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鳥的翅膀在空氣里振動。那是一種喧囂而凜冽的，充滿了恐懼的聲音。一種不確定的歸宿的流動。
夏漁葉轉身走進風逸辰的辦公室，坐在真皮沙發上，她的眼睛如琥珀色的透明淡定，沒有傷心，沒有難過，淡定得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半個小時之後。
「嗒——」門被打開了，方顏安正挽著風逸辰的手走進辦公室，夏漁葉微抬首，淺淺綻唇，既然無所謂，她也可以做到無所謂。
風逸辰微詫異，淡薄的唇抿緊，刀刻般的輪廓更顯僵硬，她微笑地看著他這一刻的反應，他應該很意外，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夏漁葉的唇畔漾起了妖嬈的笑容，「很意外嗎？我已經等你們半個小時了。」
有人說薄唇的男人都是無情的，容易變心，是這樣嗎？也許吧。
風逸辰不著痕迹地抽回手，鬢角有一刻抽痛，幽瞳驀地一黯，掠過複雜的情緒，他不能當著顏顏的面解釋自己為什麼沒有取消婚禮。現在，她已經聽到了所有的事情吧。
風逸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下頜綳得很緊，有倨傲冷漠的線條：「有什麼事情嗎？」
「我可以求你收回讓方氏在三天之內搬離的話嗎？」夏漁葉望著表情已經慢慢緩和的風逸辰，似笑非笑，卻聽不出任何情緒。
他到底有愛過她嗎？他的眼技可真高，如果對記者說的話是迫不得已，那麼現在呢，為什麼他也沒有想解釋。她已經不想再問原因，也許真正的原因比擺在眼前的真相更讓人難以接受。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開個玩笑，你花了那麼多錢買這塊地，怎麼可能收回，我來是想求你，寬限他們幾天，一個月可以嗎？」夏漁葉定定地凝視他，聲音有些僵硬，這是無理的要求，她不敢再要求太長的時間，可是那麼大的公司要在一個月之內找到另一個地方，也是很困難的事情，那塊地本來就是方氏所有，只是為了籌集資金，不得已才賣給嚴董，沒想到風逸辰會出這麼卑鄙的手段，只是她從來都知道，風逸辰本來就不屬善類，如果他善良的話，風氏早就被其他人吃了，這些年，有多少人一直對風氏虎視眈眈。這其中有很多都是風逸辰的親戚，有時候手狠手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不知道過去那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一個人活著，就不只是為了生活，而是為了自己身上無法推卸的責任而生存。
風逸辰驚怔，張芩害死的也有她最愛的親人，他可以理解她放棄報復伊家，可是現在有那麼好的機會，她卻為了那個害死她親人的人，來求他。
這算是她第二次求他，第一次是為了沁晨，她的好朋友，第二次卻是為了他們共同的敵人。
「為什麼？」風逸辰眯起眼，不明白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因為答應了朋友。」夏漁葉眼底充滿了疲倦，好像多跟他說一句話都變得多餘，風逸辰嗤笑，想要打破她此刻該死的平靜，她明明聽到了所有的事情，她既然還可以這麼平靜，愛情，仇恨，都不及影一個人。
風逸辰目光微冷，「只有三天的時間，我不但會讓他們離開，我還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整垮它。」
明明是他自己做錯的事情，他竟然還會吃醋。
「要怎樣才肯答應呢？你說要想身份平等，就要做你的女人；要還清沁晨欠的錢，要到風氏上班；現在是什麼條件？上床嗎？要上幾次？還是要簽下幾年的合約，當你的情婦？」夏漁葉的聲音很輕，彷彿不在意，眼珠卻漆黑的驚人。
從容地迎上他燃著怒火的雙瞳，夏漁葉冷漠地勾起唇角，風逸辰震驚地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
「夏漁葉，你在搞什麼鬼？」
她怎麼可以這樣不愛護自己的身體，怎麼能拿自己的身體來談判，他又傷害了她？！
「算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我們會自己想辦法。」夏漁葉慢慢地斂了笑容，不再看他，靜靜地走了出去。每一次他總能輕鬆地讓她所有的偽裝都卸下，她不想再求他，不想再和他呆在一個房間，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去理智的樣子。
風逸辰唇畔的血色一點點逝去，憤怒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她是在搞什麼。
「去追她吧。」方顏安簡單地吐出兩個字，風逸辰彷彿這時才發現她在這裡，茫然地看著她，方顏安無力道：「我說過，只要你可以和我結婚，這樣就夠了。」
風逸辰俊容微凜，思緒漸凝，然後跑了出去。
方顏安怔怔地看著那扇被重力打開，現在還在晃蕩的門，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讓他去追，他果然就追了出去，可見夏漁葉在辰心裡的份量有多重。
夏漁葉走出風氏的大門，正準備攔車回家，卻被風逸辰拉住。
「漁葉，你聽我解釋好嗎？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看到的這樣——」風逸辰的目光深邃，帶著隱隱的傷痛，他是多麼在乎她，他也是早上才知道所有的事情，本來下午的記者會是宣布取消婚禮的事，是偵訊社拿來的消息讓他太震驚。
「解釋什麼？解釋為什麼要欺騙我的感情？」夏漁葉疑問。
「不是，是因為顏顏得了乳腺癌，醫生說她只有一年的時間。」
夏漁葉猛然抬眸，直視著風逸辰，太過震驚。
乳腺癌？她還那麼年輕，她才只有二十四歲，她的人生本該那麼美好。
「可是，愛情怎麼能當做同情呢？這對方顏安也是不公平的，你不覺得嗎？我無法想像兩個不愛的人，在新婚之夜怎麼同房。」夏漁葉的心揪成一團，她不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人，但是愛情不能當做施捨，她不會跟別人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心和身體。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好嗎？我知道，你的想法我都知道，其實顏顏的病我昨天就知道了，但是今天早上我從偵訊社處還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兩年前，我們在美國，因為一樁生意我得罪了那裡的黑社會，其實這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一直以為自己處理好了那件事情，原來他們曾經想要殺我，可是因為抓不到我，便綁架了顏顏，就在那一天，她被人**了。」風逸辰的眼神痛澀，他從來沒有想過方顏安會為了他做出這樣的犧牲。
夏漁葉的心往下沉，涼寒如冰，她一直不知道風逸辰在美國過著的是怎樣的生活，一個人想要取得成功就要付出很多的代價，可是方顏安竟然為了辰而瞞下了所有的一切，她也如此愛他。
「你還記得那一晚，我帶顏顏回家嗎？我後來跟你解釋過其實那一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顏顏會演這齣戲不止為了得到我的心和我的同情，亦或是讓你誤會，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她真正的原因是怕新婚當夜，自己無法解釋不是處女的事，她只是不希望讓我有愧疚感，當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也一下子懵住了，就算那天我和她對質，她依舊沒有說出事實的真相，即使我要和她取消婚約她還在保護我，堅持沒有說出所有的事情。」風逸辰緊緊地握住夏漁葉的手，親昵地抱住她，既自責又傷痛道。
「這是我臨時的決定，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漁葉，顏顏為我犧牲的太多，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如果取消婚約，她……」
「你不用再說了，我會好好地考慮一下，我現在的心很亂，無法正常思考。」夏漁葉推開他，知道另一個女人這樣愛自己所愛的男人，她不知道是感激還是吃味，那種矛盾地掙扎，讓她略顯心力交瘁。方顏安的確比她更愛辰，可是她做不到和另一個人分享他的愛。
風逸辰的手溫很低，冷不防地想要牽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辰，我不會再怪你了，我理解你的決定，你回去吧。」
「漁葉，我會這麼做只是不希望顏顏有一天帶著遺憾離開人間，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情而已，漁葉，如果因為這樣而失去你，那我寧願現在就跟顏顏坦白一切。」風逸辰直直地看著她，即使知道現在的行為有些幼稚，但他也不願這樣就放開她的手。
「辰，我們不要再自私了好嗎？我會住到你們結婚的那一天，然後搬出去住，也許一年後我們還是可以重新交往，也許一年中我會愛上別的人。」夏漁葉淡淡道，風逸辰氣息變冷，她在說什麼，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否決這段愛情，好像隨時都可以離開。
他不允許。
氣氛沉悶得近乎凝滯，還是夏漁葉先打破沉默地氣氛，揚了揚唇道：「辰，我會等你一年。」
風逸辰無言，就像漁葉說的一樣，他不能這麼自私，既然他已經無法再允諾，又有什麼資格讓她等他。
「漁葉，就按你原來說的吧，如果一年後，我們都是單身我們重新交往，到時候我立刻娶你，絕不允許再發生任何意外，如果你愛上了別的人，我會退出。」風逸辰低道，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
夏漁葉怔怔地笑了，微微屏息，沒有擁抱便離開，因為怕自己無法收手。
今天她發現了一個不一樣的辰，雖然在知道他欺騙她的時候，是那麼的生氣和憤惱，可是她現在覺得，辰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冷漠，不近人情。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除了愛情，他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包袱和責任。
她無法洒脫地離開，也無法祝福他們，她怕自己說出去的話都在顫抖，但是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這樣的辰更值得她去愛，可是辰，你知道嗎？說愛上別人只是不想讓你有負擔，我希望你在一年的時間內能好好地愛方顏安。
一年，她真的能忘記他嗎？不，一年的時間太短，最起碼也要一輩子，一生，一世，才能忘記這個男人。
夏漁葉輕咽，不讓眼淚流下來，翻看剛剛收到的手機。
你今天說的事情，我會考慮，只要你高興。——辰
夏漁葉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簡訊，心中起了大瀾，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卻讓她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
一路狂奔，不讓自己再想其他的事。
奔跑，飛快地奔跑，只有這樣，才能讓心不再感受到痛楚。
他們都知道，一年也許是兩年，也許三年，也許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堅持多久，只要心沒有放棄，她就不會放棄。
直到再也跑不動了，夏漁葉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果然奔跑是療傷最好的辦法，不但流下的眼淚會被風乾，心也會因為忙碌而麻木的沒有知覺。
夏漁葉拿出手機，給影打了一個電話，佯裝輕鬆道：「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說會考慮的，如果你想確認一點，可以親自去找他。」
「我相信他，我知道他會聽你的話。」伊如影這時候已經開著車從舅舅的公司出來，漁葉剛才說剛到風氏，那麼現在應該也還在風氏的附近。
下午的記者會他已經全都知道了，正想來找她，沒想到漁葉竟然還有心情打電話來告訴他這件事，說不定剛才，她知道了辰要跟方顏安結婚之後，還固執地去求他。
「漁葉，我們可以見一面嗎？」伊如影輕道，明眸流露出孤寂和感慨，原本他以為他們兩個人終於要在一起了，所有的報紙媒體包括辰本人都已經默認了這件事，沒想到還有峰迴路轉的一天，他相信辰這麼做一定有什麼原因，他不會為了商業利益或者被人要脅而妥協，更何況方家還威脅不了他。
夏漁葉有些恍神，「我想回家休息。」
「漁葉，我們還是朋友嗎？就當是為了我出來一次總可以吧，我保證不會浪費你太長時間。」
「影，你不用再找借口關心我，我現在很好，真的很好，還能說還能笑，只是有些累了，想先回家休息，你就放過我好嗎？」
「真的好嗎？真的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肯出來見我。」伊如影已經看到了站在馬路邊的夏漁葉，在紅燈處調頭朝她開了過來。不管是朋友還是什麼，他都會放不下她。
寶馬悄然在路邊停下，夏漁葉驚愕地回頭，愣愣地掛下電話，妥協地上車。
「現在我們不止是朋友，我們還是親人，漁葉如果有什麼事情不要一個藏著，告訴我好嗎？」伊如影並沒有啟動車子，而是就在路邊停下，開門見山道。
這裡挺安靜的，而且又這裡可以停車，與其找一個地方說話，還不如就在這裡。
「影，你好八卦哦，真的。」夏漁葉卻是無辜地看著他，「是不是戀愛的關係？」
伊如影微怒，一臉認真地指名帶姓道：「夏漁葉，不要扯開話題。你明明知道我愛的是你，林如彤也已經回奧地利了，你還不明白嗎？我愛的人只有你。」
沒有漁葉的日子，他每天度日如年，不知道是怎麼過來，每天學校公司家裡，三點一線，不讓自己有任何空閑的時間，只有這樣他才能不去想她。
「我們分手了。」夏漁葉輕道，仿若灰塵在空中輕輕飄蕩。
伊如影震驚地看著她，就算以前他們分手的時候，她也不曾這個樣子，但是今天恐怕沒有人看不出來她不開心，她的心情都寫在臉上，無論她怎麼隱藏都隱藏不住。
「為什麼？是辰提出來的嗎？如果是方顏安搞得鬼，我幫你去跟辰說。」
「不是，她什麼都沒有做。」夏漁葉閃過一絲悲憫，靜道。
伊如影怔住，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夏漁葉淡淡地扯唇，笑得比哭的還要難看，簡單地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路旁樹葉的倒影印在她的臉上，夏漁葉瘦小的身影彷彿被一團霧氣包住，伊如影心升柔軟。
沒想到他們分手的理由竟是這樣。
伊如影沉默地望著她，眼睛漆黑如潭，她的面容讓他無所適從，她的臉上已經沒有過多的悲傷，平靜地沒有任何錶情。
「漁葉——」這樣的她，脆弱地讓他想要抱她。他一直愛她，比過去更愛她。
「我沒事，我們去吃飯吧，我肚子餓了。」夏漁葉笑著轉移了話題。
伊如影默然頷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