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父親的平安符

己巳（初九），汴河。

一群頭扎黃巾的兵，渾身污漬，疲憊不堪，他們裝備落後，神情渙散，只能是強打精神，準備渡河，為數不多的船上，已經站滿了人，可這時，小校還是喊了一聲：

「還能擠上來一個！大家再擠一擠，動作快一點！」

黃巢的部隊里，有武器的人，不過一萬八千人，另外一萬多人，只是普通的農民，裡面甚至還有女人。他們被帶在隊伍里的目的，不可描述。

部隊已經划船渡過去一萬多人，突然，一股舉著黑烏鴉旗幟的騎兵，沖了過來，黃巢軍隊首不顧尾，被打得措手不及，四散奔逃。

兵敗王滿渡之後，黃巢突然覺得頭腦昏沉，四肢無力，從來不服老的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放不下大齊皇帝的架子，一路之上，仍然坐著龍輦，打著龍旗。

龍輦笨重，在這泥濘之路上，行進緩慢，累得馬兒眼瞅著瘦了下去。

如此行進，又有許多人被落下，許多人餓死，許多人吃野草爛泥，結果消化不良脹腹而死，比比皆是。可有些人還是活了下來，他們吃了什麼？

己巳（初九），隊伍轉向，不去汴州，可路過封丘時，又被李克用騎兵追上，黃巢倉皇而逃，丟下大量物資，連龍輦、皇家器具、服裝、符節和玉璽，全都丟在了路上，最後查，發現連最愛幼子也落入敵手，為此黃巢終於堅持不住，一口血噴出，幾乎跌落馬下。

庚行午（初十）夜間，又下大雨，可李克用依然緊追不捨，黃巢領兵向東逃竄，先後經過胙城、匡城。此時黃巢身邊，僅剩下一千餘人，竟然逃向老家兗州，此時的黃巢，或許已經考慮落葉歸根。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家鄉附近。

長途跋涉，黃巢終於來到老家宛朐，回到原來住處，看到當年自己親手設計的宅院已經破敗不堪，到處破壁殘垣，不禁有自殺之心，可手下眾人卻依然鼓舞他，讓他振作精神。

可此時，家眷卻實在跑不動了，寧願死在家中，哪也不去。

最後黃巢一狠心，丟下家眷，讓家眷更名改姓，好自為之，於是帶著一千人，再向東逃去。

辛未（十一日），李克用追到宛朐，一路窮追而來，許多人跟不上隊伍，他身邊只剩下幾百人了。

「不能放棄，一定要嘴上黃巢，如果放棄這次機會，他又會死灰復燃！」李克用喊道。

「義父，我們一天一夜追了200里，士兵馬匹都已經疲憊不堪，糧食也沒了，這樣打仗，肯定不行的呀！」十太保李存賢苦勸道。

李克用一皺眉。

十三太保李存孝道：「如若十哥怕了，我跟隨義父前往，我也覺得這次機會難得。」

八太保李存璋道：「十三弟，十弟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你又何出此言呢。義父大人，咱們不多說了，您自己看看眼下情況，沒有糧食草料，我們還能行進多遠？就算碰見黃巢，我們還有體力打得動嗎？雖然十三太保英勇，可他一個人，能殺敵軍一千嗎？」

「算了，別爭了。」李克用道：「現在咱們趕緊去汴州，取些糧食來，再追黃巢。」

此時的黃巢窮途末路，見李克用的騎兵退了，眾人把武器一扔，癱倒在了地上。

士兵們連搭帳篷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個個歪歪斜斜，連話都懶得說。

黃巢背靠在一塊大石頭旁，目光有些獃滯，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他蒼老的瞳孔緊縮一下，抬頭一望，三員將騎馬而來。

「來者何人？」他問身邊斥候小校。

斥候小校道：「看不出來。」

「還不去問！」黃巢怒道。

「皇上，下官真的站不起來了。」斥候搖著頭說。

這時，三匹戰馬已經靠近，其中一匹馬上端坐的將，黃巢看著眼熟。馬兒幾乎毫無阻攔地來到隊伍中心，那將軍四下瞭望，突然問道：「皇帝在哪？」

原來是一員女將，這時有人認出是趙璋手下十三猛將之女將羅英。

「羅英，羅英！」林言突然爬了起來，驚喜萬分：「是趙璋來救我們了嗎？趙璋在哪裡？他有多少人！」

聞言，羅英苦笑道：「林言，到這時候，你又開始想趙璋了？在長安時，過了幾天好日子，你是如何坑害趙璋的？算了，我沒時間跟你聊家常，我只是來找皇帝的。」

林言突然又坐了下去，悲哀地搖了搖頭道：「在那邊，呵，還皇帝，現在恐怕連土匪都不如了……」

羅英打馬便走，身後還能聽到林言的嘀咕聲：「當年如若聽趙文韜的，遷都洛陽就好啦，長安那個地方，易攻難守，我們浪費了太多的兵力。」

剛才羅英與林言說話時，黃巢已經看清來人，見林言興奮站起，又頹廢坐下，他的心也跟著提起來，又摔了下去。當羅英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沒有一絲期待表情。

「趙璋現在何處？」黃巢綳著臉道。

「回聖人，羅英此來，是大長公主殿下安排的。」羅英跪拜道。

「哦？」黃巢來了精神，道：「雛菊安好？」

「大長公主殿下對您日夜牽挂，特派屬下前來，有秘事相告，還請聖人屏退左右。」羅英四下看了看，全是期待的眼神，彷彿羅英給他們帶來了救命的消息。

黃巢道：「你還是來我身邊告訴我吧，大家都已經累得走不動啦。」

隨後，羅英耳語黃巢，把黃雛菊的話說給他聽。聽完，黃巢突然綳不住，老淚縱橫，道：「到底還是親女兒，到了最後，還為父親著想，沒白疼她一場。既然如此，我心足矣，你回去告訴她，我是不會去她那裡的。讓她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再挂念我了。我已經六十四歲，就算不戰死沙場，還能活上幾年呢？來，羅英，把我這塊玉佩送給她，這向來是我的平安符，保佑我百戰不死！」

女兒牽挂父親，父親何嘗不牽挂女兒，聞聽黃雛菊近況美好，他不但不怪罪女婿趙璋，心中還頗感安慰。他之所以不跟羅英走，他只是不想連累女兒罷了。已經窮途末路，不如戰死，不愧半生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