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水之低語

很快，一行人跨進了鎮長家大門。

鎮長家很大，這裡其實是舊時代鎮上最大的百貨公司一樓，幾十年間鎮長換了七八任，但鎮長的家從來沒換過，因為這是鎮上最大、最寬敞的房間，也是吉安鎮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鎮長！我們家見了鬼的多了個人！我給您送過來了！」刀疤劉進門就喊，聲音里滿是諂媚討好。

「人？什麼人？偷跑進來的瘋狗都給老子剁了！送我這來白吃白喝嗎！」屋裡傳來一聲爆喝。

瘋狗、暴民，都是對拾荒者的另一種稱呼。鎮長很喜歡用「瘋狗」這個詞，他覺得這才是恰如其分的表明了拾荒者的本性、特點、地位，以及引起有居住權的人類的警覺。

刀疤劉脖子一縮，又喊道：「鎮長，他長得挺白凈的！我也沒見過這樣的衣服！」

這個消息他可不敢有半分隱瞞，能在鎮上生存下來的人都是聰明人，他當然知道哪些是鎮長的底線。

「變異組織多嗎？」屋裡傳來另一個陰沉的聲音，刀疤劉聽出來這是警長。

鎮長和警長兩個人牢牢控制著吉安鎮，鎮長靠的是格鬥域高達二階的恐怖實力，警長靠的是對鎮長的絕對忠誠，還有鎮上唯一一把能射齣子彈AK47。

這年頭，偷跑到鎮上的人一般都是拾荒者，他們長年累月在荒野中生存，不管是食物還是環境，輻射量都大，所以他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變異，不過如果是變異組織少的拾荒者，已經可以開始考慮是不是可以壓榨出某些價值了。

「他不像是拾荒者，好像……沒有變異組織。」刀疤劉不確定的說，看這小子細皮嫩肉的，八成身上都是乾淨的。

鎮長好像終於提起點興趣：「這年頭乾淨的人可不多見，帶進來！」

刀疤劉一眾人等趕緊放下護目鏡，把何應物押進大廳。

大廳足有200多平，裡面坐著鎮長和警長，站著十幾個小弟，一進來，風聲立刻小了，黃沙則全部隔絕在外。

鎮長身高足有兩米，哪怕坐著也很容易讓人想起暴熊，他渾身肌肉成塊就像貼滿了剛出鍋的鐵饅頭，手臂和脖頸上的血管凸起，隨著心臟跳動，血管微微脈動，這是格鬥域「力量強化」之後的典型特徵。

「鎮長……」刀疤劉陪著笑正要說什麼，鎮長站起來大手一揮，刀疤劉很聰明的閉上了嘴。

鎮長眼神中帶著疑惑走向少年，這小子衣服穿的古怪不說，就這小身板，能在這個世界活下來？

「喂！抬起頭！」他說。

何應物抬起頭，靜靜看著這個足足比他高了一頭的強壯男人。

鎮長卻是微微一滯，從他出生到現在40多年，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通透的、像黑濯石一樣的眼睛，就像是這個該死世界漆黑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何應物。」

「看你長得不錯！跟了我吧！」

周圍發出一陣猥瑣的鬨笑。

在這個時代，一切的界限都模糊了，一切！

男人又怎麼了？這可是沒有變異組織、乾淨的男人！關鍵還長得…很好看！

「知男而上」在這裡早已經不是成語，而是現實。

何應物冷冷看著鎮長，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倒霉他爺爺奶奶給倒霉他爸、他媽、他叔、他嬸開門，倒霉一家子聚齊了！

穿越到一個新地方，有沒有好事暫且不論，哪怕是末日世界也就忍了，可現在這玩意兒……這麼噁心的話，老天爺可就太過分了！

不過，哪怕是再落魄的修仙者，豈是你們這些人能欺負的？

何應物輕輕嘆口氣：「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鎮長先是微愣，然後哈哈大笑：「小崽子有個性！我喜歡！」

隨著笑聲，他大手像是熊爪子一樣，伸手去拍何應物的肩膀！

何應物身形微微側移，行雲流水般自然之極的躲過去。

「呦！小崽子敢躲！有味兒！」

鎮長雙目放光，居然在狂笑聲中雙臂展開抱過來！

何應物眼中精光一閃，不退反進，啪一聲手上麻繩斷裂，右掌豎起直劈胸膛！

鎮長根本沒把這小身板的攻擊當回事，任何的徒勞掙扎，只是增加了趣味性而已！況且他皮糙肉厚的二階力量強化，這小巴掌能傷到他一根毫毛才是見了鬼！

然後……他就真的見了鬼！

何應物的掌鋒本來平平無奇，可推到一半卻不合常理的驟然凌厲加速，以鎮長的眼力，根本連殘影都沒看到，掌鋒便瞬移一般重重砸在胸口！

嘭！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

鎮長只覺得像被一座山砸中，他龐大的身形竟然離地而起，踉蹌後退中咔咔咔踩碎幾塊地磚，這才穩住身形，而他喉嚨一甜，差點吐出血來！

他眼睛瞪大，顯得極是驚訝！

可實際上，何應物內心更為震驚！

他能打出這一擊，全憑生生消耗丹田內一縷仙靈之氣，以他的判斷，一擊致命不好說，但至少會讓對面大塊頭胸骨碎裂、鮮血狂噴！

可這傢伙真的像只熊一樣，幾乎一點事兒沒有？

何應物不禁一喜一憂。

喜的是這個世界雖然仙路斷絕，但看起來這裡的人有其他的方式可以「修鍊」，修鍊效果起碼從現在來看，即使比不上修仙，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憂的是一試之後，他有十足的把握一擊斃命這個大塊頭，但代價是，體內的仙靈之氣耗掉一半！然而在這個充滿惡意的輻射世界，少了仙靈之氣作護身符，他怕是要被烤死、曬死、輻射死！

人的身體當然有對環境的適應能力，他本來寄希望的就是仙靈之氣慢慢消散保護他，同時他慢慢適應環境。

這個該死的傢伙，要消耗自己這麼多靈氣！何應物鬱悶的想。

「真不錯！小子，看不出來你也是能力者，身手不錯！有興趣幫我辦事嗎？」鎮長咧著嘴揉揉胸口，卻是突然轉變了態度。

對小鎮來說，以及對他的統治來說，能力者是最稀缺的資源！

何應物眼前一亮！果然！

這傢伙說的什麼「能力者」，估計就是這方世界的「修鍊」！管它怎麼修鍊的，能修鍊就是好事！

「我是能力者嗎？」何應物淡淡的問，他故作高深的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人。

「當然！你剛才砸我那一下，起碼是二階力量！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進化出二階力量還這麼瘦，但力量不會騙人！」

何應物心頭一動，又聽到一個詞，「進化」！看來進化就是他在這方世界最大的倚仗了！

他展顏一笑：「沒興趣！」

說完，何應物轉身就走！

從鎮長態度大變來看，能力者應該很厲害，厲害到讓鎮長不說忌憚，也起碼不敢輕辱！

鎮長眉頭一皺，這小子走路姿勢、現在的氣勢，擺明就是個普通人，但剛才那一擊，卻明顯是個能力者？

邪門兒！

再試試！

他使個眼色，一個滿臉桀驁的光頭大漢會意猛衝向前，話也不說碩大的拳頭直擊何應物面門！

何應物臉上古井無波，內心慌得一匹！

倒不是怕殺這一場，而是擔心仙靈之氣無意義的耗掉許多，自己怎麼在末日世界生存！

他右腳猛抬詭異的穿過大漢手臂內側，啪的一聲重重踹在大漢下頜！

光頭大漢就像被重物砸中的惡犬，仰頭向上雙腳離地向後飛去，碎牙、血和口水混合噴出來，在空中斑斕如潑灑的油畫。

光頭能做鎮長的核心打手，自然有他的獨到之處，心狠手辣先不說，單就他的體質和反應速度，鎮裡面沒幾個人比得過他！而且他的進化點已經開始鬆動，說不定一半年後就能開啟一級能力了！

就這麼被何應物一腳踢爆了？

一左一右兩個打手在嚎叫聲中已經沖的很近，他們一拳一腿挾著惡風直向何應物襲來！

不過他們很聰明的避開了要害，在鎮長大人宣布「廢掉這個人」之前，這傢伙還是屬於鎮長的私人財產，而鎮長對損壞他私人財產的行為是深惡痛絕的。

何應物毫不理會襲來的一拳一腳，他右腳懸空如風擺荷葉，啪啪兩腳分別踢向兩名大漢的膝關節！

腿疾如風，只帶起一片殘影！

咔嚓兩聲脆響傳來，兩名打手膝關節明顯變形，慘叫著跌到地上。

其餘打手嚎叫著蜂擁前沖，而警長也悄悄擺正AK47的槍口，對準何應物！

觀察著何應物出手，鎮長反而更迷糊了，這小子出手時機、力道、進攻方向，都堪稱藝術，起碼以他的眼光來說，幾乎都是完美的最佳選擇。

不過從整體來看，這小子的力量在普通人之上，一階強化之下呢？

看著十幾個打手圍上來，何應物把心一橫，又引出一縷仙靈之氣散布全身，他拳打、肘擊、側踢、錯骨、削喉，如同虎入羊群，不帶重樣的把十幾個人撂倒！

砰！

警長突然開了一槍！

何應物驟然覺得寒毛炸起，一股突兀的生死危機直衝頂門，他奮力向右疾閃，噗的一聲，大腿外側崩出血雨，擦出深深的血槽！

這是何應物第一次見識「槍」這玩意兒的威力！

「住手！」鎮長大叫，可惜遲了！

看到何應物的力量、敏捷、格鬥技巧，他其實已經暗暗打定主意不要招惹，放人走就完了，但這一開槍，那便是不死不休！

鎮長也是個狠人，當機立斷一咬牙飛撲上前，沙包大的拳頭直砸何應物！

何應物疾向後退避過這一擊，然後人如閃電一般詭異的彈起，直撲警長！

鎮長雖然厲害，但警長手裡的古怪東西，更讓何應物覺得危險！

仙靈之力縱橫全身，他如鬼影一般瞬間便到了警長身前，手如剃刀咔的一聲深深切在喉結上，脖子都要斷了！

警長的厲害只在於他有槍，實力上來說，他只是個普通人。

此時警長不過開了三槍，但后兩槍根本沒擦到何應物的邊。

鎮長一擊落空，眼前一花失去何應物的蹤跡，他扭頭便看到警長的頭深深低下，眼見沒了氣息！

他虎吼一聲，像是半截鐵塔直衝過來，又是拳出如風直擊何應物！

何應物此時簡直鬱悶的要吐血！

這一下，用去他僅存仙靈之氣的十之四五！

反正現在渾身靈力一會兒就要散光，不用白不用，看鎮長襲來，何應物不閃不避，想憑著力量大欺負我？

那就硬碰硬！

讓你知道什麼叫絕望！

他走中宮、踏中線，拳出鳳眼，堂堂皇皇迎著鎮長一拳衝來！

啪！

咔嚓！

鎮長的慘叫聲衝破天際，直把屋外的風嘯聲都壓下一頭。

他的手像是麵糰做的，不正常的彎曲，而小臂上露出森森骨茬！

何應物得勢不饒人，他向右疾沖叨起鎮長的另一隻胳膊，一個掌刀狠狠切向肘關節！咔嚓！

鎮長還沒有來得及發出慘叫，突兀出現的掌刀已是重重切在喉結上！

噗通一聲，他緊低著頭一下跪在地上，嘴裡只能發出荷荷的聲音，何應物一躍來到身後，臂彎夾起鎮長的大粗脖子，另一隻手放在頭頂，重重向相反方向一掰！

咔！

鎮長軟軟的倒了下去。

世界安靜了。

樹倒猢猻散，一眾打手見鎮長身死，一陣風倉皇逃了出去。

何應物也懶得追殺他們。

此處也不宜久留，他檢查渾身上下，其他傷勢基本沒有，只是中了警長一槍。

處理完傷口，何應物砸開鎮長卧室一個破舊的箱子，拿了足夠他半月使用的水、食物、硬幣，還有幾套衣服。

當然，警長的「神秘武器」也被他收到了儲物袋。

雖然穿越來的時間很短，不過何應物已經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殘酷無情和深深惡意，看起來所有人幾乎只是活著便用盡了全力。

即便如此，他還是想活得有尊嚴些。

學著鎮上的居民，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戴上護目鏡，一瘸一拐離開吉安鎮。

狂風吹起漫漫黃沙，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路。

末日，哪有路呢？

不過，沒有路也好，凡是走過的地方，都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