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中夜

第2章 雨中夜

錢二再也沒有反駁,迎著風,淋著雨,他沉了臉,更加快了速度。「廢品、廢紙板、廢塑料袋都裝了三輪,蓋好。」屋裡的錢二老婆也沉得住氣,大有將軍風範,臨危而不亂。錢二忙,忙得恨不得生出個三頭六臂,一直彎著蠻腰,難有回老婆一個字的功夫。

……

錢二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風雨中。

停電了。

四下一片漆黑。

黑夜裡有無數詛咒重複。

「這鬼天氣?」

「這天氣預報,又不準,這回。」

「這電停的,湊什麼熱鬧?」

「這市場早該墊高一些,看這水?都進門了。」

……

錢二老婆似沒了電的大喇叭,整個市場再聽不到她的渲瀉。黑夜是否抓住了她的小辮子,對了,她怕黑,黑夜的黑。沒有燈的黑夜她最怕。

啟航又望了望窗外,翻了個身捂住毛巾被睡了。

一道閃電把黑夜劃開了個口子,梧桐樹在風雨中舞起龐大的身軀。枯枝弱葉用最悲壯的方式展示離別的苦,也是撕心裂肺的喊,更是直白無力地落葉飄。離開母體的失落是難書的斷章,可現實很是無情,不會再續美滿團圓。不關風雨,現實就是這樣。現實其實很殘酷,在大自然面前,人和動物都會迎接唯美的洗禮。

天剛亮,打掃衛生的老李便將散落在四處枝技葉葉打掃進梧桐樹下。

梧桐樹抖了抖枝葉上的雨珠,它自我感覺還行。有了雨水自己更能多汲些營養,當然還有養育的枝枝葉葉,它們是融有情帶有義的。它又挺了挺身子,小市場的一切盡在掌握中,它很自信。

遵巡特有生活節奏的小市場人群,是為了幸福的生活而時刻奮鬥著。這也許是特定環境錘鍊出來的一種最值得驕傲的生活方式。平凡是美,勞動是美,追求幸福也是美。

當早晨別了有故事且有夢的夜,伸一個美妙且有希望的腰時,小市場熱鬧起來。

拉著各種新鮮疏萊的三輪大軍很是壯觀,進水果的黑小痛快地抹了一把雨水,不過也有剛出的汗,能幹的他對待汗特別粗暴,一把把它們不留情地甩在地上。

放了車,他很是忙活,手腳麻利得很,把水果打扮成未出閣的小姑娘,惹得所有顧客喜歡。雖然他的攤位很不理想,正在中間,前面來的顧客被攔,從後面來的卻又被劫,天時地利全都挨不上邊,若是別人早就干不下去,或改行,或轉讓。叫人奇怪后是,黑小的水果攤格外興隆,顧客好似認準了他,無論從前面過來的,還是從後面過來的,都直通通地沖著他家的水果攤。一天到晚,黑小總是笑哈哈地,透著一股樸實的憨勁。

黑小前面的大塊頭很是不爽,見到顧客看也不看自己的攤位便直接過去,心裡不是滋味。「傻小子睡涼炕,全靠火力壯。他那裡是火力壯?分明是財氣旺?當初,安排攤位時還不如把他弄得離自己遠點,他的點太正,自己的財氣被他奪了。」大塊頭再看看自己的攤,自家的水果一個個焉頭耷拉腦袋,他暗自生氣,一跺腳,溜到遠處一支接一支吸起悶煙。

把肉案上排滿了新鮮排骨的李四很忙,叫他忙人李四一點也不為過。路過的每一個顧客都會得到他的親切的微笑。這種笑很實用,在他的熱情下很多顧客自然駐足。「嬸,這塊好,燉得香。」

「叔,來塊,排骨鮮著呢!年紀大了,骨質疏鬆,吃哪補哪!」

「哥,工作累,壓力大,上有老下有小,身體最重要,有了好身體才能多掙錢,多買些排骨燉了,對身體好!」

「姐,燉排骨可是真好!既營養又養顏!」……

錢二他媽人高馬大,話也響亮。「后坐有嗎?」

「有」

「來十斤,燉粉條,包餃子。」老太太爽快。

李四手起刀落,一長條肉應聲而離,只不過不全是后坐。后坐只是他的噓頭,這是他慣用的手段。「人人都要后坐,那別的地賣給誰?」他想。

「后坐,我要的是后坐。」老太太有點不高興。李四隻是虛心的一笑,把肉來稱上一放。「十斤三兩,就算十斤。」

老太太高興,沾了多大光似的高興。

其實,李四切的肉也只有十斤多,不是多三兩,而是僅多半兩。那二兩半隻是口頭上的多,口頭說說罷了。

天亮了,經常出沒於梧桐樹下的那隻狗來了。這次與往常不同,它有些反常,它用一種很反轉的態度站在樹下,它站了很久,沒打算走,沒尋找吃食。它變了。呆立著。

一個極其誇張的狗站在樹下,恰似落水狗的形象,卻有佇立的詩意,其實更勝人類所表白的遠方。

是昨夜的風驚了它的內心?叫它有了悔意?是咋夜的雷聲?喚醒了它的感恩?是昨夜雨?淋去了它身上積了許久的無知和虛榮?

雨,清洗出它的善良和感恩,裸出它內心的美,忠誠的美。風,吹盡了它以前的不通人情,不懂事理。也是昨夜閃電,化作它的指路明燈,為它指明了方向,它堅信要走一條與以前不同的路。

它象個失足回頭的浪子,依偎在梧桐樹上。梧桐樹用肥大的手掌歡迎,象母親樣熱情。

一隻狗終於知道了感恩,它懂得了去做,怎麼做。梧桐樹更有它的包容,它可乃大而永恆於世。其實,動物和植物的交流也是很簡單,它們相伴己融。它們的相伴很簡單,沒有複雜的目的,簡單得讓高等動物人類無法理解,更無法複製。

錢二的老婆惡狠狠地訓著錢二,她手裡拿著那雙心愛的高跟鞋,圓頭、白色、卻失了光色,昨夜的雨水把它糟蹋了。「這麼大的東西沒看到?長那眼管什麼用?吃得時侯比誰都管用。」

錢二沒反駁,低著頭拾掇起活來。

錢老太太拎著肉過來,見兒子又受委屈,直想為兒子出口氣。「有話好好說,屋裡說,男人呀!你要在外面給他留點面子,你給他留面子,他就會給你面子。」

「就他乾的事還值得留面子?」她沒給老太太情面。

「回屋說。」老太太又是擠眉又是弄眼,一把把錢二媳婦往屋裡推。「芹,好說,回頭我好好說道說道!」

「嗯。」錢二老婆沒多回老太太一個字。

高芹,錢二老婆,小市場的名角。

錢老太太,錢二他媽,現階段跟著二小子過,平常是一把好手,在家裡是保姆兼長工,別看形象威武,在高芹面前卻矮半截,誰叫自己的兒子是上門女婿?高芹媽更是把好手,一天到晚只認閨女好,閨女做得一切都對。在錢二家,錢二勉強算得上個配角,錢二媽,高芹媽二人合起來也頂個角色,那高芹絕對主角,家裡絕對以她為中心。有時侯,錢二和他媽以及丈母娘三人合起來組團,才能湊和成配角,三人卻是各有算盤,主次隨時調換。

呵呵,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在小市場里徜徉。錢家的吵鬧也只是小市場的調味品,象他家經營的調料樣,終歸不是主食,更不是小市場的重要事件。

管事場的瘦領導倒背著手,四下巡查。他正事樣的嚴肅,口音偏女性化,略有太監的音。

「中午坐會兒,有要緊事!」他衝起航使了個眼色,啟航點點頭,他知道飯桌上是領導傳遞消息的最佳途徑。雖有一些不情願,怕是領導打飯的主意。也難怪,市場這麼多年了,自建房的佔地費不少掏,該交稅時交稅,該交管理費時交管理費,「有什麼要緊事,不會隨便找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又花一百多吃頓不該吃的飯?」他想。

「有好事!」瘦領導補充了句。

「好事!啟航雖有疑問卻又接著回。「行,好事!領導肯定想著咱呢!那中午等著你,領導!」

瘦領導簡單的幾句,吊足了啟航的胃口。

啟航坐在凳子上琢磨瘦領導的用意,來了五個打扮時髦的女學生,親熱勁一看就是同一宿舍。憑多年後經驗,這些應是大四快畢業的。大一和大四的打扮,舉止絕不在一個檔次,染了略紅髮的都叫她老二。

「二姐,拿雙內增高運動鞋?」一個略瘦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老五,啥時侯了,還讓二姐買運動鞋,真二!」一個大高個戴了個大眼鏡的很是快言快語。「老大說得對,這天賊熱,不把腳捂臭了,明去找對象把人熏跑了!」

二姐呵呵一笑,似不在意。「熏跑了,再換,就二姐這才貌,那帥哥還不排著隊?」胖乎乎地來了句。「三姐說得對,二姐可是舍花兼班花!」「班花?校花還差不多」老二挺自信。

「時裝高跟鞋,穿起來襯條」老大經驗式的說。「來雙休閑的,配你這裙,絕配。」老四聲有點高,在鏡子面前來了慢動作,幾人都笑。「先試著看。」老二是有主意。放了在手的垃圾,右手的手機隨手擱在一邊。

老二試穿了雙白色內增高運動鞋,在鏡子前擺著唯美的姿勢。「夏天穿白色的不怕臟?」老四直接了當,切中要害。「是呀,白色的,好看就好看,就是髒了難打理。」老三急著發表,主要還是重複老四后想法。「換個灰色的。黑得也是可以的」老大見老二試運功鞋也便隨波逐流,同一個宿舍里,是很講究和諧的,特別是在買鞋這種小事上。老二穿一隻腳穿了灰色,另一隻腳穿了黑色。她俏皮地走來走去。「行,也差不多。我看行,可以行!」老三加入認同的行列。「乾脆這樣買,時尚前鋒。老闆這樣賣嗎?」老四有擅自做主的意思。老五微微一笑。「我贊同,我同意。」

笑,五人一齊笑,笑得開心,笑得任性。

老二這時把鞋脫下來。「我看,有點不搭。」「老闆,拿這雙三十八號的」她指著一雙黑色鑲鑽的時裝鞋。啟航麻利拿出鞋。

「看二姐,長個了。」老五嘴快。「美吧,小公主」老四緊補。「這妹,那來的修仙女主?」老大打趣。「嘿,賢妃姐姐,就這樣吧!」老三幽默。

老二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搖了搖頭,「不舒服,前面夾腳,後面掉。跟還不穩,」她挑了一大堆毛病,連手都沒用直接用左腳脫右腳的鞋,又用右腳脫左腳的鞋。

「好看,不中用。」老二小聲嘀咕。「是呀,二姐。時裝鞋就這樣。」又是老五嘴快。

「拿雙這。拿雙這」老二指了二雙休閑鞋。啟航依舊利索,左手、右手拿了二雙鞋,左手一個慢動作,右手一個慢動作。「老闆,表演系的!」老大打著趣。老四,老五齊刷刷地笑。老三更是起鬨,簡單地複製了一下啟航的動作。啟航笑了,笑得燦爛。

老二一腳穿了一隻。來了個表演式的走台。一個來回便脫了。仍沒用手。

老二一個勁地搖頭。話也不說向外走。老五呼了一聲,「走了姐們。」

五人魚慣而出。

門外的老二這時大聲說:「要不在網上看看?」幾人一齊附和。

啟航忙著拾掇擺得亂七八糟的鞋。

……

老二飛般跑進來。「我的手機。」她連句謝謝都沒說飛般地往外跑,不小心被門市前的台階絆倒。老二爬在地上,一臉痛苦。……

啟航把老二放下的垃圾扔到垃圾桶。見一瘸一拐的老二微微笑了笑。他想「現在的孩子……」

臨近中午,瘦領導以散步的形式路過,更是裝樣似的提了嚷子乾咳了數聲。啟航伸手向初心要錢。「少喝點,下午人多別耽誤賣鞋。」初心邊說從兜里抽出三張百元大錢,也許是她早準備好的。「多給二張,萬一不夠,可丟了臉面。」

「就倆人,山吃海喝么?」

啟航落得個沒趣,紅著臉走了,在市場拐角處,他掏了掏兜,一沓錢很厚,他偷笑著走了。他知道,初心每回都會盤問花了多少,他也只能少說些,總把初心給的整錢剩回來,這樣初心便開心地認為,他花了很少的錢應酬。

酒店最小最偏的小包間,瘦領導依舊點了他的最愛,四萊一湯,煙一包,酒一瓶,啟航也習慣了瘦領導這種操作。剛不到二百五的開銷他也只能力挺著,要是讓初心知道他這樣奢侈。她總會嘮叨一天,肯定會計算這頓飯能頂上多少大米或白面,能買多少菜和肉。

瘦領導很自然地吸了口煙,吞吐間盡現洒脫。「市場有變動,升級改造,事先通知你一聲。誰叫咱們是兄弟!」

啟航一聽這話,心裡咯噔一下,驚呆在那裡三秒鐘光景。

「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變動?都是下了血本,自掏自建。還沒兩年呢?」啟航情緒激動。牢騷般發言。

「臟、亂、差。影響市容。上面說的。」這事好似與瘦領導沒點關係,他只是傳達和執行。

「咱們這地,怎麼能影響市容?都老山背後,郊區的荒辟處。」啟航實話實說。

「上面的領導要政績,政績!你懂得。」瘦領導笑著引導。

啟航聽得心煩,他知道,市場一動可大有貓膩,所有領導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會受益。甚有表親和出了五服的偽本家也會有好處,更有同學、發小、老鄉等有關的人都會分些油水。而他,實實在在、辛辛苦苦、本本分分做小生意的肯定吃大虧。

啟航這飯吃得那叫個憋屈,挺好的菜吃出個心煩意亂。也難怪,關係到飯碗的事,誰能置身世外?關係到生計的事,啟航那能吃得踏實?

瘦領導依舊,不用勸自飲,不用讓自己揀著順口的夾,在這種隨便的氣氛中,啟航的心放在油鍋里煎。

……

臨了,瘦領導邊打飽嗝邊把多半包煙掖進兜里,更擰緊瓶蓋拎起少半瓶酒。「一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咱們可是兄弟!」

啟航點了點頭,他明白是什麼意思。

「可別浪費了,打包回去,掙個錢不容易。」瘦領導指著桌子上只動了少許的萊。「服務員打包」他擱下句關切地話,走出酒店。

服務員小步過來。

「都打?」其實服務員這活也沒毛病。

「只打這個」啟航指著動了少許的菜。他拎了袋子……

「又喝了不少,看這臉紅的!」初心關切。

「忙不?吃飯的時侯。」啟航時刻關心著生意。

「不忙,要不,去。睡會兒!」初心真心。

「那有心思睡?」

「往常不都睡會兒?」初心感覺有點不對勁。

「市場要拆,升級改適,上邊的上邊說是臟、亂、差。」他湊近初心。

「真的?不是喝醉了吧!」她有點不信。

「真的,領導剛說的。」

「都幹得好好的,市場又那麼整潔,改那門子改,吃飽了撐得。」初心很氣憤。

……「這事可怎麼……??」啟航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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