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按劇本來
敏銳的攝影師,已經扛著攝像機小跑過去了。
結果就見這群老頭老太,走到礦區門口,顫巍巍的從肩膀上掏出一個小馬扎,顫巍巍的坐在小馬紮上,從包里,掏出饅頭,包子,肉乾,地瓜干,腌蘿蔔……
開始吃了起來。
就像是到了公園,看到一群老頭老太野炊一樣。
記者們都傻眼了……
說好的痛哭流涕呢?
說好大吵大鬧呢?
說好的撒潑往地上一躺呢?
祁縣長也傻眼了……
他走到了那個年紀最長的老太太跟前,剛想開口說話,就見老太太從嘴裡吐出了個假牙,把假牙上黏著的地瓜干給扣了下來,然後又把假牙塞了回去。
從假牙縫隙里摳下來的那塊地瓜干,被老太太那戴著一個古老銀戒指的布滿皺紋的手給靈活的彈飛了……
飛到了最近的攝像機的鏡頭上,十分有粘性的黏在了上面。
「大娘,你們這是?」祁縣長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伸手摳鏡頭的攝影師,一臉溫和的朝老太太露出了個笑容。
回答他的是老大娘的:「呼……哈……」
一副要斷氣的模樣,嚇的祁縣長夠嗆,要是他一句話就把老太太給問死了,在這麼多攝像機跟前,他就完蛋了,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這時候旁邊一個老頭,一邊用力的拍打著那老太太的後背,一邊開口解釋道:「我們是神農村治安隊的,忽然跑來這麼多人,我們怕有拐子拐娃呢,村裡的媳婦說剛剛看到有幾個人在跟娃說話,讓我們來看著哩。」
祁縣長簡直醉了,這不是礦難嗎?怎麼又跟拐子扯上關係了。他的治下是有多糟糕……這段能不能不要播……
剛剛那採訪小孩的記者小付覺得那一段實在是太好了,還想在找幾個小孩採訪的,被幾個老頭老太這麼一說,心虛的縮在了記者群中。
老薛也傻了,劇本不對啊。
他推出了個小記者,上前採訪。
「大爺大娘,你們不擔心埋在礦井下的礦工嗎?那裡面沒有你們的家人嗎?」
小記者問完這句話,所有人都目光灼灼。
祁縣長雖然討厭這記者挑事,可是也著實好奇。
話音剛落,一個老頭就哭出聲來了。
一時間,所有攝像機都對了過去。
就見那老頭聲淚俱下,舉起一隻手,那隻手一直顫抖,整個人都在打擺子,身下的小馬扎都要歪了,身邊的老頭老太太……齊刷刷的挪遠了一點……汗……不是應該去扶一下的嗎?
「我,我家的孩不成器啊,申請了三回,都沒得下井,下井一個月有好幾百塊,我家的孩下不去井,一個月不到一百……一百夠做什麼啊?連給媳婦買衣衫都不夠,領導,你們幫忙說說情,讓我家的孩也可以下井吧。」
劉家老三扯著祁縣長的袖子,痛哭流涕,說到最後,重重的擤了一把鼻涕,把手在祁縣長的袖子上擦了擦……
「大爺,大爺,注意情緒,你家孩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說的是礦井下的人。」祁縣長總算明白,這老頭一哭,周圍老頭老太齊刷刷的把小馬扎挪開的原因了……看著自己腳邊那長長的鼻涕,還有自己那顏色深一些的袖子,他中午吃的火鍋都快從胃裡涌了出來。
這時候,一個老漢激動的站起來,身子歪歪斜斜的,他的一條腿似乎跛了,整個人都站不直。
老漢用力扯了扯衣襟,那條跛腿朝後踹了一下自己的小馬扎,努力的讓自己站直,看到大家都注意他了,他才咳嗽一聲開口道:
「我親侄兒就在井哈,我怎麼會不擔心,但是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平安出來的。因為神農煤礦,是我們全村人一鐵鎬一鐵鎬挖出來,一榔頭一榔頭砸出來的,那井道是我們一根木頭,一根木頭的鋪出來的,為了建神農煤礦,我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可以說神農煤礦是用我們所有人的血汗建起來的……」
曾經當過會計的,李長耕四叔說的十分激動,揮舞著胳膊,用詞也比其他人有水平,表現的慷慨激昂,十分感人。
李四叔搖了搖頭:「這個不是,那年我下地幹活的時候,看到路邊有野果,去採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礦區門口,老年治安隊成員齊刷刷的坐著,嘮嗑的嘮嗑,嗑瓜子的嗑瓜子,喝紅糖水的喝紅糖水。
倒是讓記者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報道下去。
完全不對的畫風啊,說好的哭天搶地呢?
祁縣長也覺得,他勸慰群眾的工作還沒有展開,群眾自己毛順溜的坐在那乖的不像話……
說好的民風彪悍呢?
看著那個朝自己遞過來一把南瓜子的老太太,祁縣長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謝謝了。」
可是電視外的觀眾卻不是這樣的。
看到新聞里放出來的密密麻麻的複雜的井道圖的時候,就覺得礦井下的人,十有九九上不來了,希望渺茫。
此刻,黝黑的礦井下,錯綜複雜的井道交替著。
與世隔絕一般,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黑暗中,有一個身影,慢慢的前行。
如同地獄里冒出來的鬼一般,臉上戴著面罩,身上背著一根繩子,繩子另一端綁著一個人,應該是昏迷過去了,就在井道上被拖著。
行走的是紫豪。
他跟著人下來的。
自從上次有人來檢查之後,紫豪就很注意了。
只是每天來神農煤礦拉煤的司機很多,也不容易辨認真假。
不像以前村裡,有生人來,先被村裡老頭老太給逮住了。
不過紫豪不太出面管事,煤礦的事情明面上都是交給楊鳳山,王大富,甚至喬爺爺他們都比他出面的多。
他反而時不時的就在礦工裡頭,司機裡頭,反正他容貌平常,別人也看不出區別。
一大早,紫豪來礦區,見到有拉煤司機們坐一塊聊天,他也湊了過去。
興緻勃勃的聽他們說話聊天,一點都不突兀,誰都沒有覺察到多了一個人。
村裡的老太太們分辨不出是不是大車司機,可是紫豪卻能感覺到不同。
甚至是很強烈的熟悉。
那個憨憨的笑的大個,只說自己的車排兩百多位,其他話沒有多說,一直在聽著。
坐在地上,別人很愛抖腿,他卻不會,兩條腿,看似松垮垮的放著,卻是一動不動。
沒有抽煙,時不時的揉一下大拇指。
臉雖然和其他大車司機一樣,也曬的有些黝黑,可是擼起的袖子裡面的胳膊卻是比較白。
紫豪感覺到,自己當初剛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也這樣,甚至頭幾年都是這樣,改不過來。
不敢抖腿,手指關節永遠覺得疼。
去不掉的戾氣。
哪怕臉上掛著笑容,也顯得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