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昨晚真的打呼嚕了嗎?」這一晚臨睡前,唐迦南忍不住問風萍。
「你哼哼唧唧地喊疼,我睡不著……」
唐迦南一怔,開什麼玩笑,男子漢打呼嚕尚可接受,喊疼怎麼可以?丟死人了。他立馬抗議道:「絕不可能!肯定是你對我心懷不軌,所以才睡不著,不要隨便誣陷我。」
「我對你心懷不軌?」風萍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才是誣陷,典型的豬八戒倒打一耙,自戀也要有點兒譜嘛,真是的!」
她說著翻過身去,背對著他睡了。
誠然,唐迦南才是心懷不軌的那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手上火燎火燎的,心裡也火燎火燎的。眼睛盯著她的後背領口露出的那片雪白肌膚想入非非,獃獃半晌,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再看看自己的左手,猶豫了好半天,終於把罪惡的左手伸了出去……摩挲了好一陣子,正是緊要關頭,風萍忽然翻過身來。他吃了一驚,就像被霜打了的癟茄子,奄息了,最後懷著一腔鬱悶之情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將醒未醒之際,感覺甚爽,他睜眼一看,自己的胳膊橫在別人身上,大腿壓著別人的大腿,值得慶幸的是,被壓之人毫無知覺,好夢正酣。他趕緊縮回自己陣營,起床梳洗,上班去了。
一直忙到中午十二點,飯菜送來了,可喂飯工沒來。當他正對著一堆美食幹流口水的時候,唐詩來了。像昨天中午一樣,非得喂他吃飯,這可把他給為難壞了!
「怎麼,怕被風小姐看到生氣嗎?」唐詩似笑非笑地看他。
「不,當然不是。」唐迦南乾笑兩聲,「她從來不會為這些事生氣的……」
「那你在彆扭什麼?」唐詩微笑著介面。
「我還不餓!」
「你餓了是什麼表情,我還不清楚嗎?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是你的學姐,所以不用不好意思。來,先喝點兒湯。」
「我真的不餓!」
唐詩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忽然道:「迦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年少無知嘛!」
「年少無知?」唐詩放下湯勺,抬頭看他,「那麼,你當年跟我說的那些話,也是因為年少無知嗎?」
唐迦南窘迫起來,尷尬地笑了笑,道:「那個,呵,那個時候自然是真的……」
唐詩緊迫盯人,「現在呢?」
唐迦南有些無法面對她那雙亮得逼人的眸子,不由得低下頭去,乾笑了兩聲。
唐詩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又問道:「是因為我當初傷了你的自尊心嗎?」
唐迦南聽了這話,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印象中的唐迦南可不是一個有強烈責任感的人,難不成是因為你已經訂婚?」
「唐詩!」唐迦南的眼睛依舊低垂著,沒有看她,「雖然我們認識了很久,但我覺得你可能還不太了解我。在你眼裡,我也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叛逆不聽話的壞學生、沒有責任感的花花公子……」
「我沒有這樣想過。」唐詩抓住機會插話,「我只是覺得你有些孩子氣,有時候令人捉摸不透。」
「是嗎?」唐迦南淡淡地笑了一下,沉默片刻,終於抬起眼睛看她,「可是,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可以今天被拋掉、明天又撿起來的人。」
唐詩聞言一愣,原有的一點兒笑意僵在臉上,但她是極擅應變的人,立刻低頭輕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剛剛那樣問,不過是出於一個女人的虛榮心,請你不要誤會。」
她真是高明,這樣輕輕鬆鬆地自嘲一下,就把自己撇清了,倒顯得好像是唐迦南單方面較真,存有心結似的。唐迦南想不到這一層的,他只是覺得終於把話挑明,如釋重負。
唐詩又道:「我知道我來北辰,你們肯定都嚇了一跳。」
「沒有的事。」唐迦南禮貌性地否認。
「表面上是沒有,內心卻都在猜測,這個女人回來到底想要幹什麼?」唐詩自嘲地彎起嘴角。
「看到人事部送來的履歷表,我確實是吃了一驚,沒想到你會來北辰。」
「榮幸吧?」唐詩笑問。
「能夠請到你,是北辰的榮幸。」唐迦南客氣道。
「我回來有一陣子了,還沒有和你們聚一聚。明天周末,叫上爾陽,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好的,那我回頭告訴爾陽一聲。」
「不用了,我晚上親自打電話給他,不然他又要質疑我的誠意。你知道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張嘴。」
這樣一說,倆人很有默契地笑了起來。
唐詩站起身來,掃了一眼茶几上的食物,笑道:「既然你選擇讓自己挨餓,那就隨便你咯。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隨意造訪你的總裁辦公室了!」
她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倒把唐迦南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唐詩微笑著走出去,反手輕輕帶上房門。
門一關上,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了。
搭乘電梯下樓時,她特意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依舊是三年前的臉,但氣質變了,變得更幹練更自信了。她今年二十八歲,在這樣的年紀,她所取得的成績是非常了不起的,除了本身的資質聰穎外,主要得益於勤奮刻苦。當然,美貌也在一定程度上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她的外貌看起來很切合她的名字,就像一首詩,但骨子裡卻是事業型的女強人,天生一股韌勁,近年來在業界已經博得一些名氣。這正是易爾陽對她突然歸來表示疑惑的原因,為什麼要在事業風生水起、一切欣欣向榮的時候選擇放棄呢?
易爾陽想不明白。他又不是唐詩肚子里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她的想法呢?
但是,風萍顯然不這樣認為。她坐在沙發上,隨手翻看服裝款式圖,一邊漫不經心道:「你們不是同學嗎?一點兒也不了解她,好像說不過去吧?」
「我們只是校友。」
「關係很不一般的校友。」風萍提醒他。
易爾陽無奈而笑,道:「原來你還這麼會吃醋啊!風萍,我真沒看出來。」
風萍也抬頭看著他笑,「你拿話激我也沒用,趕快從實招來。」
易爾陽急了,哭喪著臉哀號,賭咒發誓說不知道。
風萍威逼利誘,可他始終咬緊牙關,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這一下,風萍總算見識到男性友誼的堅固了。
她有氣無力地站起身,道:「既然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回去了。」
換做平時,易爾陽少不得要多留她一會兒,但今天被拷問半天,差點兒沒給他上明清十大酷刑,巴不得她快快離開。聞言,他喜出望外,三兩步搶著去開門。
「原來我是這樣不受歡迎!」風萍哀嘆一聲走了。
她到時光酒店練了一會兒瑜伽,然後做美容和頭髮護理,如此打發掉一個下午,晚上便和方君浩一起用餐。時光酒店的頂層餐廳從來不缺乏名人,看見他們倆在一起,少不得要暗中犯嘀咕:風萍身為唐迦南的未婚妻,卻和方伯韜傳緋聞,如今又和方伯韜的兒子一起吃晚飯……唐方兩家的關係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親密了?實在難以理解!
外人的眼光並不影響他們用餐的胃口,風萍高高興興地吃完飯,由方君浩充當司機,一路送至唐宅。
出於禮貌,她邀請他進去坐坐。結果,方君浩一口答應,抬腳要進門時,她卻又攔住他,道:「喂,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時間太晚了,你可以拒絕。」
方君浩打掉她的手,一聲冷笑道:「我早就想到這裡來看一看了。」
他說著抬腳進門,先打量院子里的小花園,再打量別墅,口不擇言道:「這房子是哪個朝代建的?還能住人嗎?」
這幢別墅原是唐迦南母親的早年住所,外觀是有些陳舊,但修繕維護得極好,別有情致,方君浩故意挑刺,讓前來為他們開門的凌伯尷尬起來,畢竟,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批評唐家的房子。
「我倒覺得非常雅緻。」風萍瞥了一眼凌伯的臉色,然後拉住方君浩的袖子,「你不懂得做客之道,還是快回去吧。」
「你好像也不懂得待客之道,都到了門口,怎麼能叫客人回去呢?」
方君浩甩開她,大步跨進別墅大門,把正朝門口走來的陸管家嚇了一跳。風萍緊跟著進門,看到她在跟前,便正好吩咐道:「他是我的朋友,請幫我們泡一壺紅茶,送到客廳來。」
陸管家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看了看,然後才答應一聲。
風萍一邊脫外套,一邊又問了句:「迦南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
陸管家說完就轉身進了廚房,片刻后,一壺玫瑰紅茶,搭配著檸檬、冰糖、奶罐、蜂蜜一起端了出來,放到茶几上,任其按照個人口味調配。
風萍執壺給方君浩倒了一杯。方君浩端起來淺飲了一口,立刻皺眉,「這是什麼味道?」
陸管家頓時變色,泡茶可是她的拿手絕活。
風萍瞥了一下陸管家的臉色,忍著笑道:「你將就一下吧,這裡也就屬紅茶還稍微像樣一點兒。」言下之意是,這杯紅茶雖然不好喝,但其他東西更差。
陸管家的臉整個都綠了。
方君浩不知道她是故意要氣陸管家,瞪著眼睛驚呼道:「那你還住這裡?趕緊收拾一下,搬到我那裡去住吧。」
陸管家氣惱之餘聽到這話,不禁又吃了一驚。方君浩常年在國外,為人低調。陸管家完全不知道他是哪根蔥,和風萍又是什麼關係,聽起來卻是關係匪淺,更加留心了。
風萍笑道:「那像什麼話,我現在可是唐迦南的未婚妻。」
「那乾脆我從法國叫兩個糕點師給你用吧?」
「我如今已經不注重.口腹之慾了。」
「那你現在注重什麼,情.欲嗎?」方君浩戲謔一句,站起身來,朝樓梯口走過去。
風萍被他的口無遮攔氣得想笑,眼見他很沒規矩地往樓上跑,顯然是不懷好意。她連忙趕去攔截,警告道:「你不要太過分了。」
方君浩終於露出此行的真實目的,嬉皮笑臉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萍壓低聲音道:「我數到三,如果你再不滾出去,我就把你扔出去,你應該還記得我的身手不錯吧?」
方君浩立刻縮回腳,轉身邁步走向大門,大聲道:「晚安,謝謝你的怪味紅茶!」
陸管家的底線被挑戰了。她看向風萍冷冷道:「風小姐,您的這位朋友可真沒禮貌。」
「是啊,所以我讓他滾蛋了。」
風萍說完就轉身上樓了,留下陸管家一個人在樓下鬱悶。她精心泡製的玫瑰紅茶,居然被說成是怪味紅茶?真是粗鄙,太粗鄙了,跟他們談茶道無異於對牛彈琴。
當晚,唐迦南應酬回來,要了一杯醒酒茶。陸管家趁著送茶的機會,就想彙報今晚的事,結果唐迦南根本不給她機會,搞得她非常鬱悶。
因為晚宴上喝了酒,唐迦南沐浴完畢,就睡在自己房裡了。
風萍凌晨醒來,開燈看一下時間,眯著眼睛來到隔壁房間。門沒落鎖,她進去一看,唐迦南像死豬一樣橫在床上,那睡姿連瑜伽高手都自嘆弗如。她轉身回房,走到門口又轉回來幫他蓋好被子。
稍後,唐迦南睡醒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聲討風萍,「喂,你給我醒醒,醒一醒……」一邊叫,一邊拍打她的臉。
「幹什麼呀?」
「今天中午不要忘記給我送飯,知道嗎?」
「知道了。」
風萍說完立刻滾進被窩酣睡,看得唐迦南打心眼裡羨慕,無限感慨地上班去了。
十點剛過,他就開始看錶,直到十二點過半,風萍才姍姍來遲。進門就見唐迦南躺在沙發上,叫他也沒反應。
「吃飯了。」她打開箱子,往外取食物。
唐迦南沒反應。
「睡著了?」
唐迦南繼續沒反應。
「你沒事吧,唐迦南?」她伸腳踢在他的鞋底上。
唐迦南同學立刻像觸到機關一樣坐了起來,啞著嗓子哀呼,「我已經餓暈了,我的大小姐,麻煩你看一下時間,現在幾點了?」
「十二點吃午飯很正常啊!」
「你不識數嗎?差五分鐘就是下午一點了,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你還力氣說話,不是嗎?」風萍絲毫不為所動。
「唉!」唐迦南沒轍,望天興嘆道,「怎麼說都是你有理,難怪聖人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
「現在需要餵養的人是誰?」風萍端起飯菜湊到他面前,微笑道。
唐迦南張嘴吃下她送過來的食物,笑嘻嘻給予回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我可是只動口不動手的那個。」
風萍也不惱,笑道:「那我們扯平,趕快吃飯吧。」
唐迦南昨天中午吃得很少,昨天晚上酒會,吃得更少。今天早晨的牛奶麵包,早就已經消化完畢,故而午飯吃得特別多,把風萍折騰得夠嗆,沒生孩子,倒已經體會到餵食的辛苦。
吃完飯,兩人一邊一個地躺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你什麼時候起床的?」
「十點。」
「我什麼時候能像你一樣,好好地睡一覺啊?」
「明天不用上班,你睡一整天好了。」
「明天要回老宅孝敬長輩……」
「可憐的。」
「你也要去。」
「嗯?」
「你是唐家未來的兒媳婦啊,唉,以後有你受的。。」
風萍正要說話,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了。
正常情況下,除了唐迦南幾乎沒有人打手機給她,肯定是安悅生。她掏出來一看,果然是他。他來電是為了確定晚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風萍自然是聽他的安排,一連說了三個好,簡明扼要。
唐迦南好奇地問一句:「誰啊?」
「一個朋友。」倒不是她刻意隱瞞,而是沒有主動交代的必要,「我們約了晚上吃飯。」
這話倒是提醒了唐迦南。
「我晚上也約了人。」
他是經常有約的,風萍習以為常,轉回到剛剛的話題,「你剛剛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有我受的?」
唐迦南輕笑一聲道:「因為我奶奶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她……」
一語未畢,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起身去接。講了十多分鐘,仍然沒有掛電話的意思。風萍聽得十分無聊,起身把餐具收拾一下,提著箱子回家去了。
到了晚上,他們二人各自赴約。
唐迦南手指受傷,便由唐詩充當司機。她一邊駕車一邊道:「我給爾陽打電話,他說沒空,要去給什麼模特大賽擔任評委……」
唐迦南也想起來了,「沒錯,那他有說什麼時候結束嗎?」
唐詩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道:「瞧你緊張的,就算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還能把你吃了?」
唐迦南頓時臉色訕訕,「我不是這樣意思。」
唐詩當然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放蕩不羈在學生時代是出了名的,唯有在她面前是規規矩矩的,不會過於放肆。她曾經很引以為傲,如今影響力正在衰退,令她多少有些惆悵。
雖然專心開車,嘴邊卻掛著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怎麼樣笑才最美、最神秘,也知道自己的側面很好看,她永遠懂得拿出最好的一面。這種本領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至今尚未在男人身上失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