此隱秘的事情。
秦朔思慮半晌,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似是安撫她緊張的情緒。
「我信你,」秦朔想,自己在雲兒面前確實是沒辦法保持理智的,明明這麼離奇的事情,從雲兒嘴裡說出來,他就是信。
神機先生於他來說確實重要,可與安錦雲比起來……孰輕孰重,他根本不用想。
安錦雲的眼神瞬間亮起來,抓著秦朔的手道:「方才我雖打斷了你與父兄議事,但神機先生計謀多端,怕也能猜出幾分你今日為何叫他而來,回去后必是要與秦旭通氣的。」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近日來南方水災嚴重,神機先生必會建議你向父皇主動請示要求去嶺南治水,」安錦雲越說越急,秦朔適時給對方斟了杯水。
安錦雲被這杯水弄得哭笑不得,似乎秦朔還是沒將她的話當真,不應該跟她一樣心急如焚嘛。
被這樣親近的人背叛,秦朔說接受就接受了?
「你……」安錦雲喝了口水,有些生氣:「秦旭要在嶺南設伏,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上一世秦朔雖死裡逃生,也是受了重傷的,她如今怎麼忍看秦朔受傷!
秦朔的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著她,無比認真地回應道:「能要我性命的,只有你。」
「……」安錦雲一巴掌呼過去:「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秦朔委屈,他說的都是實話!怎麼雲兒性子如此魯直的。
旁的夫妻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雲兒一句都不曾對他有過!
「我知道了,之後自會注意的,你不要擔心,」秦朔被打了后又覺得歡喜,雲兒也是愛他心切,這才著急嘛。
他拉著安錦雲進屋去,細心地將對方裙擺上的茶葉擦了:「快換一身吧,濕濕的穿著也不難受。」
安錦雲還是不放心,回過頭去看他:「你真知道了?」
秦朔站在晨光中沖著她寵溺笑道:「真知道了。」
雲兒喜歡他,嘴上不說,但他知道。
五日後,秦朔領命去嶺南治水了。
所有的一切都和安錦雲說的一模一樣,秦朔在路途中不禁去想,雲兒究竟是如何知曉這一切的。
難道真有能探天意之人?
「殿下,您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想什麼?」神機先生坐在對面,溫和問道。
若是以前,秦朔聽到這樣的話應當是會高興的。
他微微笑了笑,看著窗外道:「在想太子妃。」
神機準備好的話在喉頭一哽,也跟著笑了。
「自成親以後,殿下都不像是殿下了,」神機回憶道:「我輔佐殿下有十年之久了,殿下在辦公事的時候甚少摻雜其他感情。」
「十年,」秦朔將臉轉過來,認真審視著神機先生,似乎想從對方臉上找出半點當年的影子。
「十年了,先生也不像是先生了。」
神機一愣,秦朔接著將話說了下去:「先生老了。」
神機哈哈一笑:「殿下……這是自然的,不過要等到殿下功成,某才敢說老。」
秦朔面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妥,依然像是之前全心全意信任著對方的樣子。
「殿下此次帶了幾個暗衛?」
「不過是治水罷了,多帶無益,只有影六影七跟著,其餘的都在盛京保護太子妃,」秦朔聲音溫和,像是一位無害的尋常公子。
「先生問這個做什麼?」
神機先生的笑意中帶了些別的東西:「嶺南畢竟是貧瘠之地,又逢水災,聽說近來不時有強盜出沒,殿下還是小心為好。」
「不過料想還是太子妃重要些,」神機先生低頭抿了口茶,掩去神色中的鄙夷。
三殿下在臨行前還特意叮囑過他,叫他小心那位永昌伯府出來的太子妃。
奇怪,區區一個女子罷了,怎麼惹得一個兩個都跟失了魂似的。
神機先生雖有些奇怪為何對方會知道自己喝茶時的偏好,卻在之後見過太子殿下種種行為之後也覺得合情合理。
這位太子妃真是有些手段,將太子殿下的心抓得牢牢的,連什麼樣的機密都說得。
要知道,蘇蓁蓁那樣的女子都未入太子眼中半分。
神機有些可惜的看著對面面色沉著的青年,心中嘆道,若是太子殿下不被女人拖累,或許能在才智上勝過三殿下。
三殿下的心,夠狠,且不為外物所動,這樣的人才適合當皇帝。
他收起了心思,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事情。
嶺南連月大雨,領頭的馬車陷在泥地里走不動了,秦朔命眾人原地停下休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走。
「等翻過這座山就到了,嶺南知府早就收到消息等著了,」神機下車來,替秦朔打著傘。
黑黢黢的山腳下,只有他們一行人在此處,舉起的火把發出微弱的光芒。
噼里啪啦的雨聲中,漸漸多了些別的聲音。
「殿下小心!」影七反應最快,說話間揮劍斬斷射過來的一支箭,和周圍的侍衛過去將秦朔保護在中間。
秦朔看著黑沉沉的天色下如柱的雨滴,以及隨之而來似雨點密集的羽箭,臉上神色分毫未變。
很快,神機就知道秦朔為何如此淡定了。
這次被帶出來的這批侍衛不像是尋常侍衛,身手矯捷果斷,秦朔半天站在傘下姿態未動半分。
「先生,你曾跟我說過,要培養一批自己的勢力,」秦朔伸手指了指正與「強盜們」纏鬥在一起的侍衛問道:「這樣的,先生覺得如何?」
神機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沉聲回道:「不錯。」
他知道秦朔心思深沉,凡事準備得萬全,臨行前自然與三殿下再三商議,此次定要叫秦朔有去無回。
果不其然,又有源源不斷的人趁著雨夜往此處趕來,秦朔終於站不住了,拔出腰間的劍走進雨中。
秦朔出劍必割喉,回手如挽月,抬眸間寒芒閃爍。
正是兩撥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蒙蒙雨幕中,影七瞥見秦朔身後什麼東西亮光一閃。
他旋身斬殺面前之人,奮力撲向秦朔那邊,清清楚楚看到神機手中拿著匕首對著殿下心口。
「殿下——」
瞬息之間,秦朔慢悠悠抬起自己的劍,看著劍面上的血水被雨洗刷乾淨,映出身後神機僵直著身子緩緩倒下去的樣子。
影七微張著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到影一帶著人從西邊過來,霎時半邊天空都被火光映亮。
「先生,」秦朔站在神機旁邊,居高臨下看著對方,眼神中沒有半點溫度,「你老了。」
神機腰腹間血流噴涌而出,張著嘴瞪大眼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須臾就斷了氣。
秦朔沒再看地上的屍體一眼,吩咐道:「來人統統殺無赦,不必留活口。」
一夜過後,爛泥中屍首無數,嶺南太守帶著兵終於趕過來,將後事處理妥當。
秦朔在嶺南待了整整一個月,才監督著人將堤壩修建好,許多被雨水沖爛的房子也重建了。
待百廢俱興后,嶺南太守為強盜一事愧疚不已,要上書引咎辭官,秦朔親自出面勸阻,使得嶺南當地百姓一時稱讚。
事情自然也一路傳回了盛京,皇帝大肆讚揚,民間太子威望更甚。
秦朔回來后先去給安錦雲報平安,安錦雲雖然早就收到信了,此刻見到人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她將秦朔全身上下摸了個遍,直到確定秦朔沒有強撐隱瞞才停下。
秦朔將人拉著抱了個滿懷,低頭鼻尖埋在少女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嘆息道:「雲兒,想你了。」
龍興殿眾人見光天化日之下主子們又抱在一起,也見怪不怪了,繼續做著手頭的事兒。
安錦雲獨自在龍興殿的時候總是擔心,此時也任對方抱著,有些埋怨的嬌嗔道:「我應該陪你一塊去的。」
誰知道短短一個月而已,她怎麼會這麼想丑猴子呀。
秦朔聽著笑了笑,將人打橫抱起來往裡間走去了。
次日自然是又起遲了。
秦朔下了朝,瞧見秦旭正等在路上。
「三皇兄有什麼事兒么?」秦朔一刻也不想耽誤,擰眉淡聲問道。
「太子殿下心可真夠狠的,十年的親信,你說殺就殺,」秦旭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心中自然是氣不過的。
「哪裡比得上皇兄,布局十年,」秦朔看著人都快走完了,有些不耐,想著雲兒還等在家中,「好了,敘舊的話改日吧,本殿忙著呢。」
秦旭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冷笑道:「且看著吧,勝負還未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