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往昔皆為無盡之惡
朝天盟的挑釁、以及絕城兵馬的大規模調動,使得整個蜀中大地處處瀰漫著戰火的刺鼻氣味兒,放眼望去,儘是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而這一切的一切,卻是絲毫沒有影響到正在困天崖崖底深處養傷的盛獨峰。說來也可笑,作為這次戰爭的最初、亦是最重要的發起人之一,他現在反倒如甩手掌柜一般輕鬆。除了被濃霧包圍、不識外界時日外,其它的時間裡要麼運功養傷,要麼枕風而眠,無聊了還能和霍千里吵吵架鬥鬥嘴(當然一般都是被罵的居多),實在是太過舒閑。
不過,這樣的環境卻並沒有磨滅盛獨峰重回外界、與親人摯友們相聚的強烈信念。只是眼下的狀況實在太過特殊,外面的未知濃霧中又因曲千秋這樣的不穩定存在而變得格外危險,他才不得不沉下心來暫作等待、等待著離開此地的最佳時機的到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比較嚴重的麻煩令盛獨峰頗為頭痛,那就是先前所提到過的「時間」了。有關這個問題呢,其實也不算奇怪,畢竟在這種鬼地方呆得久了,不管是誰、他的時間概念都會逐漸模糊的。萬幸的是,霍千里身邊的頭狼小白還保留著一些有用的動物本能,起碼知道什麼時候該進食什麼時候該睡覺。否則光憑盛獨峰和霍千里這兩個大活人的話,那要受的罪可就海了去了。
隨著未知時間的不斷推移,他的內傷也終於恢復得差不多了。運功、試招、調轉內勁……當那些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力量重新匯聚於體內后,盛獨峰近段時間來一直懸在心口的巨石、這才被輕輕放下。
「……看起來,你的傷勢恢復的還不錯啊,」坐於其對面、正在陪頭狼小白玩耍的霍千里抬頭瞥了眼盛獨峰,突然開口道,「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變化,這股氣勢……或許現在的你,真的有資格和我們盟主一戰。當然,得是曾經的盟主。」
「曾經的拓跋城?」盛獨峰聞言,不禁有些詫異,「等等!我記得,拓跋城武功被封的事情,你們朝天盟不是當作流言來處理了嗎?而且你似乎還在這上面栽過跟頭……」
「咳!細節你不必知道,總之……我很清楚這其中的真相就是了,」似乎是戳到了某個不可透露的痛處,還沒等盛獨峰問完,霍千里便已徑直打斷了他的話。隨即神情一轉,帶著些許自嘲地口吻扯開了這個話題,「話說回來啊,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真的如同做夢一般。青金色的巨蟒,僅存於神話中的天道,還有……還有和你這樣的神教死敵並肩同行。呵,盛獨峰,若我回去把這段經歷詳細地告訴別人,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我當成瘋子一樣看待?」
盛獨峰歪頭認真地想了想,良久,才緩緩回答道:「不知道。不,倒也不能說不知道,只是……我,並沒有評價這件事情的資格罷了。」
「哦?為何?」
「因為我也是這段經歷的參與者啊。同為參與者,我又有何資格對此評頭論足呢?」盛獨峰笑眯眯的回道。緊接著,不等霍千里反應過來,前者便又立刻擺出了一副好奇寶寶地模樣、繼續追問道,「哦對了對了,霍千里,既然聊到了『回去』這個話題,那不如將你為何出現在這困天崖附近的原因也一併告知與我吧。反正這裡除了『天道』外,就剩咱們兩個人了,也不用怕第三人聽了去。」
「哎喲,到底是功力恢復了,心情也跟著變好了,你的話又開始多起來了。行,行,事到如今,確實也沒什麼是不能說的了。放心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接下來我都會盡數告知與你。就當是……報答你對小白的救命之恩吧。」
講到這兒,霍千里刻意停下來清了清嗓子,然後才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奉了我們盟主的命令,率軍來打先鋒的。至於目標是哪兒,想必就不用我多言提點了吧?」
「而我之所以要冒著被你們發現的危險跋山涉水趕到這裡,則是因為在決戰開始之前、我必須要親自來接一個人。這個人呢,便是我安插在絕城中的眼線,專門負責為我收集情報的。哼哼,看你的表情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沒錯,他就是在唐門突然出現、並成功救下了你們的人的前月王嶺弟子——仇、翾、飛!」
「哦,是他啊……」出乎意料的,當「仇翾飛」這三個字從霍千里口中吐出后,盛獨峰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只是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一邊點頭,一邊喃喃自語道,「以拔劍相助之恩情作為拜門貼嗎……嗯,不得不說,這是一步好棋啊。」
「你——你不生氣?」盛獨峰反應如此平淡,這下子反輪到霍千里驚愕了,「喂喂!我可是送了一枚暗子到你的身邊啊,於情於理,你都該憤怒一番吧?怎會如此……如此不放在心上?」
「兵者,詭道也。互派細作刺探情報不是很正常的計策嗎,有何可怒的?」盛獨峰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況且,那仇翾飛確實救了我的人的性命,這是實打實的事情。僅是這一點,我還是很感激他的。」
「當然了,如果他潛入絕城內部是為了傷害我身邊的人,那霍千里,這就完全是兩碼事了。只要他敢、甚至是有哪怕一丁點兒這方面的想法,我也一定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刻骨銘心、化成灰也擺脫不了的痛苦。」
「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盛獨峰堂堂大丈夫,向來是說到做到。」
「光明磊落,不代表我不懂得殘忍。」
盛獨峰的語氣和語調皆與尋常無異,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那麼的平靜、淡然。然而,也正因如此,一股不知何來的冰冷殺意卻是猛地襲上了霍千里的心頭!令其忍不住重重的打了個寒顫!在這若隱若現的恐懼籠罩之下,她突然心生了些許慶幸,慶幸自己並沒有給仇翾飛下達過什麼害人的命令。否則的話,且不說仇翾飛那邊如何如何,自己這兒估計就得提前見見血了。
氣氛瞬間僵冷了下來,盛獨峰不再繼續相問,而是眉眼微沉、似乎另懷心事;霍千里也十分識趣的閉上了嘴巴,並順勢將目光慢慢移到了亭外。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抽了抽鼻子,以一種極為複雜的口吻嘆道:「唉,也不知還得在這裡待多久。萬一是要待個數月甚至數年的,那這崖底的野果山蔬也不知夠不夠咱們分的。還有這裡的山泉水……媽的!晦氣!」
「山泉又怎麼招惹你了?至於罵的這麼狠嗎?」盛獨峰頭也不抬的問道。
「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罷了,有關……我那個渣滓師父的,」霍千里悶悶不樂的回道,「以你的年紀,應該沒聽說過她吧。不過你爹盛開平,還有絕城元秋錦、無妄台奉明那一輩的人肯定印象深刻。我的師父、大遼西澪侯霍幽,是當年初創朝天盟的三大元老之一,也因此和拓跋城的父親拓跋雄、以及另一位名叫仲天鷹的並稱為神教『三冠』。我這一身的本事都是她傳授的,神教長老之職也是拓跋城看在她的面子上給我的,同樣的……我這半生的傷痕,亦是拜她所賜!!」
望著霍千里那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盛獨峰嘴巴張了張,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了。講真的,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痛恨自己的師父,還是似霍千里這般洒脫不羈的奇女子。難道那個叫霍幽的,真的是罪大惡極到了極點嗎?
「知道我的馭狼術和狼王稱號是怎麼來的嗎?」這邊盛獨峰在胡思亂想,那邊霍千里卻是不管其他、自顧自地訴說著過往,「在我十幾歲……應該是十五歲的時候吧,我被我師父扒光了衣服,扔進了一處狼窩之中。至今我都記得,那幾十道貪婪兇惡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尖刀似的,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當我害怕的向上方看去時,我的師父,只是冷漠的和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想要出人頭地,就得先活著;而想要活著,就得先學會如何活著。扔下這句話后,她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只留下了……在狼群中拚命哭嚎的我。」
「當時的我害怕極了,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葬身狼腹了。但是……但是卻偏偏沒有,我閉著眼睛等了許久,直到一匹公狼粗暴地把我按倒在地,我才反應過來,為什麼我師父……要叫我先學會活著。」
「是啊,只要能活下去,些許尊嚴、些許凌辱又算得了什麼呢。當然,我也不是沒反抗過,但當時的我太過弱小,反抗的代價就是被那畜生直接拍碎了右臂。所以,我只能選擇了忍耐,而那群惡狼……也非常『大方』的饒恕了我的性命。」
「接下去的時日里,我努力學習它們捕食的姿勢,模仿它們進攻和打架的招式,甚至不惜捨棄人言、完全採用狼的嚎叫交流,只為不讓它們過分的欺負我。直到——我用我所學到的本領殺死了所有曾在我身上耀武揚威的畜生,我的師父才把我撈了出去。而我的這第一場噩夢,才算是告一段落了。」
「把我帶出狼窩后,我基本上已經不像個人了。師父她嫌棄的一腳把我踢進了一處山泉水池裡,然後叫了一大幫奴隸來觀摩、來羞辱我。但那時的我已經不在乎什麼了,望著那一張張下流無恥的臉,我心中所想的已不再是害怕和畏懼,而是……如何動手去殺戮。」
「正如我師父所說的那樣:不要害怕自己的醜陋被別人發現,只要把發現的人都殺光,那這醜陋便不存在了。現在回憶起來,或許她在收我為徒的時候,想要的就只是培養出一個殺人傀儡而已吧。呵,可惜的是,我終究還是一個人啊,即便我殺光了那些奴隸,即便我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贏得了漠北狼王這一稱號、麾下萬千狼賁俯首稱臣,也最終……沒有徹底喪失人性。」
「所以說,你根本就是愧對西澪侯的教導啊,」霍千里話音剛落,一道熟悉又略顯陌生的男聲突然從正南方的濃霧中幽幽響起,「她把你從戰火的廢墟中撿出來,給你食物,賜你名姓,許你生殺予奪之大權,縱為生母,其恩也莫過於此了吧?可你呢,卻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磨練、便恨她恨的入骨了嗎?唉……西澪侯啊,何等傳奇的英雄女子,沒想到竟會在選徒上瞎了眼!」
「不過沒關係,這份遺憾,就讓我曲千秋替她來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