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鎮江潰敗
「嘶——」毛文龍咬著牙,用一個骯髒的布條緊緊的勒住胳膊上的傷口,疼的深深的吸了口冷氣,建奴給他帶來的那條長長的刀傷,鮮血再次湧出,頃刻間染透了他破爛的衣袖。
又一個建奴的白甲騎兵向他殺來,彎刀在毛文龍的頭頂劃出一道靚麗的弧線,帶著死神的呼嘯割向了毛文龍的脖子。
毛文龍已經抬不起受傷的胳膊,只能奮力一躲,卻被腳下的一具屍體絆倒,而建奴白甲怎麼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殺掉明軍主將的機會?間不容髮間,一個穿著破爛的都看不出形制的儒衫老者,揮起他手中的棗木拐杖,拐杖下去,正敲在那建奴的戰馬鼻樑上,那戰馬吃疼,悲嘶聲中轟然栽倒,將它身上的主人摔下地來,毛文龍也不等那建奴掙扎站起,大刀遞出,撲上去結果了他的性命。
趁著這個空檔,這個老頭跟頭把式的跑過來,用條骯髒的布條給他再次勒緊另一個傷口,「大帥,我們還要堅持多久?」
揮動了下手臂,按了胸前的傷口,看看近萬混亂廝殺的自己軍隊和建奴還有后金漢軍,毛文龍恨恨的道:「我也不知道那個混蛋王一寧答應的登萊水師什麼時候到,只要他們沒和我們匯合,我們就必須堅持,就必須死戰不退。」
戰場已經徹底的亂成了一鍋粥,上萬人馬死死的攪在一起廝殺,鮮血和慘叫吶喊混合在了一起,生命在這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戰爭是殘酷的,建奴來到戰場,他們是在為軍功使命而廝殺。
毛文龍手下的兄弟,其實全部是這遼東的難民,他們被帶到戰場,他們是被他們的命運推動著,為活下去廝殺。
其實現在這已經都不是理由,他們互相只要知道,對面的便是敵人,只要殺了他,自己才有可能活下去,僅此而已,只此而已。
混亂的戰鬥沒有持續多久,面對如此慘烈的廝殺,后金漢軍開始撤退了,八旗建奴也已經精疲力盡,進攻的力度也開始放緩。
這時候毛學禮(尚學禮,尚可喜之父)氣喘吁吁的跑來,看到義父沒有大礙,才舒了一口氣,滿臉不無擔憂的道:「父帥,王贊畫答應的水軍應該在三天前就到,可這大海風平浪靜的,卻不見一帆一船,怕是事情有變。」
毛仲明(耿仲明)也插嘴道:「這一次,建奴偷襲我們鎮江成功,我們已經軍心喪失,這次追擊我們的是佟養性和李永芳的漢軍,還有一少部分建奴,戰鬥力不強,我們還能堅持,一旦阿敏的鑲藍旗主力趕到,我們決難抵擋。」
毛有德(孔有德)也道:「父帥,我們還是趁著后金漢軍剛退,整理我們的人馬,趕緊退吧。」
毛文龍看看慘烈的戰場,在那裡,橫躺豎卧的幾乎全是自己的將士百姓,時不時的還有傷者在那裡呼救慘叫。
但現在圍在身前身後自己的將士,卻沒有一個願意伸出援手,拉一把自己原先的袍澤兄弟。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自己所帶的將士,其實說白了,全是遼東不願做建奴奴隸的流民,老弱婦孺佔據大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戰鬥力,而他們現在對生死已經麻木,同時,大家本就窮困潦倒身無長物,那些在戰場上還在呼喊求救的兄弟即便是救回來,也沒有醫藥,哪怕是一口熱粥給他們,反倒成為大家的累贅。所以大家就那麼麻木的看著那些往日袍澤同伴,或者是親人,在那裡輾轉哀嚎而不聞不問。
毛文龍沒有責怪活著的手下的冷血,其實,自己也不是一樣?
看看聚集在身邊還有大約四五千人馬的樣子,毛文龍再次看向了遠處的大海,那裡依舊風平浪靜,依舊沒有半個帆影,現在毛文龍真的糾結,倒底是走還是繼續堅持,堅持可能的援軍的到來?
但毛文龍的糾結不需要了,就在這時,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遠處的地平線上,一股濃密如牆的塵土衝天而起——建奴的主力,鑲藍旗的騎兵來了。
看到鋪天蓋地衝殺過來的建奴本軍,毛文龍身邊的四千多手下立刻發出一片慘叫,轉身就潰敗逃亡。
「頂住,給我頂住,不要退,和我一起殺敵——」毛文龍揮舞著手中的腰刀,聲嘶力竭的對著面前沒頭蒼蠅潰敗的手下將士大吼著。
可惜,在這個大兵壓境的時候,沒有人聽他這個主帥的,所有的人都在奔跑,都在潰退。每一個人嘴裡都發著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的聲音,張惶失措,面孔扭曲的漫無目的跑著。原本就不多的刀槍更是丟的滿地都是,那些充數的木棍,更成了累贅,所有的人,將身上哪怕是一點點份量的東西都丟掉,好讓自己跑的更快一點。
兵敗如山倒,無數所謂的明軍,就好像遇見豺狼的綿羊一般四下逃竄,一個個將自己的後背暴露給后金兵,就那麼被不足十分之一的建奴追趕著,肆意砍殺,一點抵抗的意思都沒有。
百姓的潰敗不但任由建奴砍殺,最要命的是,還衝亂了毛文龍不多的由義子親兵組成的親兵隊,讓毛文龍身邊只有混亂驚恐的人群,根本就沒了可戰之兵。
建奴已經沖了過來,轉眼之間就對毛文龍的手下展開了肆意的屠殺。
一個白甲兵,騎著戰馬,衝到了毛文龍的身前,揮舞起他的大刀,呼嘯著砍向毛文龍的胸膛,這是他看到的不多還用胸膛面對自己這些女真猛士的敵人,這樣的人,殺了才有意思。
而毛文龍右臂負傷,再也難以揮刀格擋。
一個不大的士兵橫著衝過來,手中拿著一根木棍,尖叫著:「干爺爺,快跑——」然後就捨生忘死的撲向了那個再次撲向毛文龍的白甲。
一個十五六的孩子,瘦弱單薄的身子,怎麼能抵擋身經百戰的后金精銳中的精銳白甲兵?只是一個照面,那個毛文龍的干孫子就被白甲一刀兩斷。
毛文龍的義子上百,義孫無數,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個喊著自己爺爺的孩子是誰家的,叫什麼名字,其實也根本沒看清他倒底長的什麼樣子,但這個孩子總算讓毛文龍獲得了難得的脫身機會。也顧不得看那孩子的狀況,更別提傷心哭泣,在這個亂世,在這個殘酷的年代,一條生命與一支螻蟻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死在飢餓里,還是死在流浪的溝渠里,是死在女真主子的皮鞭下,還是死在一場莫名奇妙的廝殺里,難道有什麼區別嗎,沒有,都是被人忘記的,或者是即將被人忘記的。
趁著那個小兵給自己抵擋出來的間隙,毛文龍直接拋開那白甲,對著漫山遍野的手下大喊:「不要跑,建奴不過區區一千,我們還有一戰之力,不要跑——」
但沒有人理他,所有的人都在拼盡全力的奔跑,奔跑,在所有人的信念里,即便跑不過後金韃子的追兵,也要跑過同伴。
看著漫山遍野的自己手下,被區區不過千人的建奴追趕屠殺,毛文龍已經由剛剛的大吼嚴令,變成嘶吼哀求。
拉住一個小兵,結果這個小兵若是在平時被大帥拉住,早就嚇的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了,但是今日這時,這個小兵就那麼一臉麻木猙獰,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然後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一把甩開毛文龍抓著他的胳膊,繼續向後飛奔,轉眼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父帥,父帥,事不可為啦,快跑吧。」毛仲明倒提著腰刀,衝到了毛文龍的面前,大聲的規勸還要抵抗的毛文龍。
「雲台(耿仲明的字)趕緊組織人馬建立防線堅持,等王一寧贊畫的登萊水師一到,我們就可以展開對建奴的反攻,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重新佔據林畔險要之地,我們就可以再占鎮江(丹東)恢復當初輝煌基業。
毛仲明當時焦急的稟報:「父帥,建奴攻勢緊急,右翼游擊呂世舉已經戰死殉國,鞍山衛趙副總兵也已經以身殉國,他的部下也全軍潰敗,現在事已不可為了,還請父帥趕緊撤退吧。」
「不能撤退。」毛文龍雙眼怒瞪大吼道:「我與王贊畫有約,一旦這時候我撤退而去,贊畫軍來,定然被敵所陷,那時候一切都完啦。」
這時候渾身是血的毛學禮跑了過來大聲稟報:「父帥,不要再等啦,贊畫的兵是不會來了,咱們再這樣拚死下去,轉眼就會全軍覆沒的啊,咱們還是顧著眼前吧。」
毛有德也沖了過來:「父帥,兄弟們死傷過半,已經全軍潰退,王贊畫也不見前來,我們還是撤退吧,再不撤退,大事休矣。」
「不能退,一定要等贊畫兵到,那時候我們才有機會翻身,如果今日一退,鎮江就完了,我們也就沒了立錐之地了。」毛文龍怒吼著,對著身邊依舊混亂潰退的士兵大吼:「再有退者——」剛剛喊到這裡,猛的感覺後腦被什麼狠狠的敲了一記,然後毛文龍就癱軟在地了。
毛有德當時大怒:「毛仲明,你好大膽子,竟敢殺害義父,今日我便與你拼了,拿命來。」二話不說,揮起大刀,直接沖向來了打倒毛文龍的毛仲明。
圍在毛文龍身邊的幾個心腹親兵還有義子看著丟下木棍的毛仲明,也立刻揮舞起腰刀,沖著這個殺主的叛徒砍殺過去。
這時一項與毛仲明情義深厚的毛學禮揮刀擋住砍向毛有德的大刀:「老三,冷靜,大哥不是叛徒。」
毛有德哪裡還管的那麼多,當時怒吼道:「好你個混蛋毛學禮,你還替他辯護,難道你瞎了狗眼,沒看到他殺了義父嗎?好好好,我知道你和他穿了一條褲子,今日我便連你也一起殺了,為大明,為義父除了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一邊吼著,一邊死命揮刀亂砍,一副與敵同歸於盡的打法。
毛有德拚命,一時間砍殺的毛學禮步步後退,毛學禮身邊的親兵一見自己主將危險,當時也不顧毛有德是他主將的兄弟,也一擁上前,紛紛加入戰團。
而毛仲明的親兵也紛紛挺刀,死死的保護住自己的將主,一旦有衝過來的人,立刻揮刀砍殺。
這下子算是徹底的亂套了,山下建奴追殺著殘餘的潰敗明軍肆意砍殺,這裡明軍中樞又起內亂,一時間殺的是天昏地暗。
正在這危機時候,毛仲明大吼一聲:「都給我住手。」
但他的話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大家依舊廝殺酣戰,如此下去,毛文龍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軍隊家底,在這林畔邊上就將徹底葬送,從此再無東江鎮。
毛仲明這時候算是真的急了,猛的將倒地昏迷的毛文龍提起來,直接推向了殺紅眼的毛學禮。
毛學禮一見自己義父被推到面前,嚇的趕緊收住大刀,下意思的伸手接住毛文龍的身體,生怕再次壞了義父屍骸遺體。
就這一緩的時候,毛仲明大吼道:「老三,背著昏迷的義父撤退,老二,還有沒死的,願意為義父灑盡這一腔熱血的兄弟,跟著我為老三斷後。」然後也不等大家回答,揮舞起大刀,向衝過來的建奴騎兵迎戰上去了。
被毛仲明這一聲吼吼醒的毛有德,這才明白了大哥的心思,趕緊伸手向義父的鼻子底下探去——毛文龍還有深沉的呼吸,當時愧疚的向沖遠了的大哥吼道:「大哥,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毛仲明揮刀砍翻一個建奴,對著身後吼道:「別他媽的廢話,別他媽的磨磨唧唧,義父突不出去,我做鬼也要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