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雪地搶收
一年復一年,年年似如箭,不知不覺四季痕迹又被一場漫天大雪所覆蓋、湮滅。整個世界銀裝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在這寒冷的冬天,太陽放出的光都是慘淡無力的,但有一個地方卻表現的興緻勃勃,熱火朝天,那就是馮陽地稅局,無論從局長還是一般工作人員都是喜笑顏開。
因為地稅辦公大樓經過二年的緊張施工已經拔地而起,六層大樓在一大片的機關辦公區域里顯得異常挺拔和惹眼,落成典禮上地稅局接受了上上下下包括企業在內不下一百多家的拜賀,局長鬍學治在典禮儀式上發表了激情洋溢的講話。
次日,地稅辦稅服務大廳首日向外開始辦稅,接待了首批企業和企業家,馮陽縣電視台接連幾天還跟蹤報道了地稅局長鬍學治和部分縣內有名的企業家歡聚一堂的畫面。
眼看年關將近,轟轟烈烈的熱情過後,就是緊張的年終任務攻堅戰。
和往年一樣,所有地稅局機關單位的稅務人員全部下去收稅,在企業有關係的,也可以協商預收,就是將來年的稅款先放到今年來入庫,地稅局還特別規定馮陽的所有企業應在98年一月份申報入庫的稅款,全部將征期由98年一月份的1-10日,提前到今年的12月25日之前入庫。
所有稅務人員可以說是找關係,尋門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完成任務者得獎,完不成的就只有對不起三個字,不管白貓黑貓只要逮住老鼠就是好貓,還有的人怕完不成任務領不到獎金,事先考慮找個有錢的關係戶借款入庫,每個企業一天接待的收稅客不下4、5個或伙,社會上的人看到這種以來少有的收稅方式,都無可奈何地叫苦不迭,還有些取笑說,收稅把地稅局的人都收瘋了,儘管是笑話,不難看出稅務幹部收稅又多艱難,多艱苦。而納稅人有多無奈多煩人。
馮清水和吳玉春自然是一個收稅單元,儘管現行的收稅辦法已經不分稽查還是征管,還是機關辦公,一律實行可以檢查,可以管理,也可以隨時隨地徵收,大家都自帶著稅收完稅稅票,只要雙方定下交稅金額,就可以立馬開票付款。但馮清水他們畢竟打著稽查隊的旗號在收稅的時候佔有一定先機,或者說相對之下在納稅人的心目中有一定的重視度。
而在這種收稅模式下,在有限的稅源下,不免稅務人員與稅務人員也有撞碼頭,互相爭奪,互相廝殺,互相拆台的時候。
不管收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地稅局總體上還是有大方針的,不管是誰都不能說不利於地稅的話,做不利於地稅的事,更不能脫離稅收大法,必須一致對外,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各盡所能。
馮清水和吳玉春每天也和其他同事一樣,在掐著手指合計著每月,每星期,每天的入庫數,催庫數,並且,就像遊盪在大森林裡的獵人一樣,尋找著下一個新的突擊目標,即使是路面上的積雪都能深埋腳面,他們的腳步也不敢少有鬆懈和怠慢。地稅局的人幾乎沒有白天和黑夜,沒有正常上班時間和禮拜日,大家都在和時間賽跑,再和同行同事賽速度,但有的時候也不一定是誰先到就能先得,這與平時與欠稅人的關係分不開,與催稅的手段分不開,當然,也與催稅的力度分不開。不過,這都要講究一個技巧二字,說話、辦事、講稅法也要看針對誰,針對什麼樣的對象。
馮清水他們對一家村集體燒磚廠進行檢查,這種檢查既不用稽查分局選戶,也不用領導指定,所有的地稅人員都有臨時檢查權和實地收稅權,只不過,他們到磚廠的檢查在磚廠看來與稅務所和其他徵收人員不同而已,因為他們來自稽查隊。
第一次進廠檢查只有一位村領導在,說會計保管賬簿,無法開展檢查,讓改天再來。第二天去,會計在,廠長又不在,推說必須見到廠長的話才能接受檢查。他們只好又到一天再去,這次碰的好,都在。但廠長又說今天不能開展檢查,會計必須到一家建築工地去催賬款,眼看要接近年終,一幫外地打工人員還等著結算回家。
馮清水他們好不容易都見著,要是轉身離開,今年再來檢查幾乎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他們提出讓會計把賬簿拿出來,會計出去要他的賬,他們在這裡檢查他們的,不會影響會計的其他事情。
廠長心中不願讓他們檢查,特別聽說是縣稽查隊,更是抵觸和不願接納,但又不能和稅務稽查部門翻臉,最後,只得答應下來。
經過幾番幾次的波折,總算是能看到深藏不露的賬簿了。馮清水他們立即展開了檢查工作,賬面記得不太規範,就是一般老式的農村記賬格式,查起來也並不費事,不到半天時間,馮清水和吳玉春就把二年的賬務反映的納稅情況查了個清清楚楚,當然,吳玉春只是做做樣子,還主要靠馮清水來看,來查。
馮清水密密麻麻地謄寫了5、6張紙,一直忙到中午將近一點,因為他們不敢中間少有休息,如到時間就回去,下午再來就怕又會找不到人或者啥的。這種加班加點的事情幾乎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星期天不休息也是常事。
好在將近十二點的那會兒,會計從外面要賬回來,馮清水他們估計他是在惦記他的賬簿和憑證,怕馮清水他們離去沒有人替他收拾。再者,也不排除他想知道檢查結果的可能性。
要把檢查結果歸納出來,還需要一定時間和工作量,最後經過計算,核對,套用稅法稅率,才能把納稅具體情況反映出來,眼看時間不早,馮清水安排通知他明天上午轉告企業法人和他,一同在廠里等候最終納稅檢查結果。
可能會計也覺得過意不去,從抽屜里給他們二人一人遞過來一盒香煙,以表主人之意,馮清水不抽煙沒拿,吳玉春是個煙筒,順手連馮清水的那盒一同收了。
他們推著自行車要走,又被會計攔下,硬要帶他們去門口的小飯店吃一口,吳玉春愛喝一口小酒,也不推辭,說了幾句謙讓話,隨那人就走,馮清水看看手錶已經將近一點半了,回家已誤了飯時,也不說什麼,一同到小飯店點了幾個小菜,和會計對飲了幾杯小酒,從飯店出來已是兩點多鐘。
自從到了地稅,這種生活對馮清水他們來說,幾乎是司空見慣,當然到哪裡吃飯都不用他們付錢,這種現象已經成為社會普遍現象,無酒不成禮儀是企業和到企業辦事工作人員的口頭禪,不僅是馮清水他們這樣,稅務所更是如此,其他部門也不例外,工商、稅務,電業,管片警察,鄉幹部無一例外。
企業儘管是出錢買單的冤大頭,但他們都普遍賣得心甘情願,心安理得,這樣似乎就可以和工作部門的工作人員打成一片,深化感情,就可以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和想法,最起碼能避免公事公辦。買單的錢與實事求是要向國家交納的錢以及辦事方便比較起來,他們還是寧願選擇前者。而工作人員下企業辦事喝酒吃飯,幾乎是社會認可的潛規則。
吳玉春有個特點,中午一喝上酒,下午就要睡一下午。常在一起相跟的馮清水比誰都了解他這個「貴族」習慣,不過也好,馮清水也可以趁此偷得一些休閑。
今天下午卻有所不同,他帶回來的一大堆草稿紀錄都需要核算、整理並歸集,依照各項稅收法律法規,對跨時二年的應納稅款進行認真計算,按照紀錄下的完稅證已納稅款,得出還需向國家補交的稅款,這其中還要區分哪些稅款是在規定時限內已經向國家申報但未繳納的稅款,這部分稅款要認定為欠稅,而既未申報又沒有繳納的稅款,按照原則是要被定為偷稅的,欠稅只需要從欠稅之日按日加收千分之二的滯納金,而偷稅還要視情節輕重被稅務機關酌情處以0.5到5倍的罰款。
但上表的時候,數字是真實計算出來的,而依情處罰,則是從高不從低的,因為在平時的工作中,他們已經掌握了被檢查對象的一個普遍心理和特徵,就是不管你是處以0.5倍還是5倍,他們都會死磨硬纏,最後達到少罰或者不罰。但從馮清水他們現在的心理上來說,最好的目的,也是能把所有的稅款及時得到清理,至於這樣做是不是合乎稅法要求,已經顯得不太重要,因為硬要對納稅人處罰,就會和納稅人的關係形成對立,最後下來不僅收不了罰款,而且還會把稅款推給別的同事收走,與其給別人做了嫁衣,倒不如收一個是一個,見到實貨才叫成績。
在這樣搶稅源完任務的特殊稅收環境下,有誰能堅持原則,把好不容易看見的稅款眼睜睜看著拱手讓給別人呢。即使是算出來罰款也只是擺擺樣子,作為槓桿給對方加壓使用,只要能把稅款全部交出來就都好說。
當馮清水他們帶著已經填好的檢查表來到磚廠的時候,由於昨天的預先告知,他們還算守約,無論是廠長,還是會計都在廠里等著。但無論如何,接下來的戲劇讓馮清水簡直有點暈。
馮清水把檢查表拿出來,把上面的檢查內容一條一條地念給企業人員聽,將每一種稅款的計算和得數都講得很仔細,這可能和馮清水平時的工作習慣有關,在當時的收稅環境下,也只有他們是這樣做的,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習慣,有些稅務所的專管員以及所長都是到了企業採取定數的方法,也就是不加細算,伸幾個指頭就行。一個就是讓企業在他離開前準備一千,兩個就是兩千等等。
馮清水念的很仔細,幾乎小數點後面的數字都一分不少。這讓企業感到新鮮的同時,也深感不適,不免產生抵觸情緒。
聽完后,那個廠長扭身就出去了,原以為一會兒就會回來,按照以往的經驗,負責人面對檢查表上的稅款會和馮清水他們討價還價,軟拖硬磨,以達到不交或者少交稅款的目的。
今天有所反常的是,廠長也不說三也不道四,一聽扭身就走,而且一去不回。這讓馮清水他們感到意外和不解。
會計倒茶倒水又遞煙在一邊陪著,他做不了入庫的主,只有負責人才有這個權力。馮清水他們也不難為他,只得坐著乾等。
沒想到的是,中午進來兩個人,馮清水他們一看,是這家磚廠的主管稅務所所長何志貴,後面跟著一個大個子年輕人,有幾次縣局開職工大會見過,是剛分配來的新稅干,可能是主管這家磚廠的專管員。
都是一家人,自然免不了寒暄幾句,接著,何志貴也不問馮清水他們來的用意,大概不用說也都明白。他顯得很熱情地首先招呼馮清水他們出去酒店吃飯,他說,廠長已經等在那裡,專門安排了豐盛的酒席。
等了一上午,廠長突然離去,又突然出現在酒店,這不能不引起馮清水他們的懷疑,他大有可能是給稅務所通風報信,稅務所又明目張胆地這樣以主人公的姿態出面,顯然有沆瀣一氣之虞。
儘管馮清水和吳玉春的心中不悅,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但畢竟是同僚,是同事,如果不去赴約,反顯得不識抬舉,不近人情。兩人相顧無言,大有一種感情綁架之感,只得無奈地跟著何志貴他們走進了一家馮陽縣新開的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