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問破心惑（九）

鎮帝天問

孤星人生

「為了好好活著。」

帝孤星目光灼灼，脫口而出，稜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自信與從容。

「人一生來，便在走向死亡，而從**到終點的這段距離，就是人生。」

「幼年的我，雖不諳世事，但對那時的我而言，和爹娘度過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在好好活著……」

「……此刻的我，身負血海深仇，負重前行，看似整日在苦痛中度過，但不過是背負了我應當背負的責任罷了，這樣的我，也是在好好活著……」

「……若是未來的我，有幸得以報得家仇，卸下抗在肩上的千斤重擔，往後的日子裡，閑雲野鶴也好，行俠仗義也罷，只要不逆人倫道德，不違本心所向，輕鬆過好每一天，便是好好活著。」

「大人您說得沒錯，眾生皆苦，但眾生也都在努力地活著，努力地在苦痛的世道里尋找著自己存在的意義，而這漫長的探尋之旅，便是在好好活著。」

帝孤星意猶未盡，頓了一頓后又再次說道。

「這，就是人生所向，也只有這樣的人間，才值得我們用心去守護。」

「不錯，不錯，不錯！」

那位大人沉默良久后，接連說了三個「不錯」，言語之中充滿了對少年的欣賞之意。

「本座且問你，若神洲人間危難在即，鎮帝城無力相助，需要一個人替我們拚命守護，你可願做這個人？」

「不願。」

不料帝孤星卻搖了搖頭，令背後之人臉皮一抽，險些懷疑自己看走了眼。

「義父前幾天還教育我，為人行事一定要憑心而走，我自不會代替鎮帝城去護佑人間，但若真到了那一日，無論鎮帝城會不會出面，我自會為了心中謹守的那幾分牽絆而去戰鬥！」

「人間有你，乃大幸！」

背後之人笑著點了點頭，面上一片輕鬆。

石林命何

「使命為何？宿命又為何？」

石林撓了撓頭，臉上一片糾結，自己才剛剛走進這個鬼地方，連站都沒站穩，便被對方丟來的問題打懵了。

「敢問大人，此問何意？」

少年細細思考了一番，還是決定問清楚后再選擇如何回答。

「不知您所問的，究竟是誰的使命與宿命？我？鎮帝城？還是眾生？」

「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天問之試沒有邊界，且隨心走。」

那道聲音緩緩響起，似是在為少年指路，但這條路著實有點太寬了些。

這不是廢話么？

石林無奈地咧了咧嘴，暗自腹誹了一句，而後只見他席地而坐，仰著頭看向空曠的屋頂，將自己所想侃侃談來。

「宿命與生俱來，是為每個人的人生將要走過的路；使命則後天所成，是我們在人生這條路上必須要去做的一些事情。」

「如果需要解釋一番，從我和哥哥無父無母，自幼相依為命，在乞兒堆里摸爬滾打，到遇見老頭子，一同拜入喚劍門修習武藝，再到血龍淵突遭大劫，失去哥哥，這樣一條曲曲折折的線條串起來的，便是我的宿命。」

「至於我的使命，自失去哥哥的那一天起，便是親手替他報仇！」

「依汝之言，宿命乃天定，不可更改，不可逆轉，人只能隨波逐流，無力反抗；使命乃人定，為執念所往，心之所向，所謂的『不得不做』，實則為對自己的逼迫，是也不是？」

石林愣了愣神，對對方的解釋難置可否，似乎沒錯，又似乎問題百出。

「宿命如是天定，倘若汝幼年之時並未選擇進入喚劍門，便不得武藝，終生碌碌，成凡人耳，此該何解？倘若汝少年之時並未選擇前往血龍淵，汝兄依然健在，未成汝心中之痛，汝之宿命，又該何解？汝之使命，從何而來？」

對方不依不饒，再次問道。

「並未選擇……並未選擇……」

石林重複了兩遍，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痛。

「我也希望我沒有選擇這條路，我也希望我沒有去過血龍淵，學到一身本事又有何用？到頭來連自己愛的人都沒法保護，如果可以，我寧願一生只做個乞丐！只要哥哥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那比什麼都更加重要！」

「如若一生只做乞丐，汝將飽受塵世苦難，遙遙無望人生歸途，更沒有力量守護汝想要守護的人，如此宿命，當真是汝之所往？」

「即便汝重新選擇，放棄成為劍客，放棄前往血龍淵，汝兄當真便能一生順遂地活到老死而無任何意外？」

「汝之宿命真是上天所定？汝之使命真是為兄復仇？」

「那你到底想聽到什麼答案？到底想怎麼樣？」

對方一連串的誅心之語徹底激怒了石林，少年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指著空無一物的上方怒吼道，拚命發泄著心底的苦悶與酸澀。

「我他娘自小便有娘生沒娘養，連自家爹娘是人是鬼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子能活到被老頭子接去劍林已是奇迹，身邊就剩一個哥哥陪著我，賊老天還要將他從我身邊奪走，留我自己獨自面對這狗屁倒灶的人間！」

「我這樣的人，宿命就是一坨屎，有什麼道理可講！哥哥被奸人害死，我若不拼盡全力替他報仇血厚，又還能有什麼使命值得我放下一切？！」

少年心亂如麻，無比煩躁，倘若此刻那個提問之人站在他的面前，石林篤定，無論對方是什麼人，自己都會毅然拔劍，與之拚死相搏！

「宿命究竟為天之所定，還是人之所擇？使命究竟為人之所念，還是命之所選？」

那個聲音沉默良久后，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汝乃大才，當目望星空，心及眾生，莫要被一時執念蒙蔽了雙眼，終將得不償失，難有善果。」

「人之所擇……命之所選……」

石林瞳孔驟縮，心中彷彿明了了什麼。

從小到大，他所走的每一步，遇到的每一個人，看上去像是被宿命安排好的，但實際上，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並非宿命安排了他的人生，而是他選擇了自己的宿命！

自己每次做出的選擇，都直接地影響了未來的走向，至於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卻絕非他一人可以左右。

選擇的結果，由少年自己和那些曾在他生命里出現過的人……一同決定！

因為這些選擇與結果而產生的執念，大概就是所謂的使命吧。

「感謝大人提點，石林明白了。」

少年目光清明，對著前方躬身行禮，以示敬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心由我，不由人。」

「既已明了，便退去吧。」待得背後之人再次開口，卻已下了逐客令。「」

「那個……請問大人……」石林突然撓撓頭，臉上露出局促的神色，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還有何事？」

「那我這次的試煉成績……是不是不合格了？」少年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地問道。

「成績……很重要嗎？」對方反問一句，語氣略有無奈。

「天問之試，在於收穫，而非付出，去吧，別再犯傻了。」

「好吧。」

石林揉了揉臉，似懂非懂地轉身踏進了白色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