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身體在何處

第2章

漫天紫霧混雜著烏雲低墜下來，將這片空間擠壓的更加沉鬱，凜冽的寒風撕扯著魂靈，讓人感覺到刺骨的冰冷。

漆黑的河水上盛開著朵朵殷紅的花，五片細長的花瓣外翻著，彷彿嬌嫩的血肉般，遠遠看去格外艷麗。

花叢中一座浮橋隨波飄蕩，浮橋兩側滿是昏黃的花燈，搖搖晃晃連成一線，給迷途的逝者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一對藕荷色的玉足拍打著河面，無懼這駭人的戾氣，紅色的花瓣盤踞上細長的小腿，將肌膚累得青白，似乎想要把她拉下河面，為河底這萬千枯骨再添一個同伴。

「闌珊夜，朦朧月，寂寥心曲千千闋。魂夢遠，肝腸斷，跨越千年，寄思銀漢。念、念、念。

思君切，心滴血，忘川河畔尋冥界。情難轉，義難斷，前世今生，幾多閨怨。戀、戀、戀。」

空靈縹緲的歌聲，為這裡添了幾分詭異，浮橋上的眾人駐足聆聽，奈何橋上片刻之間堵成一片，地府異樣引發上空雷聲陣陣。

艱難地維持了百萬年平靜祥和，誰曾想一出就出了個引降天罰的大事，眾人頓時亂作一團，蒼遠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意，響徹這方天地，

「忘川禁地，何人作亂？」

「我呀。」

語氣一如既往的輕佻，她笑著雙手一撐自浮橋上跳下，腳尖點在水面上，身子一轉看向天空，疾風獵獵吹動紅衣飛舞，看清她臉的瞬間語氣頓時軟了下來，

「不知帝堯仙君駕臨地府所謂何事？」

「我想他。」

靈動的眉眼顯出幾分落寞，她俯身單手捧著一朵朱曼沙華，指尖微動將之掐斷，看著它瞬間化為飛灰，接著開口道，

「這仙我不修了，送我輪迴吧。」

「可您若要輪迴必會失去仙體，百年壽命生老病死，將與凡人無異，萬年修仙路毀於一旦，可還值得？」

聽著這無聊的問題，她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這世上千萬般事，原本就不論值不值得，當年我屠戮眾生，他以命阻我助我成仙，又可曾值得？只怪我不識他真心，情債難還我不做妄想，但我欠他一條命得還他。」

「既是上仙吩咐，小人不敢不從，此後……」

話還沒說完，就看那道猩紅的身影掠過了奈何橋，古樸的大門被外力強行撞開，砰的一聲化為碎石將門口封死。

「給我攔住她！不喝孟婆湯不可入輪迴，帶有前世憶怎能去往生，破了地府的規矩，吾等是要遭天譴的！」

烏黑的天空頓時驚雷滾滾，憤怒的吼聲震徹天際，卻不能阻擋那道身影於白光中消散。

「涼竹七，你害我啊——！」

耳邊還回蕩著惱人的指責，涼竹七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剛想伸個懶腰體會一下新生的感覺，可鑽入鼻腔的熟悉的氣息，頓時愣在原地不敢再動，生怕吵醒了身邊的人，破壞了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我這麼快又能見到你了嗎，我的好師父——江子祁。

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第3章

溫暖的陽光穿透窗帘，灑在他鋒利的眉眼上，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似乎是要轉醒了，他薄唇抿成一條線，就算是睡夢之中也絲毫不肯放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嚴厲又不討喜，規矩的讓人厭煩，涼竹七忍不住伸出手描摹著他的面頰，珍惜這最後的親密相處。

她清楚的很，江子祁這貓脾氣，要是醒著，可不會讓人摸一下，害羞的時候也跑，生氣的時候也跑，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想把他抓在手心裡可是不容易呢。

不過，她也有對付他的好法子，畢竟是相處了幾百年的人，他的喜好和弱點，不會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突然感覺到一道凌厲的視線，涼竹七回過神對上江子祁的目光，陰冷的視線好似萬年冰封的山巔，帶著濃重的警惕和戒備，只一眼就讓她紅了眼眶。

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你了……

師父，徒兒只怕又要大不敬了，畢竟我付出一切，就只是為了回來瀆師啊，不過這一次，你這隻白蛾的翅膀，我不會讓任何人撕裂的。

看著懷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江子祁微微皺起眉頭顯出幾分不耐，原本僵硬的臉此刻更是嚇人，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一隻胳膊支起身子，看起來倒是頗有幾分要動手打人的意思。

內心穩如一匹老狗絲毫不慌，涼竹七縮起小小的身子假裝啜泣著，手背小幅度的不時蹭過他的腰腹，享受著那喜人的緊緻手感，倒是並不懼怕江子祁真的對自己動手。

因為江子祁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嚇人，但卻是一個極為心軟的人，對一切可愛的東西都沒有抵抗力，尤其是拿小孩子最沒辦法了。

上輩子自己就是吃了嘴硬的虧，非要和江子祁硬碰硬的剛了一輩子，這一次她就是厚著臉皮撒嬌打滾賣萌，也得把這個人死死地抓在身邊。

「哭什麼哭，再哭就滾出去！」

耳邊又響起熟悉的叫罵聲，涼竹七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的抱緊江子祁的腰身，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松雪香，享受的眯起眼睛。

恍惚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硌到了自己，涼竹七伸出手嫌棄的扒拉到一邊去，正納悶這東西怎麼如此燙手，卻感覺身邊的人渾身一震，下一秒耳邊的聲音立刻提高了一個八度，

「滾出去！」

這次是真的沒商量了，涼竹七被提著后領子丟到了床下，知道江子祁這次確實是生氣了，也沒敢再得寸進尺。

反正這個人就是這麼陰晴不定的，能再見到這個人就已經是個奇迹了，何況自己今天還抱到了他，做人不能貪得無厭。

上一世涼竹七修仙，練得正是江子祁那滅情絕欲的心法，她認識江子祁時，他已修鍊到大乘之境，這種屬於人類男性，在清晨剛醒過來時的普遍反應，她自然是一概不知。

美滋滋地走出門外，涼竹七看了看身上寬大的襯衫，湊到鼻尖嗅一嗅，聞到上面還帶著江子祁的氣味，滿意的嘆息一聲。

真是美好的一天吶！

第4章

江子祁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情緒更是暴躁，所以從來沒有人敢在早上惹他，就是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到了公司再說。

看她是個小丫頭，昨天又被她哭的煩心，這才勉強讓她和自己一起住，對於平日里不近女色的江子祁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今天居然被這個小丫頭摸了，這讓他怎麼忍得了！

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江子祁給秘書打電話，讓他立刻過來把人領走，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些，鑽進浴室仔仔細細洗了兩遍，這才穿好西裝準備出門。

然而剛一開門他就愣在了原地。

被他趕出門的孩子就站在門口，水汪汪的大眼睛血絲遍布，精緻的小臉滿是淚痕，她雙手背在身後，一遍遍的小聲念著，

「對不起我錯了，請別趕我走……」

心臟驟然一緊，江子祁瞳孔微縮咬緊牙關不知該說些什麼，動了動胳膊想要摸摸她的頭安慰一下她，卻想到自己剛才對她的惡劣態度，害怕她會畏懼自己的觸碰而不敢伸手。

兩個人就在門口僵持著，涼竹七哭到眼淚都要哭幹了，心中閃爍的星火漸漸被絕望覆蓋，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江子祁把自己趕下山，斷了師徒情分的事。

當時他也是這樣，站在山門一言不發，任憑自己如何哭喊哀求，他都沒有多看自己一眼，冰冷的彷彿一尊雕塑。

若非自己成仙之後，可窺探世間萬物，自地府里拘了他的魂靈拷打泄憤，恐怕永遠都不會想到，這個人居然是愛著自己的。

一個人天天打你打到皮開肉綻的程度，你做得好也不會誇獎你，甚至連眼神都不會多給你一個，除了必要的教學以外，懶得多見你一面，你找到的好的東西他都搶走了封印起來，看別人欺負你也不替你主持公道，整天心懷天下的守護蒼生，就連天下人都堵到山門下來殺你的了，他還勸你放下屠刀任人宰割呢！

就這樣的人他喜歡你，說出來你信？

就算是從他口中親耳聽到了這句話，涼竹七也緩了三千年才接受這個事實，那些被埋藏在太平洋般的苦痛中的，芝麻粒大小的好，被她生生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她才想起來了，最初自己是如何喜歡這個人的。

即便是位列仙班，可在這個人死了之後，自己便再也沒有痛快過，一世悲喜俱因你，如今我不想和你錯過了。

你舍了升仙的機會助我成仙，可最後我又舍了仙體下來陪你了，這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想來還真是好笑至極。

感覺有人再往後拉她，涼竹七重新打起精神，哭著甩開那人的手下定決心，就算自己抱大腿求他都得留下，卻聽到他厲喝一聲，

「誰讓你碰她了。」

……

秘書被嚇了一跳，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倉皇鬆開手，看著剛才還在和自己較勁的涼竹七，因自己突然撤了力摔倒在地上，低下頭不敢解釋什麼。

第5章

雖然是江子祁讓他過來把這孩子帶走的，但現在江子祁生氣了，他要是不想丟了飯碗，最好還是乖乖閉嘴受著。

雖然秘書被嚇得要死，但得了自由的涼竹七，卻是差點沒高興地樂出來。

江子祁這個人，說出的話沒有收回來的可能，所以讓這個男人放開自己，就已經有一半要留下自己的意思了，只要自己再添把火，重回那張床，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涼竹七感覺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嘴角流下，這才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好像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似的。

披肩的頭髮在剛才的掙扎中變得凌亂不堪，被涼竹七用力擦拭的眼睛更是一片紅腫，她嘴角延出一絲血跡，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個擺在垃圾堆里的布娃娃。

可憐的讓人心疼。

微微一愣神的時間，就被涼竹七抓住了衣角，江子祁低頭，視線落在她的手指上，這纖細的骨頭好像一捏就會斷一般，讓他不捨得用力拍走。

「師父，徒兒錯了……」

江子祁聽到她帶著哭腔的瞬間，只覺得心臟都要被人捏碎了，一股酥麻自頭頂向四肢流淌，讓他身子止不住顫抖。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師父，好似穿越無盡的時間，化為兩記重拳打在他心頭，一瞬間便讓他心軟了下來，然後他硬邦邦的說了三個字，

「別哭了。」

……

意料之中的僵硬，上一世涼竹七還無法理解，不過這一世嘛，對於這種獨屬於江子祁的哄人方式，她已經習慣了。

如果有一天江子祁真的摸摸她的腦袋，把她抱在懷裡捧在手心上，只怕涼竹七還享受不了，這種相當於折磨的優待呢。

他不是個會退步的人，無論選擇是對的還是錯的，無論前方有什麼等著他，無論他自己是個什麼模樣，都會一條路走到黑。

但只要他停步不走了，那就是他最大的讓步和妥協了。

一句話解救了實在擠不出眼淚的涼竹七，她眨巴眨巴眼睛，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屁顛屁顛跟在江子祁身後，跟剛才那個委曲求饒的模樣判若兩人。

雖然秘書已經看呆了，但江子祁卻並沒有感覺不適，他不會應付喜歡哭的孩子，像涼竹七現在這樣堅強又聽話的樣子剛剛好。

十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樓梯口排成一列，挺胸抬頭標準的跨列姿勢，更是凸顯了他們寬肩窄腰的身材，讓人看著就賞心悅目。

然而這種賞心悅目的心情，在涼竹七轉頭看向飯桌的瞬間，碎的渣都不剩。

江子祁還是江子祁，雖然沒了修為，心也變軟了不少，但他在某些方面奇怪的執著，終究還是改變不了的。

就比如說飯桌前這兩個，身穿粉紅色HelloKitty圍裙的壯漢吧，看著他們真的不會影響食慾嗎？

默默跟在江子祁身邊，涼竹七儘力不去看他們，然而看到桌子上黑褐色的麵包片的瞬間，她還是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

能把麵包片烤成這樣，確實需要點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