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無糧
吳莎把剛剛毛仲景寫下的批複也放進了箱子里,又對他說:「今日就先這樣吧,你午後或明早跟李長史先學學,把分類和提要的事先掌握了。」
「是。」毛仲景說道,見郡王的臉色實在不好,也不會再去打擾他。
不過當天,毛仲景在外面並沒有等到李長史回來,只能盼著第二天早上來時能碰到他。
天暗了,李長史還在蕭府,跟蕭墨言說近日來司徒署的變化,和他剛剛推測出有異的幾個州府官員,若這些人真是為了一己之私不顧百姓,也就不必再繼續呆在位置上了。
蕭墨言本來也關注著徐喻明在司徒署的一舉一動,卻沒有探聽各處政務,免得人伸得太長又招人嫌,也就無從得知有人瞞報災情的事。一想到竟然有人趁他不在,拿國事開玩笑,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譏笑,陛下正在等著找機會動一動朝中格局,有徐喻明在有些事都不用他們出面了。
「告訴徐司徒,我正好準備去黃龍寺。」
「是。」李長史說道,心下對兩人的關係更摸不透了。
等到第二天,一直思索此事的李長史在司徒府門口遇到了毛仲景,他才發覺有更緊要的事情需要他去想。整理待審公文本來也是幕僚的事,當初也是因為徐喻明沒有幕僚,徐喻明又是新上任,李長史才把活接過來,這一忙之後,他發現這些事很對他的脾氣,尤其是徐喻明讓他寫重要公文的提要之後。他現在都有些不捨得把活交出去。
毛仲景的確聰慧,哪怕李長史交待事情說的有些不清不楚,他還是能辦得很合吳莎心意,倒讓以為他會碰個軟釘子的吳莎一時有些詫異。目光在雙眼明亮的毛仲景和嘴唇發乾的李長史之間打了一個轉后,吳莎彷彿明白了什麼。
「不錯,看來李長史教得很好。」吳莎淡淡說著,務必保證自己的語氣不帶一點諷刺。
「是,多謝李長史。」毛仲景還朝李長史作了一揖,讓李長史的臉色又變了變。
「前頭麻煩李長史太多,本王深感不安,好在現在來了毛先生,李長史就可以多花點時間其餘事上面,說不定有人手邊積壓著公文忘記上報。」
吳莎不信各州府那麼多官員都瞞著公文不報,或者有些人已經報上來了,卻沒有呈到她面前,最後把這事說成是是她這個司徒無暇處理的緣故,這個鍋她可不背。
李長史一聽,也知道眼下這件事才是最要緊的,自然得先去辦這個。
「得委屈李長史幾天了。」吳莎又對李長史說道,目光淡淡瞟了他一眼。
「不敢。」
李長史應道,心裡又開始發虛,以為是他沒有盡心教導毛仲春的事被發現了。之後幾天,吳莎對他都很是冷淡,他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覺得吳莎這冷淡也太明顯了些,直到有人約他出去喝酒說起了抱怨的話,他才意會過來。郡王這是拿他做餌呢,李長史想想蕭墨言與郡王的關係,也就順著那人的話抱怨起來,還說蕭墨言也等著看郡王笑話云云。
蕭墨言倒也是真想看徐喻明的笑話,他盼著徐喻明能向他求助,或者撐不住場面又舍不下面子時,讓吳莎出面示好,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還被兩人支使了出來,大熱天的在外面辦差。隨他來辦差的是兩名暗衛,這事怎麼也得讓齊暄帝知道,就算要查最好也有齊暄帝的人跟著。徐喻明或許以為這些憑蕭墨言自行出去查探即可,蕭墨言卻不敢妄自尊大,任何會引起懷疑的苗頭都得在燃起火星之前掐滅。
暄治二十年八月,轟動全國的貪墨案戲劇性的開場了。
先是有人彈劾徐喻明不顧民生,壓著各地汛情的摺子不上報,這事因為徐喻明早有準備,不但揪出了隱藏在司徒府暗樁,還讓霍太尉現了形,儘管後來在霍太尉的「分辯」下,暗樁又馬上改口稱是因為私怨,但顯然這事已經被算在霍太尉的身上。
這事也的確跟霍太尉有關,如今太尉被分了權,遠不如司徒職務重要,他就想趁著蕭墨言沒在,收回齊暄帝劃出去本屬於太尉管制的職務。想不到這個瞧著事事聽從齊暄帝,才回來長安沒幾天的徐喻明竟勘破了他的布局,他仍不信這會是眼前帝個病秧子的本事,定是蕭墨言事先就在司徒署埋了人。可笑徐喻明竟不自知,甘願成為齊暄帝手中的刀。
在齊暄帝的冷眼下,霍太尉繼續辯稱此事與他無關,那痛心疾首的模樣彷彿的確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他門下的官員也乖覺,馬上又把事引回到徐喻明身上,稱是他為人苛刻才招致此事。
「苛刻?難道上官對屬下要求嚴苛就能成為官員不顧百姓、以權謀私的理由?爾等視綱紀法度為何物?」
話雖如此,徐喻明為人苛刻的名聲卻跑不了了,不過他本人也不在意。
徐喻明早就與齊暄帝商議好了,只待這兒事一了,便安排人手為特使派往各地就令當地官員就地放糧賑災或者是調糧賑災。霍太尉現在背著事,想來也不會站出來反對。
事情到了這兒,徐喻明和吳莎都以為已經了了,畢竟靠這麼一件事把霍太尉拉下來並不現實。誰知道那些忽然而至的特使面對的卻是一個個空了的糧倉,剩下一些放著糧食的糧倉里許多放著的也是陳糧壞糧。
糧食呢?
收到消息的齊暄帝和徐喻明等人皆有些詫異,倒是事前去各地探查的蕭墨言已經摸著了門道。因為江南推廣兩季稻,各地的糧倉都放滿了糧,蕭墨言任楊州刺史時,有些郡縣還得加修糧倉存糧。可是現在……
汛情嚴重的縣城有些就是楊州的,蕭墨言作為前一任楊州刺史,本是想回來看看治下的百姓,再由他出面配合特使讓各郡縣調糧去其他州的受災地方,可是楊州竟然沒有糧……他才離任五年,那些堆滿倉庫的米糧呢?
因他出行時指明是去黃龍寺,身上又帶著孝,州郡官員也不敢來打擾,卻一直派人不遠不近地盯著,才讓他有了疑心。跟著他來的暗衛去查各地的受災情況了,他就派自己的人手去查這些官員為何行事詭異,作為曾經的楊州刺史他在當地有些人脈,這一查就查出了事。很快他發現糧倉中的糧是被縣令或郡守私自賣了,有些還是偷偷賣到了他國,這情況不但楊州有,其餘州也有。蕭墨言想到去年草原受災,外族卻無異動的事,一時心情複雜。
他還不曾把事情上報,朝堂上就有人對徐喻明發了難,他不知道徐喻明會那麼快派了官員下來主持賑災,以至於事情鬧開時,還沒收到消息的齊暄帝和徐喻明都嚇了一跳。
要說這事司徒也有責任,司徒掌管民生,幫著陛下管理百官,要是大批官員行為不端,選拔人才的司徒自然有責任,甚至有可能跟他們是同夥。但徐喻明才上任半年,事情怎麼也算不到他身上,可是若是算在蕭墨言身上,齊暄帝應該是不肯。有了這個污點,蕭墨言丁憂結束,還不知能不能繼續擔任司徒一職。徐喻明也知道齊暄帝的心思,在第二天上朝時主動承擔了罪責,不過臨時也沒忘拉霍太尉下水。
許多官員在快速被蕭墨言看管起來后,招供與霍太尉有過來往,蕭墨言甚至發現了他們給霍太尉送禮的禮單,跟他們當年送給他的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齊暄帝對徐喻明罰俸一年,因江南此事關係重大,司徒府不能無人坐陣,他的職務並沒有撤消,而是從司徒降為代司徒,不過下一任司徒什麼時候上任,旁人心裡都有數,對齊暄帝的處罰也不敢有異議。至於對霍太尉,齊暄帝則沒有提,這也是給霍家留點體面,讓他自請致仕。
霍家跟朝中許多大臣都有牽扯,許良妃的母親就姓霍,要是真對霍家抄家滅族,怕是引起動亂。
徐喻明也不管齊暄帝和霍家如何博弈,為了主持賑災一事,司徒署眾人都忙得亂亂轉,徐喻明也幾乎不著家。是的,是徐喻明本人,他在事發后便親自出面去料理剩下的事,吳莎擔心他身體撐不住,但見他心志甚高,只得由他去。幸好他現在又多了一個幕僚叫程季青,能幫著他分擔。
這個程季青是自己遞帖子來郡王府,並沒有他人的書信介紹。吳莎查過後知道此人以前當過書吏,但做的都不長久,究其原因竟是因為他記性太好,不管主家出的大事小事他都記得住,特別是數字相關的信息。他沒什麼根基,又是個自大的,有幾次主家想要篡改數字被他發現,還被他賣弄才幹當眾說了出來,之後主家將他打一頓趕出來。一兩次后,他雖然學乖了,但是遇著信息有偏差時,臉上就會不由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主家知道事發也就找了個由頭把他趕走。
因為找不到活,他怨天尤人,很是潦倒地過了幾年,連媳婦也扔下孩子跟人跑了。他一個人帶著個孩子,更不好找活,幸好還有幾個關係好的來往著,時不時幫他一把,也是這些人玩笑地提起郡王府缺幕僚的事,讓他動了心思。程季青自來是個膽大的,便上門遞了名帖,要是郡王不收他,就說明是郡王沒有眼光。
這事後來還鬧了一個玩笑,守門的小廝知道郡王願意見一見這位程先生時,便讓程季青去叫他主子過來。小廝還以為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的人是程家的小廝,心下想說程家的家境也忒差了些,誰知程季青竟然沒動反而自己要進門去,兩人還為此拉扯了一番才知道這位看著不像樣的就是程季青。
程季青倒不怪他看衣服下菜碟,他已經算是好的,至少還幫著投了名帖,有些人家瞧他穿成這樣根本不准他在門前多停留。
徐喻明試了他的本事後,就把他留在了身邊,也告誡他口風一定得緊,若有半點泄漏,他和他唯一的兒子怕是會有麻煩。程季青應的倒是乾脆,他現在已經能忍著不說,但是面上會不會露出痕迹卻不一定,不過外面的人總不能從他的臉色把事情都猜出來。
即使有了兩個幕僚,吳莎也不放心徐喻明一直在司徒府里辦公,把手頭上捐物賑災的事處理完之後,她便易容成小廝前去司徒府照顧他。
捐物賑災的事本不該她出面,她也想叫上宮中的娘娘出頭總領這一攤子事,但宮中的皇后和良妃、德妃等,找誰出面都不合適,吳莎索性就自己出面,只當是為名聲不好的郡王府洗白。她一出面,比她尊貴的還真沒幾個,不過各府能出的餘糧也有限,她把東西一收集找人一送倒也不費什麼功夫。
「郡王,喝水。」吳莎站在徐喻明身邊,餵了不從書卷上移開目光的徐喻明一口水。
隔了一會兒,吳莎又說:「郡王,吃點心。」
徐喻明又機械地張著嘴,由著吳莎喂。
他在家裡有時看書入迷時,便是吳莎在邊上喂吃喂喝,吳莎覺得一個人能迷成這樣也是有趣,樂得在邊上侍候他,也算是夫妻間的小樂趣。不過這畫面現在卻有些怪,畢竟她這會兒不是什麼美嬌娘,而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小廝。
這畫面太美不敢看,屋裡其他人心中想。
吳莎卻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事情再忙也不能攔著人吃喝拉撒,這麼多人手呢,可不能累著徐喻明一個。
「青平縣……」徐喻明指著遞上來摺子里的地名,看向邊上站著的程季青。
「青平縣周邊最近的糧倉已經沒糧了,現在能調有兩處,一處還得供糧給其餘三鎮的災民,另一處倒能勻出幾口糧食;若要以工代賑,青平縣縣外的官道已經許久沒修了。」程季青在邊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