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之後」（上）

……

全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時醒來的，泥濘般的睡意與朦朧的意識混淆得沒有區別，根本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現在是現實嗎？……不清楚。妮娜試著撐起上身，感覺所有關節都像裹滿黏膠似的。整個身體，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彷彿灌進了熱鉛，沉重無比。

似乎……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沒錯，雖然妮娜很少在這睡覺。當然，和平常不同。全身除了腦袋都被捆滿了白色紗布，背後好像還墊了張濕布。

不過，已習慣痛苦的她還忍得住這些。從全身上下猶如細針碰觸的感覺分析，只是皮肉上遭到了損傷。但因大多屬於灼傷，恢復起來難免有些費勁。

曾聽說，再生性質的治療是治癒術中最困難的一門，而且極為耗時，大致上要分幾個階段施展治癒。

試著活動，妮娜發現肩部的負擔相對較小。既然如此，想必是預先對此進行了集中治療吧。

向左看，坐在窗邊椅子上的男子，那是敬愛的首領……也是夥伴、朋友。

他環抱著手，頭低低垂著。沒有反應，像是睡著了。

房內窗帘敞開，灑滿了午後的陽光。屋外相當明亮，映出一片斑駁的景象。

……

恰巧，門把在妮娜眯眼望著窗外時轉動。

擁有罕見深紫發色的奧法師進入房裡，對著妮娜睜大雙眼，一副要叫出聲的樣子。

妮娜即刻提起右手，在嘴前豎起食指。不只是那男子，還有一名金髮少女……伊麗莎白，也趴在床邊輕泄鼻息呢。

想必，薇奧拉是明白了妮娜的意思。悄悄帶上門后，她躡腳走進床邊。接著，在妮娜耳邊說話的音量也是一樣細小……

「現在……還不能起來……」

……對此，妮娜微微點頭。

當時，她絲毫沒想過自己可能會死去。

某種程度來說，此身只是一個道具。而道具必將完成道具的任務，並於某一天在使用中毀壞。

道具不會考量自己的命運，妮娜也不曾想過自己的命運。直到最後，她也沒對死亡做過任何準備，因為沒那個必要。

她從不怕死，往後大概也是。然而在那一刻，妮娜告訴自己絕不能死。

對，最後，她活下來了，而且夥伴們就在身邊。

「余……叫人過來，大家都在……等你醒來呢……」

……這次，妮娜明確地點了點頭。

……

……

丹塔利歐城第九區，夜間燈紅酒綠，白天雖較第四區相比略為冷清，但依然有商鋪林立。

沒什麼，混亂與利益發酵永遠都是第九區市場的標誌。現在是，以後也是。

一個墨鏡男子背靠著混凝土牆，牆的另一邊正是一處工匠的作坊。

第九區有個潛規，開店的都會自覺隱瞞真實身份，客人也不會過問。一來是安全考慮，二來則是代表了純粹的利益交易。

瞧那老闆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這在第九區的市場中並不少見。

「生意怎麼樣？」

「哎呀，還是老樣子，一天一天過，賺不了餓不死。前些日子蒙您惠顧，不知可有幫上您的忙？」

「就結果說，還過得去。」

「那真是好極了，再怎麼說，我也是作買賣的。而買賣靠的就是客人，滿足客人的需求，小店才活得下去。嘿嘿嘿！那貨算便宜吧？就算稱不上物超所值，只要物有所值，便是榮幸之至。」

「那把「艾爾梅羅二世連弩」是仿製品吧，你設計的？」

「物以稀為貴呀。」

……

牆后的男子拐彎抹角地回答，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真是個老油條。

不過他的警惕值得肯定，布洛恩也沒有再試探他的打算。

「如果能量產，我會多買幾挺。」

「哎呀呀呀，不敢當不敢當。我只是個小小的工匠，沒那麼大本事。而且話說回來，我最近打算四處走走呢。」百花文學www.baihuawx.com

「回故鄉看看嗎？」

「哎呀，哈哈哈，哪有故鄉可回？況且家裡兄弟全都不在了。」

這工匠老闆的話中似乎閃過了一絲陰影，彷彿有發生什麼。布洛恩抬了抬墨鏡，設想了一下對方的處境。

不，算了。雖然很好猜，但布洛恩並不打算干預這些丹塔利歐城外的瑣事。

……

「那麼，除了這丹塔利歐，你還有哪裡能去？」

「您是指，像我這樣的黑作坊還有哪裡能夠安心作買賣嗎？」

「沒錯。」

「說實在話，這裡真的很不錯。多虧您特別照顧，小店的規費才能壓到如此合理至極的地步。光顧的客人上至富豪下至癟三，甚至還有些不得了的人物，可說是什麼人都有。」

「甚至讓你討了老婆，還養了個情婦。」

「哎呀！果然連這也逃不過您的法眼嗎？真不愧是身為【南風】首領、第九區司令塔的【輓歌】布洛恩大人，我別說是望塵莫及，就連塵也看不見呀，呼呼呼……」

……牆后男子裝模作樣的卑賤笑聲持續了一會兒，突然又嘆了一聲，轉換語氣。

「……就算是我，也是有夢想、希望和野心的，也為此失去了很多。找不回來的我就不找了，但我還是有作夢的自由，就算會因此失去更多我也願意，懂吧？」

「是嗎？」

「哎呀，沒事說這些無聊透頂的事幹什麼，真是愧對我這正經性格和天才頭腦的唯二優點。抱歉了大人，如果要買什麼我會提供額外優惠。」

「不必了，真要提供優惠，你就提供給經常來你這修裝備的那位吧，你明白我指的是誰。」

……布洛恩在牆上輕敲幾下，同時離開了這家小店。

……

將這第九區的市場盡收掌中以來，還沒多久，路上行人一見到布洛恩，大多數都會小心地讓路。

他們不是都認得布洛恩的長相，而是因為象徵【南風】首領的金色徽章聲名遠揚。

不過，這也表示，很可能會有人躲在暗處虎視眈眈，等著討布洛恩的命。

「嗯？」

還以為有刺客襲來，結果不是。

右側屋檐上有個矮小男子輕巧地跳下，穿著一身當下的名牌服飾。

「喲！布洛恩，你一個人啊！」

「是啊。」

薰，森精靈，【南風】目前的另一個首領。不過比起首領，大家都是把他當作吉祥物吧。當然，這話可不能說給薰聽。

「薰……你在做什麼？」

「不，這樣行嗎？【南風】的首領一個人閑晃不太好吧？」

「彼此彼此。」

「我後面原本跟了一大堆手下，好不容易才甩掉，真是煩死人。」

「因為他們關心你。」

「不需要，強到爆的我哪兒會需要。對了，布洛恩，你來這兒做什麼？」

「反過來問我嗎？……就辦一點事。等下，要開一場會，而且你也得出席。」

「啊？有這回事？話說，我最近真的超無聊的，莉莎整天都在忙別的事，根本沒有時間陪我玩，我骨頭都要生鏽了。」

「那你就陪我玩吧。」

「啊？」

薰不禁瞪開眼睛，驚訝地怪叫。退了一步，抱起上半身。

「開玩笑的。」

布洛恩以右手中指托正墨鏡，走了起來。那只是他一時脫口而出的話，沒有什麼實際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