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十 虎尾瓏社
阿海哪裡能回答李明勛的問題,他只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他從懷裡取出一縷頭髮,說:「這是當初掛在樹上的,一開始我們沒當回事,後來聽米婭說,這是虎尾瓏人的傳統,當周圍的村社與他們產生糾紛的時候,他們會採取這個方式,留下頭髮意味著被抓走的人不會死,會回來告訴我們虎尾瓏人的訴求,但是應該是兩日內回來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是虎尾瓏社的土著中沒有懂漢語的人!」宋老七說道。
李明勛低頭認真的盤算,感覺非常有可能,原因很簡單,虎尾瓏社雖然與洪雅族、北面的大肚番、大員附近的村社一樣,在劃分上屬於平埔族,但是卻沒有像這些村社一樣與漢人有交往史,更沒有學會種植作物,他們以漁獵為生,習俗更類似於高山族,卻又與高山族敵對。
左思右想,也沒有什麼頭緒,李明勛說到:「看來虎尾瓏社的人想要談一談,最好的結果還是去一趟,明天我準備去看看。」
「大掌柜,我陪你去吧!」宋老七第一個說到。其餘人也紛紛叫嚷起來,還有人勸阻不要去的。
李明勛道:「我們是去談判不是打仗,宋管事去不得,鹽場和酒坊的搭建工作還偏勞你,阿海管著倉庫和市場也去不得。」
第二天一早,李明勛乘坐漁船逆流而上,他倒是不會一人前去,跟在左右的有十個護衛還有隊頭高鋒,這可是從衛所出來的好漢,一張強弓一袋箭矢,二三十人近不得身的豪強。
「大掌柜,到地方了,您披掛好吧,這可是林老大千叮嚀萬囑咐的。」高鋒從船上拿下一套甲胄說到。
李明勛自然知道此行危險,將火繩槍和燧發短銃放在一邊,把這在心腹重要位置鑲嵌了甲葉的皮甲穿戴好,戴上鐵盔,才下了船。
風吹過密林,李明勛聞到的是樟腦混雜了苔蘚的氣味,霧氣在布滿枯枝和落葉的地面上升起,周圍一片死寂,三十步開外便是不見人影,高鋒讓所有人靠近一些,然後向當初找到頭髮的地方前進。
李明勛有些後悔親自前來了,他的耳朵里都是粗重的呼吸和甲葉碰撞的聲音,一棵棵粗壯的大樹在霧氣之中時隱時現,李明勛總感覺有人盯著自己,又看不到什麼。
「大掌柜,這就是當時出事的地方。」高鋒指著一株砍了一半的桉樹,說到。
李明勛微微點頭,看了看周圍,地上還有不少木材,這些木材會被作為酒坊,鹽倉的建築材料而樹枝作為燃料,所以分割的很好。
忽然李明勛看到遠處一個影子,越發感覺那是個人,好像在看著自己,他喝道:「什麼人!」
接著就聽到了嗚嗚的破風聲,越來越緊密,李明勛大喊一聲小心,便藏在了那桉樹後面,只聽嗖的一聲,一個東西打在了李明勛眼前的桉樹上,樹皮和石子亂飛,李明勛見土著用過,知道那是土著用的投石索,躲過之後,他看了一眼,發現那個黑影正在向後奔跑,而身邊的高鋒已經彎弓搭箭,瞄準了目標。
「切勿下死手!」李明勛慌忙喊道。
高鋒微微一笑,箭矢飛出,尖銳的箭頭射穿了那人的小腿,插進了地面里,那人還要逃跑,卻被追上的護衛壓倒在地。
「大掌柜,您看。」高鋒把那個用鹿皮和筋腱製作的投石索遞給李明勛。
李明勛卻也不會用,只從口袋裡拿出幾顆鵝卵石,卻知道在高手那裡,這兩樣可以在五十步外取人性命。
兩個護衛走了過來,說:「大掌柜的,這個人什麼也不說,我二人四周查看了一下,這人應該是哨探。」
這兩個護衛是甲螺村最好的獵手也懂得土著語言,李明勛便把他們帶來了。
「你們有辦法讓他說出巢穴的位置嗎?」李明勛問道。
兩個護衛相互看看,年長的說:「其實不用這般麻煩,大掌柜想見他們首領,在這裡等著便是。」
見李明勛不解,他又解釋道:「虎尾瓏社的人最重情義,他們肯定會來尋他的。」
李明勛點點頭,說:「把這個人綁起來,包紮一下傷口,我們等著便是。」
虎尾瓏社的人並未讓李明勛等待許久,臨近中午的時候,霧氣在太陽的照射下開始散去,遠處的叢林之中傳出沙沙的聲音,高鋒立刻警惕起來,他命護衛們點燃火繩,以木材堆和大樹為掩護,警惕著周圍。
然而虎尾瓏人並未有偷襲的意思,一支由紅檜樹製成的長桿率先出現在了伐木產生的空地上,上面有一張獸皮,上面繪製著一頭老虎,應該是虎尾瓏社的圖騰,而圖騰兩側則有近五十個用鹿角、燧石長矛和石斧武裝起來的土著蠻子,他們身後還有人影閃爍,應該是持有投石索、短弓的射手。
來的人比洪雅族的人更為原始,亂糟糟的頭髮和雜亂的獸皮衣服讓他們幾乎不能分清男女,然而李明勛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虎尾瓏社的人,而不是高山蠻子,原因很簡單,他們擁有高出其他平埔族一頭,堪堪與北方人比擬的身高,李明勛本身就有一米七八的個子,平日與商社的人和土著站在一起,很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但是與眼前的虎尾瓏社的人一筆,就沒有多大的高度差了。
雙方相距三十步左右站定,對面人群中走出一個高大瘦削的漢子,透過樹葉間的光線,李明勛看到他精悍的雙眸,還有那連在一起的鬍鬚和頭髮,穿著黑色的熊皮,彷彿身子能與叢林中的陰影融合在一起。
他的腰間有兩把刀,一把鑲嵌了燧石的木刀,而另外一把更類似與日本人的肋差,顯然這不是土著們的自產,而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兩個獵人出身的護衛都是向後退了退,有些驚懼的樣子。
李明勛看向他們,那年長的護衛低聲說道:「這個人應該就是巴隆,虎尾瓏社的最強獵手,大家都說他是叢林之王。」
見李明勛不解,護衛說道:「大掌柜的,巴隆是平埔族中唯一讓高山蠻子畏懼的獵人,而兩年前,他更是獨自獵殺了五個荷蘭人,他還是族長的兒子。」
由不得李明勛不信,眼前這個看不清年紀的精悍漢子是少有的好手,巴隆判斷出李明勛是首領之後,指著那個受傷的土著,說了幾句什麼,護衛翻譯道:「大掌柜的,他想要交換俘虜!」
說著,那被捉住的伐木工從人群中拖出來,除了被割掉頭髮,他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其他虐待,巴隆切開了他身上的繩索,而李明勛也放了那個土著,二人各自走向己方那邊,巴隆在自己人受傷的小腿上打量了一會,向前走了幾步離開了人群,只有兩個人護衛在他的身邊。
李明勛帶上高鋒和獵人上前交涉,雙方也不再劍拔弩張,大隊人馬紛紛後撤了一些,巴隆率先問道:「你們不是紅毛夷,也不是福佬,你們是什麼人?」
聽完翻譯,李明勛倒是有些不解了,說自己不是紅毛夷也就罷了,反正己方與那些泰西人長相差距很大,但是說自己不是福佬就不對了,商社裡大部分都是福建人,雖說自己有北方口音,但是還未曾與之交談,李明勛倒也不瞎猜,直接問巴隆。
巴隆說了一大堆,獵人翻譯起來,李明勛聽后卻是後背生了一陣冷汗,原來從自己踏上甲螺村的土地開始,虎尾瓏社的人就注意到了自己,商社在八掌溪邊設立公平交易的市場,與周圍村社貿易,全都被巴隆看在眼裡,甚至連護衛隊訓練巴隆也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除夕夜的時候,巴隆就帶人在村外監視,看到村裡人放銃慶祝,他更確定李明勛一行不是普通的福佬。
原因很簡單,外來的漢人雖然也與土著民有衝突,但都是荷蘭人剝削的對象,除了入港貿易的商人,荷蘭人不允許漢人擁有火繩槍、火炮等武器,更不會允許漢人訓練軍隊,據此,巴隆確定甲螺村裡新來的漢人不簡單,不是荷蘭人的順民,更不是荷蘭人的走狗,如果排除這兩樣的話,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李明勛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秘密會被一個從未謀面的土著青年看破,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青年,也不得不重新謀划與虎尾瓏社的關係。
「你問問巴隆,他費了這麼多心思,想要做些什麼?」李明勛準備還是看一下對方的牌,再行出手。
獵人翻譯過去,但是他很快與巴隆爭吵起來,似乎對一些東西無法溝通,最後,獵人說道:「大掌柜的,他說他想用金沙和鹿皮從您這裡交換一些雷與火的權杖,小人也不知道他說什麼。」
「雷與火的權杖?」李明勛咋摸了一下這個詞語,從後背鹿皮包里取出火繩槍,問:「是火銃嗎?」
從巴隆見到火繩槍的的表情變化來看,李明勛就知道他想要的是這個東西。
不用問,李明勛也知道巴隆為什麼想要火銃,虎尾瓏社有很多人死在荷蘭人的火繩槍下,而虎尾瓏社根本沒有什麼武器能與之對抗,想要復仇,只能獲得與荷蘭人一樣的武器才有可能。
「很遺憾,我不能給您火銃!」李明勛斷然拒絕了巴隆的要求,雖然他也想要更多的金沙和鹿皮,但相對於高利潤,他更看重眼前的大好局面,巴隆得到火銃,肯定會使用,一旦為荷蘭人得知,自己的事業也就走到盡頭了。
巴隆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他從身邊人那裡解下口袋,露出了一袋子的金沙,他熱切的說著什麼,李明勛知道他在抬高交換的價格,李明勛見他不是要用強的樣子,似乎可以講道理,索性說道:「我不賣給你火銃,除了不想讓紅毛夷知道,還有兩個重要的原因,一是我的火銃目前只能自保,沒有多餘的賣給你,而第二個原因則是賣給你,你們也用不起!」
說著,李明勛坐在地上,鋪開鹿皮,把火銃裡面的鉛子和火藥全都倒出來,然後一絲不苟的清理槍膛,裝填子葯,點燃火繩,最後對著一棵大樹開了一槍。
「您也看到了,火銃使用起來很繁瑣,而學會使用並且能用來殺敵,至少要像剛才那樣練習一百次,而一百次之後,光是消耗的鉛子和火藥,就價值您剛才拿出來的金沙的三分之一。」李明勛緩緩說道,最後問:「巴隆,如果這樣算起來,你們虎尾瓏社可以訓練出多少火銃手呢,二十個還是三十個?不超過兩百個,根本無法和紅毛夷對抗,但如果把全族的財富用來購買和學用火銃,那麼全族人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巴隆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他笑了,問:「如果這樣說起來,你們不反對我們與紅毛夷開戰,所以,你們也是紅毛夷的敵人!」
一直以來,無論在馬尼拉還是台灣,李明勛見到的土著都是淳樸的,或者說有些蠢笨的,卻不曾想眼前這個青年這般聰明,思維跳躍的很快,李明勛還未曾反應過來,巴隆說:「那我們結盟吧,我們結盟之後,會變的更加強大,也可以進行貿易,你們賺了錢,就會有更多的火銃,當有一天你們比紅毛夷強大的時候,就會和他們開戰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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