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怎麼就成了狗男女
此時她再站起來,好心情地雙手垂下交握在身前,不動聲色地笑道:「……九公子,你都進我這房裡了,方才我們家的規矩我也說了。別說是看到我卸妝解衣,就算是你我再各自裹上十層八層,順便互相幫著戳瞎了雙眼,叫外頭人知道也都是狗男女一對了。」
「……」
狗男女之一的傅映風默默看著她。她慢條斯理繼續譏笑著:「想要洗清污名,除了我委屈些讓你入贅做鄭家女婿,想來是沒有第二條路了。」
「……」怎麼沒有第二條路?!傅映風面無表情,認定他中了這商家無良女子的卑鄙圈套。他這陣子流年不利被貶官問罪,平寧侯突然遣人到傅府來說親當然是她挑唆的,她就是趁人之危,看中了他高貴的家世、出眾的才華還有他勝過宋玉潘安的身材容貌!
他半點也不覺得自己多想了,他對自己的判斷一向很客觀很實際.半個時辰前,他在這房裡聽到了這貨棧前堂的喧鬧。因為隔得太遠,沒聽出是女子的聲音,現在想起來就是她的叱斥:
「給我封棧——!只許進不許出!查帳,查貨,還有這貨棧管事鄭洪在哪裡?去賭坊把他給我拖出來往死里打!問問他把這貨棧里的本錢虧空了多少?」
接著聲音更吵鬧了,應該是鄭家隨行的家丁們衝進了貨棧。
他這在後院里不急不忙,卻也以為前面八成是鄭大公子終於得了消息,知道他的心腹管事鄭洪在這貨棧里出了差錯。
這小子因為好賭欠帳,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把東家的貨棧賣了。否則他傅映風怎麼能大搖大擺地站在這裡?否則他怎麼能在鄭家貨棧的後院內室里,指使著他傅家的四五名家將翻箱倒櫃,想查出他要的文書?
鄭歸音同樣不相信他,她試探著微抬手,他眼底迅速閃過的了一抹陰鷙暗沉。這模樣更讓她確認,眼前這位公子果然是傳聞里的傅九。
據傳這傅府九公子如今得罪皇帝被貶到明州城,但他自幼養在京城外祖家,本來就是有名的橫行惡少,靠父母蔭官一朝被選就是樞密院的清流官。雖然是低品文職卻也去過江防邊城,手裡染過血。
然而這陰沉之色馬上就被他掩蓋了起來。
傅映風暫時不想對她動粗,因為平寧侯府和傅府確實有些關係,正兒八經過來為她提過親。雖說是那位四少夫人的主意。
城內的平寧侯府。府中正蘭院正臨著城東的河道,景緻極好。
按舊例,選了二月二的好日子沿河搭了三間大河房,為著四公子平常寫詩會友、賞景書畫所用。經辦這事的內管事婆子造好了最後一回的工料銀冊,尋著四夫人得空的時候去回話,到了院里才知道撲了空。
四夫人突然去姑老夫人跟前說話去了。
「母親,當初從北邊金國逃到南邊來投親,九死一生拋下妹妹也是不得已。現在好不容易有她的消息了,結果她淪落到了商戶人家裡讓我日夜憂心,眼下這樣好的機會,讓她嫁給傅府九公子,只要做了正妻以後的日子還長呢。總比商人家要好上萬倍。」
佛堂里的老夫人開門見了大女兒,她盤坐在地,捻著佛珠,睜開的老眼裡帶著暗沉。
「傅府?只能進去做妾吧?」又搖了頭,「她不能幫你就罷了,再讓她做妾,你在侯府里還有什麼體面?」
和表哥成親做了侯府四夫人的長女一臉精明,她仔細看著劉氏的臉色,只怕母親因為妹妹心軟,此時聽得口風頓時笑了。
「母親,這是公公——是侯爺前日親自叫了我說的。我也打聽了,侯府里和傅府一向不親近,但祖上還是有親。傅府那位九公子最近很不得意,母親也應該聽說過,他的母親是和離后改嫁進傅府的,九公子他是前夫的兒子……」
換言之,傅九公子是拖油瓶。四少夫人笑道:「這倒也罷了。但他近來被貶官貶到了明州港上做小吏,體面全無!復起是不可能了。」這門親事明擺著是趁人之危,就算是如願嫁過去,夫妻之間必定不可能和睦。老夫人眼光卻是一亮,急道:
「若是這樣,這門親事反而能說成。你妹妹就真的能嫁進傅府里做九公子的正妻?」
四夫人見得母親明白這門親事的好處,連忙道:
「是的。母親,傅九公子再不得意,傅府長房的大姑娘也是宮裡的淑妃,他的母親就算是和離了,九公子的外祖也是范宰相。母親,妹妹嫁過去難免受些冷落,但只要站穩了腳跟生下了孩子,就能一輩子安享榮華——」
「你有個正經妹夫是傅家子弟,這是好事。這才不傷你的體面。」老夫人喜上眉梢,卻又皺眉猶豫,「這孩子從小和我們不是一條心。我也不願意理會她,她未必就會聽。」
「母親放心。」
和鄭歸音同母異父的四夫人這時卻是冷笑,「那鄭家算什麼?不過是海上的流賊從了良。三年前還遭了牢獄之災。妹妹在這樣的人家能嫁個什麼好歸宿?但凡鄭家要是個清清白白的商家,女兒也不敢作這個主以母親的名義去請妹妹來相見。」
「……你去請她了?」
老夫人微一遲疑,四夫人連忙上前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輕話,「她在城外的鄭氏貨棧,聽說是去查帳搶家產去了。」
「搶家產?」劉老夫人不悅地看向長女,佛燈照出她的容貌,即使年華逝去也可見曾經的美色,「早知道成了這樣沒廉恥的商家女兒,還不如當初在沉船上死了乾淨。」
她冷淡說著。四夫人嘆著,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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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床角蕃珠簾,鄭歸音與傅映風對峙,她此時也終於明白。她剛下船進貨棧時,看到貨棧前有十幾個閑漢潑皮圍著要賭債。那些人必定是傅家的家將改扮的。就是為了引開前堂的注意,讓傅九公子在後院里查鄭家的家底。
「憑鄭二娘子你的能耐,居然不知道這貨棧已經被我買下了?」他索性一撩帘子走
了出去。從袖中抽出了貨棧賣賣的文契,夾在兩指間斜斜遞了過去。他這眼中無人的傲慢樣子和她兩個蠢兄弟一樣欠揍,她根本不看那文契,皮笑肉不笑地詫異道:
「賣了?這裡的管事鄭洪聽說最近被個蕃坊酒女勾引著。在賭場里輸了一大筆款子。背著東家連貨帶屋子押出去周轉。這也說不上什麼買賣。這貨棧還姓鄭。只不過——」
她歪頭看著眼前這高大男子,縴手掩唇擺出一副又驚又難過的嬌弱模樣,叫傅映風看在眼裡也是貓哭耗子虛偽得不能再虛偽了,她笑道:
「難不成給他下套子的卑鄙小人就是傅九公子你?」
傅映風覺得,卑鄙小人什麼的都是浮雲。他堂堂傅府九公子,有事要進這貨棧,當然是憑手段拿到抵押文契,作為債主帶著一群家將大搖大擺地來。
她查帳、查貨、把鄭老大的心腹鄭洪從賭場里拖出來打個半死,耍夠了威風也不進城,反進這後院內室里梳洗卸妝,實是不能怪他沒有料到。
他眼睛掃過了妝鏡邊的那隻歲寒三友文書盒,剔紅漆盒子雕花精緻,半尺方圓大小,以金鎖為扣。平常他也曾用這種文書盒放重要文書。他之所以沒有及時離開,就是因為看到了僕婦們隨行李一起放進來的這文書盒。
這時鄭歸音卻斜睨著他,他隨意斜她,卻看到她美眸中波光流轉,似春光爛漫。讓他心中微動。內室里帳帷輕飛,春日的暖風吹入,花香醉人。因為著二月里的春光太過美好,枝頭的花影太過纏綿,他不知不覺就出了神,把她眼中的光彩看成了是她欲說還休的羞澀。
他突然就覺得,她如果非要賴上他也不是太壞的事。
看在平寧侯府的面上,她如果想自薦為外室,看在她一片真心仰慕他的份上,他可能要考慮一下才能婉言拒絕。畢竟不能太叫美人傷心.
她同樣也在打量著他。此時他似乎放鬆下來,雙手抱胸隨意地靠在了床柱邊,一雙俊目斜睨著她。
他的黑髮在頭頂用玉色髮帶纏起,與一襲虎紋玉白大衫同色,隨春風飛揚,他雙眼帶笑,唇角上勾,容色光彩與這房中價值千金的蕃珠簾一般的耀眼奪目。然而這世家公子的出色皮相卻掩蓋不住他骨子裡的凌厲。
她終於盤算明白,點頭笑道:「傅公子來我家這裡是順便吧?為的是見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他眉頭微皺,抱胸的雙手鬆開,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她倒是上上下下反覆打量了他,笑道:「我方才在柳家鋪子看到柳娘子的轎子進去了。柳家是秦侯府家奴的產業,傅九公子的生父是秦侯府出身,柳娘子算是傅九公子的家生子?」
原來是公子爺幽會家生子,順便到鄭家來抄個家?
傅映風的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