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之後」（下）

……

在深夜的第四區商貿街漫步的男子，從掠過的風中嗅出了冬季的氣息。即使不至於冷到凍死，但他仍披上了大衣。

只要在服裝和舉止上稍加註意，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像這種夜晚，可以縮起脖子，再拉起衣領遮住臉孔。

儘可能不要重複路線也是一項要點，若有人投以懷疑眼光，就裝作沒看見。

路上人還不少，有幾座營業到這種時間的攤販。來往的行人也尚未絕跡，不過完全比不上第九區那種不夜城就是了。

他就隱身其中，他不是什麼人，只是個閑得發慌，在夜半的商貿區無聊地遊走、善於偽裝的〈人類〉。

兩個搭著肩的醉漢經過他身旁，嘴裡不知在念著什麼。

男子停下腳步，朝他們的背影望了一會兒。遠處的攤販后，有個衣衫襤褸的小個子正在蠢動。

豎起耳朵，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歌聲。他們是不分晝夜彈琴賣唱，靠賞錢過活的街頭藝人，日子有一餐沒一餐的並不算少。

……

伺機搶劫的人，一定就躲在某個街角的暗處吧。花錢換取一夜風流而睡在麗人臂彎里的男人們，差不多也都快醒了。

天一亮，無論是抱著孩子入夢的父母、還是形單影隻的【入侵者】，都將從夢中返回現實。

人們在這城市自然聚集，耽於酒色、相互批貶、爾虞我詐。時而保護、時而背叛，相戀相慰、相愛相傷。或是偷盜搶奪、殺人越貨。

乍看之下，被〈置之度外〉的普莉姆拉無序地帶丹塔利歐，的確是個弱肉強食的〈世外桃源〉。

或者，是某人刻意這麼塑造的。然而，事實上卻是連像也稱不上，天差地遠。

「但願在承諾之刻，我們所愛的人與他們所愛的人皆能得幸。」

……男子仰望著夜空，竊聲祈禱。

「〈父親〉啊，詛咒就留給你了。只不過，我對你打從出生就從未間斷的恨，看在你眼裡恐怕只是種歪曲的愛吧。」

……

……

無所事事的日子總是很多，茉莉什麼都不想做，只是躺在床上，把玩手上的工藝品。

以透明礦石般材質所構成的陰影光澤，和鑲於各處的小寶石的光輝，會隨著光線強弱而產生各種變化。

但無論怎麼照，都無損於它的形象，甚至能以各種色彩表現出一朵多變的花朵。

第一眼見到它時，還以為只是個精緻的工藝品，現在感覺，價格再多幾個零都不為過。

突然將工藝品擺在額頭上，又覺得這麼做很蠢、將它拿遠又拿近。

握著它，在床上滾了幾圈，一口嘆息，不知不覺地溜出喉嚨。

閉上眼，想放空腦袋卻不太成功。於是，她坐起身，借慣性跳下了床，將工藝品擺在桌上。

感覺……不太滿意，因此茉莉又換了個位置。稍微退後點看，不行，還是覺得不對勁。

再次更換位置和角度，可就是覺得不諧調。

原來如此，是這裡的問題啊。這個工藝品不屬於這裡，它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

收進抽屜，感到疲憊的茉莉坐上了床，又立刻站起走向門口。

都要準備搬家了，多少得收拾一點不可。

不過在那之前，茉莉想先轉換下心情，讓入冬的冷風把鬱悶吹走。

……

門打開了……

「嗨。」

……就好像是開玩笑一般，那個傢伙就站在門后。

聽見不想聽見、不該在這裡聽見、不允許聽見的聲音，看見那不想看見、不允許在這看見的人，害茉莉的臉都抽筋了。

一退後，那傢伙就向前一步。但是，沒有進房。

那是當然的，他進來就頭痛了。絕不允許那種事，絕不。

話說回來，他這是怎樣？不知道，完全不知道這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明明那時氣氛相當嚴肅，甚至感覺還不錯的。

總之，茉莉裝個樣子深嘆口氣。不過，沒效，拉斐爾不為所動。他心臟一定有長毛，茉莉能肯定。49電子書www.49txt.com

「幹嘛？有什麼事？」

「其實我想了很久，才決定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做什麼？」

「很簡單。」

拉斐爾朝手中那束白色的茉莉花用力吸了一口，陶醉地眯起眼，腦袋左搖右晃。

……

「無論如何，我都要正式地、正面地、直接地，將我激昂、熱切、真摯的心念，隨著這束花再一次向你清楚表……」

「我不要。」

「啊？」

「啊什麼啊？」

「可、可是你，那個……那時候跟我說……」

「我只說〈不會討厭你〉，請勿任意增減。」

「不需要害羞喔？我的茉莉。」

「我完全沒在害羞啊，看就知道了吧？就是這樣。都這個時候了，你趕快給我回去，再見。」

「那麼久沒見，不必這麼無情吧？」

「一周都沒過，這哪裡算很久。」

「至少，請我進房喝杯茶什麼的……應該沒關係吧？沒關係的，沒錯。」

「怪了，你今天怎麼這麼積極？」

「不是的，我的茉莉。這不是積極消極的問題。我只是如此希望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投入我的懷抱，希望到無法自拔而已，請務必體諒我無法壓抑的極限之愛。」

……

的確，從那天以來，茉莉和他就沒見過面。而且一想到對方，心裡就悶得難受。

如果在街上偶遇，能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嗎？該和他說什麼呢？這讓茉莉越想越鬱悶。

既然不會主動去見他，說不定從此會不再見面了。

雖然這麼想，但茉莉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是偷偷否定了自己。

他一定會找過來，一定。茉莉沒那個膽過去，所以他一定會來。如同平常一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吧，你進來吧，但只能喝茶。」

「啊？」

「你喝還是不喝，快回答。」

「啊……呃，這個……真可以嗎？」

「不可以。」

「是、是嗎……」

……

雖只有短短一瞬，拉斐爾還是黯然閉眼，露出失落、受傷的表情。不過，他依然在勉強擠出微笑。

怎麼了呢，看他這樣，感覺肋骨突然緊縮，壓迫心肺。

胸口當然沒有任何重物，所以那一定是錯覺，但真覺得又痛又悶。然奇怪的是，與此同時還有種甜甜的感覺。

「行了，騙你的。」

「呃？」

「進來吧，只能喝茶哦。」

「喔，好。」

拉斐爾一面點頭，一面恍惚地瞪大了眼。他這時候還滿可愛的嘛，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忽然這麼想的自己讓茉莉有些生氣，對此，她好不容易才憋住、〈想在拉斐爾進房前將門一把甩上〉的衝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