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這位娘子,請勿解衣(上)修

001 這位娘子,請勿解衣(上)修

「……這位娘子,請勿解衣。」

鄭歸音聽到這句話前,她進了明州城外的鄭氏貨棧,開始查帳。不一會兒她進了後院內室休息,獨自開了妝盒,在鏡前烏髮半解,她纖指隨意撥下了一支對蝶烏金釵。突然卻聽到了尷尬的這句話。

她意外之時,看到寶相花妝鏡里映出來的一團模糊人影。鏡子里竟然不是她自己的容貌,而是一個陌生人,看起來是在蕃珠簾後站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

珠簾倒映出了他的面容俊美,高大風流。

「這位娘子,請勿解衣。」

「……」她的眼神也凝固了,她有兩根手指正解了衣扭準備換衣。

他背著身,無奈又把這話重複了一遍。咣啷一聲,她把釵子向漆盒裡一丟,幾顆鑲珠子彈起半天高。床后的傅映風側過眼角看著這位背影嬌弱的小娘子——就見她在鏡子里冷笑地盯著他,問道:

「你是什麼人?」

「……鄭娘子不知道?」

他忍著,但她分明聽出,他的聲音中透出比她還要隱忍的三分惱怒,不僅如此,還比她多了三分世家公子的矜持,更有三分居高臨下的威壓。

他這比她還要憋屈的感覺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間在鏡中認出了這個人的側影。他可不是街邊上無品行、無家產的卑鄙男子,他也不可能想借鑽進她的閨房佔個大便宜,做鄭家的女婿!

他是傅府的九公子。這時,她就回想起紀府僕婦被趕下船時還在叫喊的話:「歸音娘子。這是老夫人和你的親姐姐四夫人的信。四夫人信里可是為你說了一門絕好的親事。三年前的事完全是誤會,你就要嫁給傅九公子了,何必記三年前的舊仇?」

她根本不屑去接送來的這封信。沒料到半個時辰后就在自己閨房裡撞上這位傅九公子?

她冷笑了。

傅映風知禮地側著頭沒去看她卸妝解衣,但他極精明地盯著簾上珠光的倒影,看到了這商戶女子坐著不動半點沒有驚慌的樣子。

她不像是要逃出去,也不像是要驚動僕婦鬧起來。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她丟了釵后,似乎盯了他兩眼。她那模糊的臉浮出詭異模糊的笑。更要命的是她一雙縴手抹了點香露后,懶懶停在了頸下的圓領襟口上,竟然是不撥釵了要繼續解衣的模樣。

「鄭娘子!」

他猛然回頭,不悅地盯視她。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春日暖風吹起一角帷帳,照亮了內室。他就怔然於她在斜陽下的清艷美色。

這鄭氏女子生得一張桃花粉面,嬌艷出塵,如同二月春日窗外枝頭新綻的花兒。她的艷色在泉州城來的士子詩作里頻頻出現,連他都聽說過,平常覺得是誇大其詞,此時見了真人只覺得那些艷詞形容不及萬一。

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竟然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的。

說那雙眼黑漆漆亮晶晶生得極好,眼光卻太直露了些,不是大家閨秀如珠似玉的含蓄之感,燕婉徘徊之意就更不要指望了。但她也不是那種粗俗的直白,那眼神倒叫他想起了冬日書房裡的午後。

雪瓷炭盆燒著了幾塊極上等的香炭,火上架著巴掌大錫壺美酒。外面的雪粉卟落落地下著,悄悄沾在了烏翅木雙層寮窗外。

那小小的兩團炭火在盆中燒得極旺極盛,就像她的這雙眼。這雙眼滲著酒香醉意,又暖又甜,那火苗兒不知不覺地隔絕了冰霜天地的寒意。灼熱到了他的心頭。措不及防地燒了起來。

「……」

他看呆了。

「你……在泉州做過洪大人的外室?」她這樣的容貌倒是可惜了,他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室內一靜,她在鏡中冷笑了:「這位公子,你到了我的家裡,對我說這樣的話,你覺得妥當?」

他也知道失言,生怕她誤會他看中她,見色起意的心思,當即就要反問:「我今日被困在這裡,難道不是鄭娘子的主意?你——」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早就不耐煩地就以牙還牙:「圖謀不軌的明明是你!難不成你以為,我被你的小舅子許文修陷害,暫時嫁不出去,我就會願意花錢在外面養著你做外室?」終於她轉過身坐著板臉,「你回去告訴許文修!我就算是剃了頭當姑子去,也不會和他一樣做這樣不知廉恥的事!」又瞪他,啐著,「狗腿子!」

「……」第一回發現自己還能做外室的他忍著,眼睛掃過緊閉的房門還有四面格窗,隱約聽到了鄭家僕婦和家丁們在前院的說話聲,整座鄭家貨棧全是她的人。他只能暗罵這小娘子嘴利,譏諷著,「許文修?他不是休妻要另娶?原來是要娶鄭娘子——你?」

他的聲音被故意拖長為的不過是嘲笑她,她卻沒有被嘲笑的自覺反是一臉困惑地看著他,直看到傅映風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說了蠢話,她才笑道:「他和我家有仇,公子以為,我對許文修會有我對公子你這般客氣?」她同樣瞟到了蕃珠簾有一扇格窗半掩,似窗外似乎有人影幢幢。他不是面上這樣單獨一人。

「原來……鄭娘子對我是另眼相看了?」他一臉詫異,「半個時辰前,你和許公子不在是明州城外碼頭見過?那可是你們鄭家的江船上。」

「自然,你見誰會見貴客是在船上,不是在家裡?」

她一臉理所當然,又故作恍然,「難道公子也想讓我喚人來,趕公子從大門離開,叫周圍貨棧的人全都知道?若是如此——」她轉身就走向房門。巴不得趕緊離開叫人進來抓賊,傅映風咬牙喚住:「鄭娘子——!我明白了,不需如此!」

他的聲音說到最後已是透出冷意,她心中微悚,走出三四步只能停住,滿眼欣慰地扭臉看他:「公子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我對你可是客氣多了。」

「……多謝。」傅映風擠出了這兩個字,還得忍耐試探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兩下里互相觀察著,他道:「鄭娘子這回來明州城,是來認親?」

「不是。是來找許文修報仇雪恨。」她肅然說起,他愕然差點沒笑出來。

++++++++++++++

半個時辰前。

明州城碼頭的鄭家家船上。

陽光從左側撐窗外照入,透過了船上半捲起的細竹窗帘子,淺金光斑落在地板上明暗相間。

「找到了我的母親?」她瞥著下首坐著的許文修,心中冷笑,「那又怎麼樣?」

被她這一反問,來客許文修不由怔住。他和她已經是三年不見了。她坐在前艙主位交椅上手中端茶。她冷淡的臉色,嘲笑的眼神他都有所準備,卻仍然讓他意外,他失驚反問:「你不是一直想找到生母?」

「現在不想了。」她唇角微勾,譏笑著,「許公子以前不也是這樣勸我?說我生母對我沒有半點情份,讓我安心在鄭家做養女?」

「可是你——」她不是根本不相信嗎?

「好了,話說完了。送客。」她隨意放茶,站了起來,眼角冰冷掃過他,「還有,許公子,你三年前就已經成親,我和你再沒有半點干係。既然不是談生意,我的家事還請許公子少管。」他坐著不動還在凝視她,她已經喚了人,「來人——請許公子下船!」

撲目而入的是明州城的三江口碼頭,樓船雲集。從泉州等地駛來的大船高聳著一根根桅杆,岸上貨棧連綿。

簾搖影動,江風從艙門外吹入,中艙內的丫頭們們湧出,上去請許文修下船,另有兩名貼身丫頭上前為她繫上了雪絹彈墨披風,簇擁著她向外走去。主僕們只當眼前完全沒有許文修這個人。

「歸音——」他連忙追出去,她不耐的眸光終於落到了他的臉上,他莫名就精神一振,她卻微笑譏聲,轉臉向丫頭們道:

「你們怎麼辦事的?我們初到明州,還未進城,父兄不在家務事雜不方便待客,還不快請許公子離開——」說罷,她已經出了艙,當著許文修的面吩咐著家僕,「下回再有人說有我母親的消息,不論是誰。一概不用理會。」掃視著外面鄭家的家丁、婆子們,「你們只要記得我現在姓鄭,是鄭家的女兒。」

「歸音!你——你要是不願意聽你生母的事,我以後就不提了——我也知道這幾年鄭家出了事,你現在上了鄭家的族譜是鄭家的人了!」許文修震驚於她乾脆利索地和往事一刀兩斷,追在她身後說著,「但我和家裡商量好,如今可以自己作主娶妻了——」

因為事涉小姐的生母,來人又是當年在泉州城和小姐差點訂親的許公子,家丁們本來還有幾分猶豫,這時也不敢再遲疑。眼看著就要被趕下船,他情急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歸音,你就這樣絕情!?忘了我們三年前的情份?」

就在他碰到她的時候,她終是臉色突變。她側身抓來一團拳頭大小的硬物砸了過來。他駭極中偏頭避開,咣的一聲刺耳碎響傳來,艙廳窗台上的小花盆砸碎在了他身後的船板牆上,把船板砸出一個深坑。黑泥塊混著殘花,滑落了一地。

差點被砸爛腦袋的許文修凝固僵立,船上一片死寂。他怒極看向她:「你——!你——」

她這是想殺了他不成?

++++++++++

鄭家貨棧後院。

鄭許兩家在碼頭上的事早就被傅九公子得知,她卻還在揣測著他的來意。鄭家貨棧里,她繼續把他當成許文修的狗腿子威脅著:「你最好不要幫他!」

「……許文修還不配做我的小舅子。你又認得得我是誰?」傅九公子一口否認,訝然於她完全不提她和他傅九在說親的事?

他中計被困在這裡難道不是她想賴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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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二娘子艷名洗白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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