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一筆巨款

005 一筆巨款

郭淳這才看清,其實那婦人大約只有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卻挽著有些老氣的髻,也沒有搽脂抹粉、描眉畫唇,加上一個已經五、六歲的孩子,不仔細看的話,真還以為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

其實,這個年代的女人結婚生子都比較早,而封建禮教還遠遠沒有被新思想破開。

當鋪的銀洋是用紅紙封著的,五十個一條。郭淳想也不想,檢出一條往小男孩手裡一塞,不等母子倆反應過來就大步出門,快離去。走出老遠后,他才放慢腳步,舒心地長出一口氣。助人是快樂的,而用一部沒有信號服務的手機「訛詐」到兩千個大洋更是快樂的……想想那個黑心的當鋪掌柜,嘿嘿,他能琢磨出如何開機嗎?就算能開機,等電池耗光后,他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隨便找了一家淮揚菜館祭過五臟廟,飯飽食足的郭淳一結賬,才知這頓飯花費不過五角錢,再想想自己頂著「劍橋」的名聲,在洋行談妥的月薪也不過四十個大洋,顯然,這個時代的大洋是堅挺的、值錢的,兜里的一千多個大洋還真算是一筆巨款了!

夜幕低垂,五光十色的霓虹照亮了上海灘,路上車水馬龍,街邊人潮熙攘,夜總會、大劇院、咖啡館、酒吧門口人頭攢動……讓人產生出無限繁華的感覺。可惜,這種繁華不過是極度貧窮的畸形表象而已。看看,那些靈活地穿梭於人流之中的身影,衣裝襤褸的孩童在撿煙頭;再看看,那些飯館、劇院門口的乞討者們,老的老、小的小,一個個面有菜色、眼神無助,看衣裝、聽口音,他們顯然來自不同的地方,卻又以北方口音居多。

一時之間,郭淳有些迷惑了。繁華的上海灘、貧窮的上海灘,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上海灘?想了一陣,他得出結論——兩極分化、兼而有之。

「嘿嘿。」郭淳失笑了,他現了一個很好笑的問題。自己居然還在以局外人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卻不知已經身在其中,不可自拔了!搖搖頭,他揚手招來一個在不遠處等生意的黃包車。

「車夫,拉我去個有房出租的地方!」

等他上車后,車夫有些作難了:「先生,您是要租房?租什麼樣的房子?洋公寓、石庫門、筒子樓、四合院還是小*平房?您得大致說一下,我才能選個又近又好又划算的地方拉您去。」

這是個老實巴交的車夫。

郭淳對這車夫頗有好感,乃想了想,放緩了語調:「最好離貝當路史密斯洋行近一些的,條件好一些的,哎,對了,月租不能高過、高過2o個大洋的。」

黃包車跑動起來,鑽進一個窄巷子,又穿過一條大馬路,拐了兩個彎,停在一處顯然是新建不久的石庫門樓前。

「到了,一個毫角子,謝謝。」

雕著西洋紋飾的石庫門邊掛著一個牌子,用遒勁的顏體字寫著——有房出租。郭淳默算了一下距離,估計此地離史密斯洋行不過半個小時的行程,乃滿意地點點頭,掏出吃飯找補的五個角子遞給車夫,大氣地揮揮手:「不用找了,麻煩你了啊,車夫大哥。另外問一個事兒,從這裡到史密斯洋行怎麼去?」

「啊!?」車夫看著手裡的五角錢,似乎有些難以相信一般,愣了愣,才「噢」了一聲指點道:「這邊走,前面拐個彎就是貝當路口了,路口左轉,兩步就到史密斯洋行,近得很咧!」

車夫離去,郭淳扣動了門環。

門開了,一個孩子探出頭來,驚訝地失聲道:「是你?」

郭淳一看,這不就是當鋪里碰到的那個小男孩嗎?嘿!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頓飯的功夫居然見了兩面。巧了!

「先生……」小男孩很懂禮貌,卻有些怕生,怯怯地拉開門,側身躲到一邊,回頭喊:「媽!那個叔叔先生來了!」

怕被人謝,郭淳扭頭就走,卻被小男孩拉住了胳膊。

婦人急慌慌地出來,說:「先生,我還正找您呢?那麼多的錢,您連一個名字都留下,讓我以後怎麼還錢?先生,您這是……」

郭淳不忍推開小孩,只得故作輕鬆的勉強一笑,指指那個牌子道:「我租房,剛好走到這裡,卻不想又見到你們娘兒倆。」

「請,請進去說話。」婦人有些羞澀,語氣卻很堅決。等郭淳在小男孩的牽引下進門口,她才說:「這裡是楊先生的產業,他不住這裡,得白天去外灘楊記貨棧找他。先生,吃飯沒有?」

「吃過了。」郭淳應著,在昏黃的燈光下打量這棟房子。所謂石庫門,其實是門頭用石雕裝飾的四合院,只是兩層構造和兩進兩天井的布局與北京的衚衕四合院有所不同。婦人一家顯然也是房客,住了東廂。一進門,郭淳就看到桌上擺了吃食,很簡單的稀粥和兩樣小菜。

「你們、你們就吃這個?這麼長的夜,孩子恐怕受不了吧?」說話間,他看到了孩子的父親,在牆上掛著的一個鏡框里。男人和女人親熱的依偎著,他們的手合抱著一個男孩子。男人長得很清秀,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像個讀書人。

「嗯。」婦人回答的很小聲,孩子端來了茶水,很識趣地要回裡屋,卻被郭淳一把拉住了,問:「小傢伙,叫啥名字?」

「吳懼,口天吳,懼怕的懼。」

這是個以諧音為意的名字,無懼。顯然,孩子的父親希望他能夠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無所畏懼的男子漢。

郭淳又抬頭看了看那個相框,問:「你爸爸呢?」

孩子看看母親,沒有回答。婦人猶豫了片刻,起身走進裡屋,很快出來,手裡拿著那封大洋,低頭小聲道:「先生,這個還您,謝謝。」

郭淳已經看到,婦人和孩子的眼中都有些水汽。他抬手擋了一下,笑道:「反正都要成鄰居了,你們先用著,我還有。等你寬鬆一些后再說吧!對了,大姐,孩子他爸爸呢?」

婦人沒說話,似乎還在猶豫。

孩子突然道:「爸爸在捕房,被壞人抓起來了。」

郭淳一聽,大致明白這娘兒倆去當鋪的原因了,他再三追問,加之態度誠摯,婦人才放下戒心,一邊抽噎著,一邊說了實情。

原來,吳懼的爸爸吳立中是南洋公學出身,後來受恩師馬相伯之邀在震旦學院(復旦大學的前身)教書,去年北京爆五四學生運動,吳立中在學生中奔走呼號,組織上海各校學生聲援北京。就這事兒,北洋政府當時迫於輿論的壓力和洶湧的民情而沒有作,卻在今年來了個「秋後算賬」,勾結租界工部局逮捕吳立中等人,據說很快就要移交給北洋政府下轄的淞滬鎮守使。為了保住吳立中,婦人和學校的師生們想盡辦法托關係、籌錢,希望能把丈夫留在工部局捕房,不要移交給淞滬鎮守使署。

租界是洋人的地盤,洋人提倡民主、對**這類手段不感冒,因此租界也成了中國的民主人士的聚集之地和天然的庇護所。只不過,洋人提供的庇護不是萬能的,洋人在中國的利益還需要北洋政府的「合作」,利益的交易必然需要一些鋪墊物,北洋政府感興趣的那些人物自然是租界當局的選了。

郭淳想不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一天工夫,就跟複雜的政治扯上了關係。而他,人地兩生,除了身上才當來的幾個錢外,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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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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