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百靈夫人的回憶（4）

御官悄聲來到妻子身後，她正盯著疊起來的一摞鳥食小瓷碗發獃。

「你把我休了吧。」她鼓起所有勇氣和力氣，說出這六個字。

聰慧如御官，瞬間洞察了夫人的心思。

見丈夫不答話，百靈夫人索性一併說出：「城主還不知道刺客的事情，是嗎？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得叫你休了我。城主夫人也很是顧慮，一來覺得我出身太卑微，二來一旦刺客尾隨，可能傷害到你。與其那時候你休掉我，不如現在。」

御官道：「長痛不如短痛？」

百靈夫人咬著嘴唇：「是。」

御官告訴她：「哥哥皇嫂不需要知道。我也沒打算休妻。」

恍惚的百靈夫人只以為聽錯了，她抓著丈夫的手，緊緊追問：「你為何堅持娶我？你怎會不知道我的身世。君安的世家閨秀、大家小姐多如牛毛，你怎麼就選了我？」

御官笑一聲：「遇到了，正好。」

百靈夫人越說越心焦，自暴自棄道，「算了，還是我自己走。」

御官笑她：「真的要走？」見妻子心中萬般話語湧上齒面舌尖，卻只嘆出口氣，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在說刺客的事情。過來我告訴你，你跟摯兒盡可以放心在君安好好住著，一輩子過那些年的苦日子，已經夠多了。至於刺客，放寬心，不會來的。」

百靈夫人張口結舌：「他們、他們很危險，真的很危險。」

御官眼睛不動，嘴角拉出點微笑的痕迹：「我更危險。」

於是，生活復歸平靜，水面整齊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火烈鳥府上的愉快時光早已湮滅，緊隨其後的是對逃避追殺漫漫長路的混亂記憶。曾經無數次被逼站在生死關頭，現在回憶起來，只能描述出一句無關痛癢的「他們很危險」、或者「他們真的很危險」，除此之外，個中細節，還真要費一番工夫才能想起來。記憶本就有保護自身的功能，不是嗎。

慶幸的是，每一個悲慘的盡頭總會出現逆轉。這大概是百靈夫人體會最深的一句話了。假如君安城的日子如同滴水穿石般漫長且一成不變，鐘鳴鼎食的安穩，絡繹不絕的訪客，無聊時偶爾一繡的花，閑的發慌逗逗五彩斑斕的鳥兒，暗地裡遭受的白眼和閑言碎語，跟貴婦們吃醋鬥嘴，每一天都在重複上演。彷彿不論歡聲笑語、或是顛沛流離，前十六年所有的成長經歷不過彈指一揮間，卻塞滿了結結實實的回憶，每一天都不同。至於十六年後的日子，只是重複婚後的第一天罷了。

「哎哎，跟你說哦，你瞧沒瞧見孫家二夫人最近都不出門？知道怎麼回事吧？嗨，我也是聽說的啦。她被禁足啦，能不能保住二夫人的位置，還不知道呢。原來啊，她嫁給孫相之前，還有一個相好。嘖嘖，跟孫相都生倆孩子了。上月初十她又去布莊挑綢子，你說這人閑著沒事怎麼總是買布呢，原來啊，她那相好的正巧販布……」

她端坐在那裡保持凝固的微笑，吃著精美的點心，喝著口感舒適的果茶，也無需擔心什麼殺手追殺。這生活有什麼好抱怨的。

看著走馬燈電影出神，所有人她都認得，所有鳥兒都記得，唯獨不知道裡面那個穿梭在所有鏡頭中的女孩兒是誰，為何她在圍繞身邊一圈的百鳥中笑得那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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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乍起，百靈夫人一後背的冰冷，汗水數數下落。走馬燈消失，庭院空曠，她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卻分辨不出來是御官還是摯兒，她下意識緊喊「來人」，還真從假山後面走出個人影來。百靈夫人依舊沉浸在回憶中不能自拔，失態喊出口：「你是誰？來殺我的，還是來殺我丈夫的？」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無奈。身處君安城的她好容易擺脫了火烈鳥族的追殺，御官堅持低調而行，來風臨採風，途經雷震國，還是驚動一批刺客，當然這回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御官本尊。百靈夫人思緒打岔，忽然在想如果夏源之地有個賞金排行榜，自己和丈夫是不是居於榜首，周圍一圈刺客虎視眈眈。

定睛看去方才識別出來，她鬆了一口氣，顫抖的聲音尚未平復，慌道：「嘉揚？你怎麼來了？」

來人的確是沙漠狼頭領，嘉揚。

「你可嚇死我了。」百靈夫人不多言，但她余驚未平，雙手扶著桌子坐下。

嘉揚迅速平靜下來，迅速摸查周圍地形和路線，一面問她：「你方才說的是誰。」

百靈夫人只得道：「這次出使已經很低調了，沒想到消息還是走漏了出去。幸好使者大人做好了萬全準備，東雷震國那邊，唔，算是有驚無險吧。」

狼頭領沉思片刻，復又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殺手？」

家事不可外揚，百靈夫人後悔一時衝動喊出了口，面對舊屬的咄咄追問，她立刻收起了失態，擺出個標準的微笑，簡單道：「你剛才突然竄出來，我還以為是殺手呢。」

狼頭領保持著平靜的面色，沒有追問下去。實際上，他可不是特意趕來拜訪舊主旭小姐的。多拿二王子重金雇他殺掉「五歲」書生，嘉揚即刻查找線索，才發現多拿口中的「五歲」書生，根本就是個成年人，還是君安不大不小一名官員。他自思不好隨意殺害命官，又有著不好的預感，便摸索到御官暫住的府上探個究竟，方才一路追蹤著來此，府上嚴加防守，才覺得「五歲」書生身份地位不一般，配得上森嚴戒備，心中也大概有了底。

多拿惹上的，絕對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常百姓。

叫他沒想到的是，在見到「五歲」書生之前，先見到了百靈夫人。雖然早已遁入沙漠成為狼群一員，嘉揚對於火烈鳥滅族后的事情，嘴上不說，對舊主的關注一直持續著。一切中斷於旭小姐和摯兒在一片火海中徹底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