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風與我如相識
【一】《虞美人.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春花秋葉何時了?
斷送情多少。
不勝清怨滿東風,
為憶多情,閑步小簾櫳。
殯葬了外婆,外公便讓文秀留下,一邊養病,一邊幫著料理家務。
這一天,孫知之被隔鄰王寺丞邀到天寧寺賞菊花去了,須日落方能歸來。
文秀在書房歇息了片刻,也覺無趣,便從書房出來,信步朝後花園走去。
步入園門,但見佳木蔥蘢,奇花爭艷,湖石疊翠,綠水生鱗,蝶飛蜂繞,滿園錦繡。游目四顧,遠遠望見秀溪亭上有一素衣女子倚欄沉思。文秀仔細看了,心中一陣狂跳,那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魂縈夢繞的心上人?
文秀便穿花度柳,向亭中奔去。
【二】《嬌紅記》孟稱舜.詩
枝頭好鳥亂啼秋,
獨坐花前自慘愁。
我亦有心無處訴,
只應回首淚沾袖。
自打議親不成后,文嬌也是滿腹苦水,度日如年。
祖母過世,文秀來奔喪。殯葬期間,她和文秀是不能見面的。
今天,祖父被王寺丞的家僮持帖子來請去散心去了。文嬌心繫文秀,本想去書房找他,又覺不妥,便在中堂轉了一會兒,又到母親屋裡看了看。直到午後,也不見三哥,便少情無緒地獨自到秀溪亭上想心事去了。
【三】《青門引.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乍暖還輕冷,
風雨晚來方定。
庭軒寂寞近九重,
殘花落盡,添卻去年病。
追思舊事復難醒,
人去重門靜。
那堪婚姻間阻,
銀河望斷雙星影。
[九重:九九重陽節。]
溪水自假山流至亭下,形成小潭。落英繽紛,菊瓣片片,落入水中。
文嬌不禁看得呆了。自祖父拒婚之後,她日夜盼著文秀的音訊,只恨無魚雁傳書,怕只怕文秀在絕望中另擇新人。
但令文嬌不解的是,既然外公喜歡文秀,為何要斷然拒絕這樁婚事呢?她想得頭都痛,便不去想它,只好強迫自己再去看那在水面上掙扎的片片菊花……
忽聽得曲杠上響起腳步聲,她並未在意,還以為是哪個丫環過來照應。但心裡的感應又覺得隱隱不對,水面上映出了一個相思的倩影,她不敢回顧,怕是幻覺,心頭只能撲撲亂跳。隨著清風,身後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似曾相識燕歸來?」不,應該是「慣曾相識燕歸來!」這嘆息是如此地熟悉,以至於文嬌心為之顫!
文嬌急忙轉身,四目相對,卻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半晌,文秀方揖問道:「妹妹別來無恙?」
文嬌見文秀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又思量著他一路風雨顛波,又幫著料理外婆的喪事,他的病體怎能支撐,心疼地說:「你來此何干?」
可文秀卻理解錯了,聽了后心便涼了半截,頓時氣噎淚流,說道:「日月未久,你如何相忘?自別離后,愚兄行止坐卧,沒有一刻不思念著妹妹,中間請命於嚴君,冀希望於媒妁。可蒼天竟不從人願,空辜負了愚兄夙望。如今我費盡心機,百計重來,怎麼竟換來你『再來何干』之詞,唉!我真是失策。」
文嬌見文秀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正欲解釋。文秀卻盯住文嬌又道:「我為你捱不完長夜永漏,我為你迎風落淚,對花傷悲,一想到婚姻不遂于飛,便常想以死相從。莫非妹妹變心了不成?」
文嬌含淚道:「三哥之心,果如金石,妹怎能忘懷?妹怎能有變?」
文秀聽了,動情地將文嬌擁入懷中,閉目喃喃道:「妹妹,不要說了,是我錯怪你了,從今往後,咱倆更應心心相印才是。」
文嬌嚶嚶而泣,文秀百般撫慰,方才止住。
文嬌又問及文秀病情,文秀則把遇李花嘴如何使計,自己如何裝病,以及張師婆母子來家跳神逐鬼,讓遠避北方之始末,詳詳細細講述一遍,引得文嬌哭一陣、笑一陣……
二人相依相偎,互訴離別之苦,相思之情。不覺金烏墜落,玉兔東升,估計外公也該回來了,二人只得相攜出了園子,各自回到房中。
【四】《不是路.嬌紅記》孟稱舜.詩
賞遍芳叢,秋色年年好處逢。
菊香送,酒闌人散夕陽中。
入簾櫳,堂前頓首忙趨奉。
一會兒,聽得車馬雜沓喧鬧聲由遠而近,文秀知是外公賞花歸來,便到中堂拜謁。
孫知之剛剛坐定,就見文秀挑簾進來叩拜。
孫知之關心地說:「厚卿體弱,以後不必拘禮,你回房間早些休息去吧!」
不知是拒婚有愧,還是本就疼愛外孫,外公和舅妗對文秀更加地關懷備至,日日問寒問暖。沒幾日,文秀就恢復了元氣。
他也曾假意辭行,孫知之覺得他做事歷練老成,便苦意相留。文秀半推半就,也就安心住了下來,一晃便是月余。
文秀乘空間便與文嬌或賞花作畫,作詩填詞作,或是水邊月下,談情說愛,兩人間的感情日加深厚。
【五】《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此地睽違已隔年,
重來門戶尚依然。
清風與我如相識,
時遣流鸞奏管弦。
這日,文秀料理了府中事務,便悄悄過後院來到文嬌繡閣。
只見閣中篆煙裊裊,馨香馥馥,紫紗綉帳低垂。文秀以為文嬌在帳中睡著,便躡手躡腳過來輕輕掀起帳幃,一看卻是空的,只見牙床綉帳,錦衾角枕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文秀坐在床邊,盡情呼吸著這滿床的香氣,痴迷地撫摸著錦衾綉枕,彷彿撫著心上人光滑的玉體一般。猛然見枕畔露出兩彎光彩奪目、花團錦簇般的小鞋。
文秀俯身端詳,見那鞋上的花邊一層套一層,精細得快看不出來,再細瞅,藤蘿魚鳥博古走獸,行雲海浪萬字回紋,皆有姿有態,精整不亂。文秀如獲至寶,輕輕拈起,置於掌心,就覺得異香撲鼻,賽兩朵花兒,又軟又輕又俏又柔,彎彎的似一對如意金鉤。
文秀越看越愛,見四下無人,便將那小鞋放入袖中,快步返回自己書房,將鞋兒放在自家枕下,只待夜深人靜之時在燈下仔細把玩。藏好小鞋,出來到中堂與外公聊起天來。
【六】《嬌紅記》孟稱舜.元曲
二八花容侍女身,
隨他無事度芳春。
也知一種傷情思,
秋波暗裡去撩人。
女人為了佔有「愛」,不惜傷害任何人;男人卻並非個個能做到「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這應該是「痴心女子負心漢」的另一種詮釋。為了檢驗文秀是否是個「薄情人」,文嬌不惜犧牲紅英。
紅英與文嬌同年同月生,高矮胖瘦皆相同。紅英天生有一番野趣,喜謔浪、善應對、快談論,文才詩情不亞於文嬌。也就是說兩人的模樣相近秉性不同——孫文嬌清麗豐潤,持重少言;紅英俏麗潑辣,快人快語。
文嬌從小就喜歡文秀這個小表哥,只是已經分開了十年之久,表哥的性情是否改變?文秀剛來到文嬌家后,文嬌成天為此事傷心地不行。紅英看到后,就給文嬌出主意,讓自己去勾引文秀,看看文秀對文嬌的愛心到底有幾分。
隨後的幾個月里,紅英便刻意打扮自己,每日里青螺秀黛,衣惹熏風。與文秀中庭相遇,定要調笑一番才罷。有幾次,文秀幾乎被她撩得性起,只因文秀心中只有文嬌,才剋制住自己。
文嬌撞見幾回,文秀一見她便面有窘色,而紅英卻毫不忌憚,動手動腳,言笑戲謔。
太夫人生前,也見過幾迴文秀和紅英的調情,但她不制止。因為紅英一直想嫁給孫知之為妾,都因太夫人的阻攔而沒有成行。如果文秀能看上紅英,也了卻了太夫人心中的這塊心病。
了卻了祖母的心病,而文嬌的心病卻在與日俱增。文嬌認為自己幹了件傻事,有點「引狼入室」,「弄巧成拙」了。
文嬌感覺紅英的戲有點過,也可以說有些假戲真做了。總感覺紅英好像真的喜歡上了文秀,或者,這根本就是紅英的一個圈套?
但,紅英確實在演戲,但假意地勾引,也惹得自己春心蕩漾,有時也恨不得真的把文秀搶到自己手中。每次文秀的來去,也都令紅英不安幾日。
文秀來,她又高興又嫉妒。高興的是,能經常看見這個風流倜儻的粉面郎君,且還能與他調笑隻言片語,即便是說不上話,多看上幾眼也是好的;嫉妒的是,文秀心中只有文嬌,日夜只想討好她,對自己不過是敷衍幾句,全然不放在心上。
這次文秀奔喪重來京城后,紅英白日里總尋機與其相見,或言語調笑,或飛波傳情。文秀倒也有所回應,這紅英便自以為得計,覺得文秀與己兩下關情,心有靈犀,所以越發往書房這邊走動得勤了,也分外打扮得俏了些。
今日她見夫人和文善在陪著老太爺說話,便悄悄溜出來,想看看文秀一個人在做什麼,見門扉虛掩,想文秀定在讀書作文,便滿面春風地輕輕推門進來,四下觀看卻不見其人,好生無趣,又到書案前翻看了一會子詩稿,仍不見其回來。便又掀簾進寢室里轉看,只見裡面整理得井井有條,乾淨爽利,心中十分羨慕,款步來到床帳旁邊坐下,順勢往裡一躺歪在錦被上,心想:「我紅英何時能有自己的心上人同衾共枕,也不枉為女兒身,活這一生一世了。」想著,想著,眼淚便淌了下來,伸手摟了那綉枕往臉上靠,像似擁了情郎一般。
正在情不自禁之時,手兒卻碰著一件綿綿軟軟的東西,拭淚看了。呀!是一對嬌小玲瓏、剛剛三寸的繡花鞋兒,忙取了細看,這分明是小姐的繡鞋,怎麼會在這裡?紅英邊想邊用帕子將繡鞋兒包了,又把弄亂的床幃整理好,便悄沒聲地溜出了書房,朝後院文秀繡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