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愛的小伯
不知道從何時起,村口的塘里殘留的水面已經很薄,如若起的夠早,還能看到些被凍結的碎冰圍繞在外圍的水紋中。
只是那水由於太淺已經摻雜了太多的淤泥和秋季里村民遺落的玉米鞅,他們都說是「苞谷棒」,看起來濕氣很重,死氣沉沉,若不是有份冬季的涼爽,和村外的麥田還有份生機的模樣,我想,到來的外人一定會懷疑自己來到了墓地吧。
而且,是無人問津的野墓地。
所以這天早上小伯出門后,又連忙折了回去,加了件棉襖。是嬸嬸過年時剛剛自己做的——用前輩們剩下的布料裹著自己種的棉花,縫縫補補,就成了一件新衣裳,小伯每次心慌時都會給自己裹上一件嬸嬸親自做的衣裳。
「夏季毯子,冬季襖;心裡暖和,媳婦兒好...」這是小伯自己編的順口溜,他也總是在披上衣服時喃喃自語的說上一遍。
聽說小伯小時候還是有點詩書情懷的,只是後來荒廢掉了。
隔壁村——小李塘,位於寄客村南側,十公里的路程,路旁都是大松柏,秋季里落下的葉子已經失去了顏色,枯萎成黑,鋪滿一地,小伯就這麼一個人趕著毛驢車走著,大概五公里也就是中間位置,需要越過一條小河流,約三米寬,淺的水位可以直接露出河床里的大石塊,所以過路的村民們便用附近的樹榦借著石頭的承重,搭起了約莫兩米的木橋,冬季里過河的人大多都是從這裡走的。
河流兩側有將近四米高的斜土坡,也算河的一部分,夏季漲水時河面也就跟著漲了起來,木橋便也被沖走了,等來年秋季水位下降時又被搭了起來。
坡上邊緣處有些殘留的枯草鞅,好的約莫有半米,隨風飄擺時,曠野里的涼意便更加濃重了,只是小伯從來不會去感受這些,他只會用手合合衣服,打個哆嗦,往驢屁股上揮一揮鞭,便往坡下橋面趕去。
本來過了橋上個坡再往裡就便可以快馬加鞭了,...可卻在這時河溝里突然傳來了一陣叫聲:
「咩咩咩...咩咩咩...」
老王也是個勤快的老頭,但是前些年便已經不在做木工活了,棺材鋪的棺材都交給了兩個兒子打理,大兒子書讀的很好,後來去了外域,便很少回來,只剩下二兒子兢兢業業的做著棺材。
老王呢,每天天將將亮就會帶著家裡的一群小羊糕往野地里跑,一路從村裡跑到河邊,到晌午時,吃些隨身帶的花生,和麥餅,天氣好時還會在坡下找個陰涼的空地躺會兒,不過這季節在河邊玩火的孩子比較多,便沒敢睡覺了。
「嘿,王師傅!真帶勁,大清早起來哩,跑哩怪遠咯還」小伯往羊叫的方向看去,剛好在河對面坡上看到了正在握著鞭子趕羊的老王,便有一絲驚訝又略帶調侃的口氣寒暄道。
而這口氣已經是小伯能表現出來的最大的尊重了。
「咦?這不是小偉么?咋跑這來嘞?這大冷天里...」
「哎,嘿嘿,家裡老太兒人死咯,來找你拿棺材里,這真帶勁咯,正好碰到你嘞還」小伯說起來輕描淡寫略帶笑意,但他的孝順確實是毋庸置疑的,這便是小伯,把所有的情緒都輕描淡寫的在臉上用笑意取而代之了。
而那眼神里深邃的憂傷,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會明白,也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呢,也說不定...
「啥?恁姥姥死嘞?」
「可不是嘞么,好好里,不知道咋弄里就起個大火,叫整個東院都燒完嘞,嘿嘿,你看這老天爺會捉弄人不,這咋桌,王師傅跟我一塊回去一趟唄,晌午我還得回去哩...」小伯依舊略帶幽默,話外有一絲風趣,話里又難免一絲憂傷。
「哎!老姐姐是個人物哦!可惜咯!你直接去拿吧,不收錢,家裡有老二在,我就不回去嘞,我帶斗羊直接去恁村送送老姐姐去...」
「那也中」
說到這,驢車剛好過了橋,走到了老王面前,只見那黑炭一般的皮膚已經滿布了皺紋,頭髮也白完了。
小伯見此,於是揮起手中的鞭子:「啪...」一聲甩在了驢屁股上,隨後便揚長而去了。
道別,似乎不是小伯的風格。也或者,對於小伯而言這本身就是最好的道別吧。
日頭逐漸的升起,寄客村:
村民們都分分往奶奶的院落里圍了過來,院門口不知何時搭起了一個戲檯子。
「老頭子,老大去喊里親戚都喊完沒?我咋看還沒見俺哥哩?」奶奶在戲台後對爺爺詢問道。
「去啦,小偉剛走,他就帶著孓目去啦,估計也該回來咯!」
「那就好!」奶奶放心道。
戲台的喇叭不停的響著,也吵醒了睡懶覺的嬸嬸,羽兒呢,在小伯出門后便起來了,之後便一直待在了灶屋頂。
他始終對昨天自己落在屋頂的草衣耿耿於懷,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失導致了這場災難,可他卻不敢說出來。
「羽兒哥哥,你在哪兒?」
小沫也被喇叭吵醒了。她這天起的很晚,或許是昨天有羽兒陪的緣故吧。
她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光著腳丫跑到院子里找羽兒。
「這呢!」羽兒聽罷立馬跳了下來。
「嘻嘻,外面咋恁吵呀?」小沫看到羽兒后拉著羽兒手指,抬頭睜著大眼睛吧咂吧咂的看著羽兒問道。
「因為奶奶在半喜喪!昨天奶奶說的話是不是沒有聽呀?」羽兒摸著小沫的頭說道。
「啥是喜喪?我知道昨天老太兒死了,今天是要埋她么?」
「嗯」
「可是我昨天看到了她在一大片墳堆里不見的。。。」
羽兒聽到這裡,驚訝的望了望小沫,又隔著門窗看向了東院的廢墟,喃喃自語:「難道昨天那不是幻覺么?」
「什麼?」小沫看著微微蠕動的嘴唇問道。
「沒什麼~去灶房拿兩個饃吃吧,鍋里有稀飯,吃完羽兒哥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嗯,好!」
......
兩位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在嘈雜的人群中,在狹小的院子里,似乎活在了僅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般,純粹又專註。
「嘿嘿,嘿嘿,嘿嘿...」胖乎乎的傻妞不知何時,跑到了村口的空地上,又對著戲台下的人群嘿嘿的傻笑起來。
羽兒牽著小沫路過她身邊時,她眼神里透露出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片刻后又消散在了從麥田吹來的春風當中。
而這時,所有人都在趕來村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