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南地北雙飛客

至順三年[1332年]春節剛過，雲南平亂大軍返回了各自的軍營。

軍隊撤後不久，當地部族又起騷亂。烏撒羅羅蠻殺戍軍，掠良民。祿余又趁機復出，與之合兵，殺烏撒宣慰使伊嚕、東川路總管府判官嘉琿迪等二十餘人，率兵出擊羅羅斯，侵犯順元路[今貴陽市]。

雲南行省遣都事諾海、鎮撫欒智等奉詔前往撒家關詔諭祿余，並授之參政為誘餌，祿余拒不接受，並對諾海軍隊進行突然襲擊，諾海拼力與之力戰，亂賊便撤退了。

當晚，烏撒兵進入順元境，左丞帖木兒不花領兵迎戰，諾海再次上陣宣詔，被刺殺，帖木兒不花也受重創，於是倉皇收兵而退。

祿余的攻州破府，聲勢浩大，雲南省再一次鼎沸。

【一】《攻心術》馬謖.語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心戰為上，兵戰為下。

文宗接得急報，很是憂慮。他立即召見汪壽昌，問道：「雲南之亂才平不過數月，今祿余又糾集餘黨復叛。朕與眾大臣商議應對之策，眾人七嘴八舌，或剿或撫，莫衷一是。愛卿久在雲南，必有良策以教寡人。」

壽昌奏道：「祿余復亂，實與宗王反叛不同。川滇邊地，漢夷雜居。漢人常以大族而欺負蠻夷，蠻夷又人性慓悍好打鬥，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加之官府處理不當，無賴之徒便趁機興風作浪，騷擾地方，而實無與朝廷作對之意。故若專以大軍征剿，實費時費力。師出則彼沒，師回則彼出。山高路遠，水深林惡，終難收全功。微臣愚意，應取諸葛孔明平蠻之法，誠之以信，惠之以利，攻心為上，恩威並施，使其心服口服，方能永久太平。」

文宗贊同汪壽昌的建議，命其速赴雲南處理此事。

【二】《賣炭翁.上闋》白居易.詩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

汪壽昌坐著馬車來到城外。路上的雪很厚，有一尺多深，有的地方還沒有人走過，因此車馬行走得非常艱難。

走了一個時辰，也沒有走出多遠的路，汪壽昌想讓車馬休息一會兒。看到有一個賣炭的老翁坐在路邊休息，便讓馬車停了下來。

汪壽昌走下了馬車，來到賣炭翁的身邊。學著老翁的樣子，坐在雪地上和老翁聊起天來——

「賣炭翁，

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

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

身上衣裳口中食。」

【三】《賣炭翁.中闋》白居易.詩

柳好好趕緊讓如煙拿了個墊子給汪壽昌，讓他墊在屁股底下，避免受涼。

汪壽昌想讓老翁墊上，老翁朝汪壽昌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滿是碳灰的衣衫說：「你墊上吧。」

汪壽昌本想和賣炭翁聊聊天，但看著寒風中微微顫抖的白頭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可憐身上衣正單，

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

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

市南門外泥中歇。」

【四】《賣炭翁.下闋》白居易.詩

正在此時，有兩個得意忘形的人騎著快馬奔了過來——

「翩翩兩騎來是誰？

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

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

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綃一丈綾，

系向牛頭充炭直。」

[敕chì詔書]

他們是誰啊？如此張狂。原來是皇宮內的太監和手下，太監手裡拿著文書，嘴裡卻說是皇帝的命令，吆喝著牛朝皇宮拉去。

一車的炭，一千多斤，太監差役們硬是要趕著牛車走。老翁是百般不舍，但又無可奈何。那些人把半匹紅紗和一丈綾，朝牛頭上一掛，就算充當炭的價錢了。

汪壽昌憤憤地說道：「這和強盜有什麼區別嗎？我們何必再去維護這樣腐朽的政府？我怎麼再有信心去為這樣的朝廷賣命？」汪壽昌鬱悶的不得了。

【五】《行路難-上闋》李白.詩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劍四顧心茫然。

汪壽昌這次回四川，走的是西路。從京城出發，經山西走陝西，便可到達四川。

由於大雪封山，他們走了一個月，才來到了太原路，太原路總管張立之接待了他。張立之是汪壽昌多年的好友，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他不惜金錢，設下盛宴為之餞行。

金杯里裝的名酒，每斗要價十千；玉盤中盛的精美菜肴，花費需要萬錢。「嗜酒見天真」的汪壽昌，這要是在昔日，光因這美酒佳肴，再加上他鄉遇知己，肯定是會「一飲三百杯」的。

然而，這一次他端起酒杯，卻又把酒杯推開了；拿起筷子，卻又把筷子撂下了。

他離開座席，拔下寶劍，舉目四顧，心緒茫然。

【六】《行路難-中闋》李白.詩

欲渡黃河冰塞川，

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

忽復乘舟夢日邊。

想渡黃河，冰雪封凍了這條大川；要登太行，莽莽的風雪早已堵塞了山路。

真是生不逢時，而自己如今已年老體衰，再不努力，更待何時？

此時，他的腦海里出現了兩個大人物：一位是呂尚，九十歲在磻溪釣魚，得遇文王；一位是伊尹，在受商湯聘前曾夢見自己乘舟繞日月而過。想到這兩位歷史人物的經歷，希望能給自己增加信心和希望。

【七】《行路難-下闋》李白.詩

行路難！行路難！

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

直掛雲帆濟滄海。

世上行路啊，到底有多麼艱難；眼前的歧路又那麼多，我該怎麼走？

汪壽昌的思緒在尖銳複雜的矛盾中再一次迴旋。但是，倔強而又自信的汪壽昌，決不願在離筵上表現出自己的氣餒。他那種積極於世的強烈願望，終於使他再次擺脫了對前途的彷徨，唱出了充滿信心與展望的最強音：「相信總有一天，定能乘長遠風破萬里浪；高高掛起雲帆，在滄海中勇往直前！」

【八】《摸魚兒.雁丘詞》元好問.詞韓正皓.曲鄧麗君.歌

五月的中旬，汪壽昌一行來到晉寧路[今臨汾]。

柳好好掀起車簾朝外張望，恰巧看到路邊站著一人，腳邊擺著兩隻大雁。柳好好忙說：「我們去買只大雁吧！給大人補補身子，大人最近可消瘦了許多。」她讓車夫停了車。

柳好好和如煙下了車，好好問道：「你的大雁是賣的嗎？」

路人說：「是啊。」他興奮地跟柳好好敘述著他捕捉大雁的經過，「今天早晨，我捕獲一隻大雁，剛把它殺了，另一隻脫網的大雁，悲鳴著不肯離去，竟自投地而亡，你說怪不怪。」路人說得眉飛色舞。

柳好好一聽，怒道：「你就不應該殺他，你殺了她的愛人，她當然不能活了！你這人可真狠心！」路人被罵的莫名其妙。

柳好好買下了這兩隻大雁，上了車。

一上車，柳好好就感嘆了起來，「天哪！人世間的愛情到底是什麼？竟然會令這兩隻大雁以死相許！」柳好好激動地說，「南飛北歸，不管路程多麼遙遠，他倆都比翼雙飛，不管是春來秋去，他們都相依相隨。可是，在人世間，很多人還不如鳥兒呢。」

柳好好愛憐地看著這兩隻大雁，喃喃地說道：「是啊！你形影不離的愛人死了，你也明白，孤單的自己再去走遙遠的路，還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和愛人死在一起。」柳好好自說自話地嘮嘮叨叨個沒完。

柳如煙聽得懵懂，只能茫然地看著她；汪壽昌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看著她。

到了驛站，驛官告訴汪壽昌：「文帝駕崩了。」

汪壽昌吃了一驚，「兩個月前還好好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柳好好和如煙一人抱著一隻大雁來到郊外。

這汾水一帶，本是泰定帝和文宗皇帝當年巡幸遊樂的地方。每當皇帝出巡，總是簫鼓喧天，棹歌四起，那是何等地熱鬧。而如今卻是冷煙衰草，一派蕭條的景象。皇帝已死，招魂也無濟於事。女山神因之枉自悲啼，而死者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柳好好找了一處山丘，埋葬了這兩隻殉情的大雁，堆起石頭作標誌，稱之為「雁丘」，並為此寫了一首《雁丘詞》。

[歌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柳好好對身邊的小如煙說：「雙雁生死相許的深情連上天也會嫉妒，殉情的大雁決不會和鶯兒燕子一般，死後化為一抔塵土的。」

小如煙說：「那我也要像大雁一樣。」

柳好好看了小如煙一眼，說「對！留得生前身後名，與世長存。」

柳好好看著遠方，淡淡地說：「希望後人能狂歌縱酒，尋訪雁丘故墳，來祭奠這一對愛侶的亡靈……」

【九】《醉西施-上闋》元曲

花含笑，柳帶羞。

舞場何處系風流？

加人病黃鳥枝頭，

助人愁渭城衰柳。

滿眼春江都是淚，

流不盡那許多愁。

元文宗死後，遺詔立明宗之子。但燕鐵木兒為了控制朝政，非立明宗次子，年僅七歲的懿璘質班為帝[是為寧宗]。寧宗僅做了五十三天皇帝就死了，於是文宗皇后卜答里立臨朝。

燕鐵木兒又與群臣議立文宗子燕帖古思為帝，但皇后卜答里立不同意，主張立明宗長子妥歡貼睦爾。

妥歡貼睦爾是在明宗和世?顛沛流亡的過程中出生的。他的童年時代可謂歷盡坎坷，多災多難。

天曆元年[1328年]，文宗迎哥哥和世?回大都繼承大統。本想父親登基后，妥歡貼睦爾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但誰知這卻是一次死亡之旅，在半路上父親被下毒害死了，母親也慘遭殺害，年僅十歲的妥歡貼睦爾幸免於難。

然而，噩夢並沒有結束，叔叔文宗重登皇位后，他很快下詔宣布，妥歡貼睦爾不是明宗的親生兒子。就這樣，妥歡貼睦爾再一次被流放於高麗大青島[今朝鮮開城]。很顯然，策劃這場陰謀的就是他的叔叔文宗圖帖睦爾。

第二年，妥歡貼睦爾又被遷居於廣西靜江[今桂林市]的獨秀峰，居住在一座叫大園寺的寺廟中。在這裡，他受到一位秋江長老的細心教育。高僧傳授給妥歡貼睦爾的不僅是佛法，更多的是儒家文化。在元朝的皇帝中，恐怕只有文宗和妥歡貼睦爾可以寫漢詩，說漢話。

至順三年[1332年]六月，在外流放三年多的妥歡貼睦爾終於可以回大都了。燕鐵木兒派專人去靜江迎妥歡貼睦爾入朝繼承皇位，並親至良鄉[房山區良鄉鎮]迎接，陳述迎立之意。

在大都近郊良鄉的迎接儀式上，他與權臣燕鐵木兒總算相遇了。

燕鐵木兒與妥歡貼睦爾並馬徐行，還用馬鞭指指點點，告訴少年妥歡貼睦爾朝中之事，氣焰很囂張。妥歡貼睦爾只有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這時的燕鐵木兒不禁產生了疑懼，懷疑眼前的這個少年居心叵測，深恐妥歡貼睦爾即位之後會追究明宗被害之事。而實際上，只有十三歲的妥歡貼睦爾只是因為年幼和畏懼，所以才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妥歡貼睦爾終於回到了大都，回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然而，從流亡生涯到皇權加身的坎坷之路還沒有結束。在燕鐵木兒的授意下，很快就有太史上言，說妥歡貼睦爾不可立為皇帝，立則天下大亂。這樣一來，妥歡貼睦爾即位之事，就又被耽擱下來。也就是說，只要燕鐵木兒在，妥歡貼睦爾是當不上皇帝的。

在皇位空缺期間，一切軍國重事均決於燕鐵木兒，實際上他擁有了皇帝之權。

【十】《醉西施-下闋》元曲

若得歸來后，同行共止。

即使牡丹花下死，

就是做鬼也風流。

東風一夜輕寒透，

報道桃花逐水流，

莫學東君不轉頭。

然而，僵局的打破頗具戲劇性。因燕鐵木兒的生活極其荒淫，妥歡貼睦爾的到來又使他心煩意亂，讓他更加沉迷於酒色。由於縱慾過度，不久便體虧溺血而死。

此時，妥歡貼睦爾才得於即皇帝位於上都，即元惠宗。

燕鐵木兒雖死，但其家族勢力仍舊把持著朝政。惠宗以其弟撒敦為左丞相、子唐其勢為御史大夫。不久，又立其女伯牙吾氏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