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平級相稱(二)
兩天一夜的血戰,無數肝膽相照的朋友兄弟俱都血濺城頭,雷野長、厲嘯天、呂無憂、左連山、魏師傅相繼戰死,侯在春、連鋒、蕭烈痕生死未卜。如今,難道自己最親最近的義妹也要走上這最後的戰場,步上他們的後塵?
「沒有理由,我只希望你能留下。」彭無望默默地看了她良久,才沙啞著嗓音道。
紅思雪的心中一熱,一種奇妙的幸福感覺彷彿溫泉般湧上心田:「大哥,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戰,既然你要去,我又怎會落後。」
彭無望苦嘆一聲,看了看紅思雪身後的鄭絕塵,忽然道:「鄭兄,你有話要對思雪說嗎?」
鄭絕塵聞聲一震,臉上現出錯愕的表情。
紅思雪眉頭一皺,轉過頭去,詢問地看了他一眼。就在這時,彭無望突然一指點向紅思雪的昏睡穴,這一指動力強勁,破空而出,發出尖銳的嘯聲。紅思雪彷彿早就料到此著,她猛的翻轉頭,左手一抬,伸出二指,成剪刀狀,將彭無望這勢在必得的一指夾在指間。
「大哥,你每一次搏命都將我的安全考慮得甚是周到,你可曾問過我的感受,你可否讓我自己做一次主?!」紅思雪雙目通紅,激憤地大聲道。
彭無望閉上眼睛,轉過頭去。紅思雪雙眼一酸,剛要接著說下去,後腦卻突如其來地受了一記重手,身子猛的向前栽去,被彭無望一把抱在懷中。在她身後,鄭絕塵緩緩收回自己的右拳,朝彭無望苦笑一聲。
看了看懷中閉目沉睡的紅思雪,彭無望苦澀地笑了一聲,道:「義妹醒來,必會怪我們一世。」
鄭絕塵點點頭,忽然微微一笑:「那她大可以用後半生慢慢和我等計較。」
二人對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蹄聲從街道盡頭傳來,劉雄義率領著幾名牙將來到彭無望身邊,道:「彭大俠,兄弟們特意為你留了一副盔甲,你快快將它換上。」說著一揮手,一名牙將手捧一套金光閃閃的黃金盔甲來到彭無望的馬前。
彭無望連忙將懷中的紅思雪放到方夢菁懷中,低聲道:「方姑娘,請你照顧一下她。」
方夢菁點點頭,沒有說話。
彭無望來到那名牙將面前,接過盔甲一看,不禁怔住了。
「不錯,這副盔甲本是歸德中郎將的甲胄,既然姜將軍戰死疆場,那麼這副甲胄應該讓他的弟弟繼承,彭大俠,你拿去吧!」劉雄義沉聲道。
彭無望眼中一酸,也不推辭,將盔甲一把抖開,在那名牙將的協助下,默默將這套黃金鐘甲披掛在身上。他驚奇地發現,這副甲的大小尺寸竟然彷彿是為自己量身訂做一般的合適。
「大哥,本以為一世都不會有像你一般高大雄偉的身形,卻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和你一般的高矮。」彭無望顫抖著撫摸著身上的甲胄:「我絕不會辜負這副金甲,大哥,你好好看著。」
他轉過身,牽過一匹戰馬,縱身而上,將手中朴刀掛在得勝鉤上,陽光穿過滿天煙塵照在他的金甲之上,散發出燦爛光芒。那名為他披掛的牙將將一條猩紅色的紹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此時此刻的彭無望,錦帽貂裘,金盔金甲,說不出的威風凜凜。
看到彭無望披掛上馬,所有厲兵秣馬的將士同時發出一聲喝彩。
劉雄義激動地大聲道:「全體上馬!」
「呵!」所有將士發出整齊的應和聲,齊刷刷地躍上馬背。恆州城內殘存的兩千五百名唐兵一式的赤紅盔甲,猩紅披風,五彩錦盔。每一匹戰馬的脖頸和頂門披掛黑甲,馬頭遍插七寸錦雞翎。所有戰士手中都緊握光華耀眼的長柄斬刀,馬囊上裝有三柄棗木投槍。每個人的臉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點火!」劉雄義一聲大喝。
早就守在北東南三門的小校立刻將澆滿火油,覆蓋柴草的糧袋點燃,三門大火立刻衝天而起,將入城的通道完全阻塞,而那些塞上聯兵救命用的糧草也付之一炬。
「點燃西城民房!」劉雄義接著大聲下令。
就在這時,彭無望突然聞到一股子清幽的香氣,他眉峰一皺,縱馬走入臨街的民居,卻發現這戶人家的園圃之內,種植著一種桔黃色艷麗動人的花卉,每一朵花的花瓣團團錦簇地擁在一起,層次分明而嬌柔美麗。
「這是……?」這些花朵讓彭無望一下子回憶起自己白布纏頭,七刀在手,獨闖洛陽時那簪在襟前的月夜流香。那是自己第一次在江湖上出頭露臉。在那個時候,他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就和以後無數次江湖歷險一樣,但是直到現在,千迴百轉,曲曲折折,他仍然活著,生活就是這麼不可思議。
「但是這一次應該不同了。」彭無望俯下身,將一朵黃花摘了下來,小心地別在胸前。
「開城!」劉雄義雄渾的吼聲再次在靜寂的恆州城內響起。
司徒婉兒沉寂良久的琵琶聲再次響起,弦聲一洗先前的肅殺壯烈之氣,輕柔婉轉,纏綿亮麗,令人恍如身在柳絲紛飛,陽光明媚的灞橋邊,長亭下,輕裝上路的旅人隨手摺下柳枝,拋在路邊,迎著晨風,飄然而去。緊接著,弦聲再轉,如泣如訴,彷彿塞上深夜飄來的胡笳曲,又似草原上隨風傳送的牛羊駿馬嘶鳴聲。
聽著這凄惻弦樂,在西城外布陣的塞上聯軍回想起了故鄉大草原上種種難以割捨的牽挂,一股思鄉之情油然而生,無數年輕的戰士悲從中來,忍不住低聲啜泣。
隨著這婉轉悠揚的琵琶聲,兩千五百人的大唐騎兵在劉雄義、彭無望和鄭絕塵三人的率領下從洞開的西城大門旋風般沖了出來,在恆州西門前的曠野上擺出了曾經在恆州屢次揚威的錐形陣——河北沖陣。
兩千五百名紅衣紅甲,錦帽紹裘的威武戰士在護城河前默然催馬前行,烈火般的目光越過遙遠的距離投向面前黑水靺鞨和回鶻聯軍的大陣。兩千五百匹戰馬上的錦雞翎上下起伏,翻出層層彩浪。長風吹過,兩千五百條血一樣鮮紅的赤色披風隨風展動,彷佛一條波濤激蕩的血河在半空中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