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終章
臘月初五,峨眉塬南坡上迎來了高歡本尊。
他的盔甲擦拭得閃閃發亮;他的佩刀鑲金嵌玉,華美無匹;他走起路來,龍行虎步,說不得的神氣。。。
可是一陣風吹來,盪起了他頭上縷縷白髮,隨風凌亂。。。
一支支羽箭穿空,嗚嗚射進了玉璧城裡。
每一支箭上都綁著一幅精美的賞格,其上所寫,正如此刻高歡高聲所言:「玉璧城孤懸在外,關中無得救也。裴賊本宇文黑賊心腹,自該與城同亡,爾等軍民,又何苦水火相隨?今我有言,能斬裴賊來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帛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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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大行台也寫得一手好字,哈哈!」
這是裴寬的聲音。此刻他眼際里所見,裴果走筆如飛,在一幅賞格背後刷刷寫下七個大字,龍飛鳳舞:「能斬高歡者,同此!」
裴果親為引弓,鐵箭龍吟,帶著賞格悠悠拋下了城去。
城上鬨笑聲不絕,西軍將士一起發喊:「能斬高歡者,同此!」
北風陣陣,吹在高歡的身上,忽然就教他冷得渾身發抖,整個兒佝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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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六,鵝毛大雪席捲河東。
凡七日,風雪不息,凍徹人骨。東軍居於郊野,又缺衣少糧,士卒飢凍而死者,前後數萬。
七十多天前,十五萬東軍赳赳而來,時至今日,魂不可歸者,已達八萬餘眾,軍中一片戚戚。
屍首堆積如山,皆曝於荒野。斛律金斛律光父子實在不忍,盡收之,共葬一大坑之內。
高歡不顧體虛,強要往觀,以為送葬。
此番西討,欲破區區一玉璧城而不得,寸土未取,反遭重挫,名臣大將,紛紛殞落。高歡心中,除了苦澀,全是蕭瑟,這時再看到那屍骨累累的大坑,心神激蕩之下,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仰面就倒。。。
是日,東軍撤圍玉璧城,渡河而北,入平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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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七,夜中有大星隕落。
平龍鎮東軍營中,議論紛紛。甚而猜測「高王已死」的,實也不在少數。
十八日天明,營中已見人心惶惶。
大約午時過後,高歡強撐病體而出,大集各路將領,於露天之處設宴,以安軍心。
酒過三巡,高歡莫名一指遠方,語帶悲涼:「阿六敦(斛律金錶字),那。。。那是懷朔的方向罷?說起來,真是想念呵。。。嗯,你老家離著懷朔不遠,有朝一日,你當陪我一同歸鄉。」高歡雖為天下之雄,卻因陰差陽錯,時局困頓,多少年來再沒能回過老家。年紀越大,思鄉之情越重,即高歡這般人物,亦不能免。
只可惜,他這一指所向,明明卻是東南,與著懷朔那頭,實在就是南轅北轍。。。
斛律金一怔,凝神看時,才發現高歡雙目里渾濁一片,多半已不能辨物。
一代天驕,縱橫天下,此刻卻是這般無助。。。斛律金心中悲愴萬分,又何忍點破?於是呵呵笑著道:「大王要與我一同歸鄉,何其幸哉?不如就讓我在此唱一鄉曲,也好為大王稍解鄉愁,如何?」
「敕勒歌么?」
「正是敕勒歌!」
「好!極好!」
斛律金的歌聲悠揚而起:「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高歡打起了拍子,親自和唱,哀感之餘,眼淚長流。
東軍將士亦作和唱,曲音悠遠,響徹汾水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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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璧城裡,兩騎並轡而出。
城外不遠處,正見高高土冢一座,雖是敵眾埋葬於此,也教黃驄馬上裴果一陣唏噓。
「呀!好聽呢。。。」敕勒歌的歌聲自汾水北岸飄飄而來,教宇文英情不自禁閉上了雙眼,忘情傾聽。
裴果痴痴聽著,忽然也流出淚來:
「英妹你聽,無論是眼前這一曲懷朔悲風,還是夢中的那一片武川晴空,都是故鄉之音呵。。。」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