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大世界里的信義
金碧輝煌的門頭,紅光灼灼的大世界招牌,在七彩的霓虹下流光溢彩,陣陣靡靡之音透出門洞,隱隱入耳。身穿制服的服務生、泊車員和數個身穿高開叉旗袍,把高挑凹凸的身段勾勒得惹火曼妙的迎賓小姐帶著職業化的笑臉,將一撥撥的客人迎進大門。客人中,有洋裝革履、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帶著花枝招展的女伴,又有穿著正裝,目無旁騖的名流大亨,甚至還有穿著長衫馬褂的老學究一般的人物,當然,更多的則是一些洋行、銀行、工礦企業的高級職員們。
郭淳遠遠看到那輛黑色的雪鐵龍,心知目標肯定就在裡面,向阿祥笑道:「別心痛了,跟我進去開開眼界。」
「我……不去了吧?」阿祥面有難色,卻又有些捨不得離開的意思,不過嘴裡還是說道:「我去幫不上什麼忙,還要多一個人花錢,聽說,聽說裡面的東西貴得要命,我看,我還是不進去了。」
「廢話多,走吧你!」郭淳笑著扯了阿祥一把,大步走上台階,又低聲道:「來了就放鬆點,事情我會辦,哎,你給我打起精神來,記住,你是來花錢的大爺!」
「可我沒錢。」阿祥小聲嘀咕。
這傢伙還真算樸實的可愛!郭淳佯作怒道:「閉嘴,笑一笑。」
「嘿嘿。」阿祥的笑臉比哭還難看,郭淳哼了一聲,嚇唬道:「有人看著你呢!」
這話很靈,阿祥的神色一肅,頓時有了精神頭。不過,他馬上現自己上當了,因為好幾個進門的年輕女子和兩個迎賓小姐的目光都在郭淳身上吶!唉,誰叫咱郭先生長得一表人才呢。看看,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往那霓虹燈下一站,簡直就是什麼樹什麼風的,養眼吶!特別是今天穿了那件嶄新的黑色西裝,更顯得神采奕奕,又帶著幾分冷傲和神秘。哼!我要是有這樣一副皮囊,指不定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都願意倒貼咧!
一位穿著蘇綉牡丹旗袍、腳踩高跟鞋,身高足有一米七的迎賓小姐扭著腰肢迎上前來,微笑道:「先生,裡面請。」她在職業性問候的同時,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郭淳的臉上看了又看,塗過脂粉的臉蛋上居然又飛起了兩朵紅暈。
「噢,我找人。」郭淳並不想在迎賓小姐身上浪費時間,他手指路邊那輛雪鐵龍道:「沈公子是我朋友,他在大廳還是另開包廂?」
迎賓小姐顯然認得沈家大公子,更樂意幫眼前這位帥哥的小忙,乃笑著回答:「今天有群芳會唱,沈公子帶著女伴,應該在共和廳(底樓大廳名),先生,我帶您進去。」
「不用,謝謝。」郭淳點點頭,帶著阿祥大步入內,卻聽身後傳來那迎賓小姐的聲音:「好冷!」顯然,這九月底的氣溫還不足以讓人感覺到寒意,那小姐說的是某人的神態說話帶給她的冷意。郭淳暗自笑笑,不以為意,他的目光在舞台上一位載歌載舞的女子停留了片刻,朝大廳里的客人們掃過一圈,現沈會濤和那位顧小姐坐在靠近大舞台的一桌。他略一思索,走向距離沈會濤六、七米遠的角落。
「郭先生,你看那邊,都是花。」阿祥現了稀奇,這大世界里經營種類繁多,戲曲、電影、書場、雜耍台、中西餐館、哈哈鏡應有盡有,當然也不會少了給上台明星們的花了。郭淳沒有理會阿祥,招招手喚來一名侍者,點了兩杯丹麥槭木桶啤酒和兩個小碟。阿祥也轉移了目標,心想:前天夜裡的郭先生指不定就是在這裡喝啤酒!等侍者剛剛端上啤酒,他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啥味道?甜不甜、苦不苦、酸不酸、澀不澀的……這一口下去之後,阿祥再沒碰過那杯酒。
郭淳掏出煙和打火機,「叮!」的一聲響,在台上那位並不當紅的歌女的歌聲中顯得很是清脆,頓時,前面那桌的沈會濤立即轉過頭,有些驚訝地朝郭淳揮揮手,在顧小姐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后,起身走了過來。
「真是巧啊!郭先生,想不到我們還會在大世界碰面。」沈會濤說著,湊近起身相迎的郭淳,壓低聲音又道:「相請不如偶遇,咱們兩桌合一桌,如何?」
「謝謝沈先生的美意,只是我還有點事兒,在等一位朋友。」說著,郭淳抬起左手亮出腕錶看了看,自言自語道:「這人怎麼還不來呢?」
沈會濤很自然地跟著郭淳的目光轉移看到了那隻手錶,不由得又是眼神一亮,心想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身上的寶貝東西有層出不窮之感!身為豪門的公子哥兒,他很清楚地看出那隻手錶的與眾不同來。流線的造型、黑得亮的錶殼和錶帶、三個錶盤的設計、映射各色光芒的鏡面,與那些進口鐘錶行里的那些高檔名表相比,顯得更有年輕人的氣息卻又不失典雅的風韻。而且,這隻表、那個打火機、還有黑色的伯爾根西裝,與這個郭淳的氣質似乎完美地統一起來,冷淡、從容、神秘,還有隱隱透出的雍容。
郭?姓郭?這大上海姓郭的豪門就那兩家,卻偏偏沒聽說過郭淳這號人物!
好奇心被勾起了,沈會濤熱情地說道:「既然貴友沒來,那郭先生也不必苦等,既然到了大世界就好好玩玩,你看,我那邊的位置不錯,沈某也很想結交像郭先生這樣的朋友。」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不去就顯然不給人家面子了。不過,沈會濤那裡太靠近舞台,等會兒反而不好說事。
郭淳微笑點頭道:「那,就叨擾沈先生了。只是我不能確定我的朋友來不來,今晚本來有個重要商務事宜要洽談的……」
「哦!」沈會濤爽快地道:「郭先生真是信人!那我轉過來叨擾郭先生好了。」
合併桌子,簡單介紹了顧小姐之後,兩個各懷心思的男人頻頻舉杯,絲毫沒把心思放在舞台上。說笑間,兩人互報了字型大小年歲,儼然是相交已久的朋友了。
「聽口音,力行老弟是北方人?」
「不是,我是四川人,不過常年在外,覺得說北京官話方便一些,時間一長就成了習慣,讓文則兄見笑了。」
「哪裡哪裡,國家中樞在北京,常年在外之人說北京官話也是當然之舉。不知老弟在哪裡高就?」
「自己做點小生意,受一位美國朋友之託來上海看看,能否幫史密斯洋行盤活一塊死地。」
「史密斯洋行?」沈會濤想了想,豁然道:「想必就是邁爾西愛路那塊地吧?足有2oo畝呢!那個史密斯眼高手低,想一口吃成個胖子,卻不曾想噎住了,吞不下去。老弟,這事兒我看您不要插手為好。」
郭淳故作驚訝道:「為何?」
沈會濤有恃無恐,坦言道:「沙遜洋行、哈同洋行、席家、周家在聯手打壓史密斯洋行。」
郭淳明白了,從最近兩天搜集到的信息和沈會濤的這句話來看,史密斯洋行的這塊地果真兇多吉少。先,銀行融資幾乎就不可行,因為席家在滙豐銀行有絕對的言權,在整個上海金融界舉足輕重,作為席家的一支,沈家在沙遜洋行的利益自然會牽動席家;而哈同洋行本身具有相當龐大的實力,還有上海猶太人群體的幫忙。這幾方都是一跺腳,上海地面抖三抖的強勢力量,哪裡是小小的史密斯洋行可以抗衡的?
總之,史密斯在邁爾西愛路的那塊地處於沙遜洋行、哈同洋行、周家的地塊中間,這幾方都覺如鯁在喉,不拔不快,自然要聯手打壓了!
郭淳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個工作就跟上海的巨頭們對上了。難吶!面對困難是進是退?進則困難重重,銀行融資基本無望;退則連史密斯洋行也待不住,更別指望借這個機會開拓出自己的事業來了。
「謝謝文則兄提醒,看來我只好打道回府了,至於史密斯那邊嘛,最多建議他出租土地使用權,收點租金吧!這塊地價遲早要翻好幾倍的,到時候,他史密斯還能賺點養老金,我也不算辜負美國朋友之託了。」
「唔!」沈會濤明顯緊張起來,不禁追問道:「老弟真的打算如此建議史密斯?」
「唉,我還有什麼辦法呢?」郭淳苦著臉道:「對朋友,我必須有個交代,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史密斯跳黃浦江吧?」
「那是,那是,我說過,老弟是個信人,能交上你這樣的朋友,那美國人真有運氣。」沈會濤恭維了兩句,話鋒一轉,又道:「只是,所謂在商言商,如果沙遜洋行、哈同洋行願意出一筆大價錢,請老弟在史密斯面前三緘其口呢?」
「哈!哈哈!」郭淳霍然起身,冷冷地看著沈會濤,嗤聲道:「不成想我郭淳也會看走眼,竟然以為沈先生是可交之人,想不到卻教我做這種不講信義的事情!不好意思,失陪!」
話音未落,郭淳招呼了阿祥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