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伶幼女淚無言
「妗兒見過表哥。」面前的少女弱風扶柳之態,細細的腰讓紀洲義有些懷疑她福了這個身會不會就斷掉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少女行完禮還是好端端的站在那。
「咳……嗯……表妹住得還習慣嗎?」紀洲義收回飄走的思緒,少年人才剛剛懂事,對外界的學習不過是同齡人口中聽到的和書上讀到的那樣淺薄,但依好友眼光來說,這表妹也算是中上之姿了。
「多謝表哥挂念,妗兒很好,多虧了姨父姨母的照拂。」說著,便又福了一禮,看得紀洲義直皺眉頭,少年人總想著快些長大,學著那些老學究皺眉,背手,似乎就長大了一般,倒是令小小年紀的孩子眉心刻了一道紋。
這表妹怎得這般多禮,倒顯得自己不善了。紀洲義如此想著,便不欲多言,擺擺手便越過施肜妗走了。
紀洲義常接觸的女子除了母親、奶娘,丫鬟不算上的話,也只有琳瑩那丫頭了,琳瑩母親身份低微,生了她便撒手去了,她雖有公主名頭,卻過得連侯府丫鬟都不如。
初次見面還是紀洲義六歲之時,那時弟弟紀航義剛剛出生,他去給那時的太子隨胤帝做伴讀,隨胤帝乃當今的爺爺,是當皇后唯一的兒子,行二。
那時看到一個灰撲撲的孩子被一群錦衣男童女童追著撞上來時,從未習過武的紀洲義完全反應不過來,兩人一起摔滾在地,紀洲義倒霉些,不僅後腦撞到了鵝卵石,背還被剮出了一道長痕,登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母親?」紀洲義聽到耳邊啜泣的聲音睡得極不安穩,加之後腦鈍鈍的痛感,更是難受,努力掀了掀眼皮,看到的是一抹紫色,模模糊糊,如何眨也看不清楚。
「洲兒!洲兒怎麼樣?」果然是母親的聲音,雖然模糊一片,但母親似乎傾下身子靠近了自己,脂粉混著熏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娘……孩兒為何看不清你?」紀洲義乾裂的唇瓣一張一合,侯夫人幾乎將耳朵貼到他唇上才勉強聽清,這一聽不得了,嚇得侯夫人本就慘白的臉色多了抹青灰。
「小……小汶,快去把劉太醫請來,就說少爺醒了卻視物不清了,快去,快去……」侯夫人失態的捂著臉哭著,聲音不住的發抖,放在心尖尖兒上護著長大的兒子一朝變成如此模樣,讓她如何承受,宮裡把侯爺叫去安撫還沒回來,她真的是急得快要昏厥過去,卻又強撐著一口氣。
「母親莫哭,估摸睡一覺就好了,惹得母親傷心……咳……」才講了這些字,紀洲義便覺得一陣眩暈,感覺天地都在旋轉,腦袋也一陣一陣的晃動,「水……母親……」
強撐著喝了水,暈眩過去之後,紀洲義才將剛才的話說完,「惹得母親如此傷心,豈不是孩兒的罪過?將來百年之後,閻王殿前恐怕討不了好。」
因著有望鄉閣的存在和傳說,民間更多的是知道冥界而非天界,天界神仙不管世人疾苦,冥界卻是人死後歸所,更息息相關些,又不是想得道升仙,冥界的震懾力還是要高於天界的。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咱們家雖然沒有什麼大功德,那些神佛菩薩,地藏土地的哪一個的供奉朝拜少了?若是他們還不護著你些,不供也罷!」
「母親也是糊塗了,人的命數早已定下了,如何能說是神佛之錯?母親且寬心,先前聽母親說乃是院正劉太醫替兒子診治,兒子哪有不好的道理,母親且去歇息,兒子也想睡一會兒。」
「好……聽你的。」侯夫人幫紀洲義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到外間去了,孩子昏迷了一日才醒,自己也一日沒合眼了,便靠在桌邊睡著了。
…………
「上次可算是無妄之災了。」紀洲義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喝了不知道多少葯,每日連書也不讓看,太醫才說可以下床,連路都沒能走順溜,就被召進宮裡,被太后和皇后還有一眾皇子公主們強勢圍觀。
「可不是呢,這幾個皮猴兒鬧著玩怎麼就把興文侯世子給撞傷了,博兒早就好生訓了他們一頓。倒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本是進宮來陪博兒讀書的,倒是不打不相識了一場。」皇後用帕子掩唇笑著接了太后的話茬。
「亦廣在這裡同世子賠不是,都是亦廣未曾約束弟弟妹妹,累了世子受傷。」站起來的是坐在殿下首位的皇子,面色雖有些蒼白,但卻不掩一派君子之風。亦廣正是二皇子的字。
按理說是及冠之時由嚴父或者恩師取得,二皇子雖未及弱冠,但其恩師齊老先生喜愛非常,加之他身為皇子四處行走,為了方便便取了這字。
二皇子名諱司智,齊老先生曾說他有攬天下學識之智,也望他有懷天下蒼生之胸懷,故而取了個廣字。
「二皇子言重了,是洲義不才才是,希望沒有攪了眾位皇子公主的興緻才好。」紀洲義起身行禮,雖然他年紀尚小,但自小同達官貴人打交道,什麼時候還說什麼話心裡還是門兒清的。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孩子倒是難得謙遜有禮。」太后慈愛的看著紀洲義,眼裡滿是欣賞,不過一瞬便嚴厲起來,「斯尋還不出來同興文侯世子賠不是,將人撞了還待著安心嗎?」
只見最下首的位置前站著一個瘦小的雙丫髻女孩,枯黃的發間沒有一絲珠翠,穿著明顯要寬大的錦衣華服,月黃色的衣衫襯得本就臉色蠟黃的她更顯得憔悴。
被稱為斯尋的女童哆哆嗦嗦的向前走了一步,不曾想几案同椅子間的縫隙扯住了她的衣擺,頓時進退不得,只得就地朝紀洲義跪下,低垂著的眼眸內蓄滿了淚水,卻又不敢讓它掉下,這個人抖如篩子。
這下可讓紀洲義駭得不行,他如何能受皇室公主如此大禮,急忙一步避開,便大步步到這斯尋公主身邊,用袖子包了手扶著那公主的手肘,又小心翼翼的將衣擺從几椅間扯出,這才溫聲道:「公主不必多禮,只是一場烏龍,洲義如何能當得如此大禮?豈不折煞了在下?」
那公主嘴唇囁嚅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緊緊得咬著唇瓣,紀洲義看在眼裡,雖然以他的年齡尚不明白為何這個公主會遭受如此待遇,但不妨礙他對皇室中人的態度,恭敬而疏遠。
「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太后恨恨道,這件事累的自己的乖孫二皇子被皇上吃了一次落掛,如果沒有這個喪門星,怎麼會出這檔子事兒?這個興文侯世子也將是二皇子日後極大的助力,出了這事兒,興文侯指不定就不讓孩子入宮伴讀了!真真可恨!
「皇祖母莫惱,尋兒不過性格軟了些,日後多讓她見些人,自然會好些。」二皇子站出來替斯尋公主說了句話,成功的將她欲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阻了回去,她明白若是哭了,日後更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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