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陽門外
車駕到達長安新宮后,天元皇帝及各位天後都呼累了,太監、宮娥忙碌了一番,方將各自的主子引入寢宮安頓好。
玉兒施展輕功,穿街過巷,獨自一個人到了西陽門外。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正立在一棵大樹之下,儒士打扮,文質彬彬,面相儒雅,正是秋官司寇府大夫長孫晟。
玉兒是在車駕駛進洛陽城西陽門時看到長孫晟的,當時簇擁在街道兩旁的人不少,車駕慢了下來,玉兒從窗帘縫裡遠遠地瞅見他立在人群之中,故作低調,卻依舊氣質凜然。玉兒心道,今日好氣運,想甚麼便來甚麼,纏了一個字團打到他身上。長孫晟機敏,在玉兒掀開窗帘的一瞬便已覷見了她,她將字團打過來,手一抄便接在掌中。
長孫晟一見到玉兒,行了一禮,淺笑溫茹道:「公主這一回是否跟趙國夫人打了招呼,不又是偷跑出來的吧?不過公主立了大功,趙國夫人想必無話可說,或許還要獎賞公主哩!」
長孫晟第一次見到玉兒是在數年前的泬河碼頭。
那是玉兒離家出走的第4日。前3日玉兒並沒有出城,好幾次撞見趙王府的奴僕家兵,但她一心要闖蕩江湖,便刻意躲開了。她與也在街頭流浪的美姬商量好了去江南建康快活。都道建康乃富貴溫柔之鄉,與長安大不相同,倆人興趣盎然,出城來到泬河碼頭準備搭乘貨船前往。
美姬身無分文,為了湊夠路費,玉兒將自己的裘服換成了10緡銅錢,卻不知早被一夥潑皮盯上了。玉兒與美姬剛到泬河碼頭,潑皮們便找了一個借口向她們討要錢財,倆人不從,潑皮便大打出手。倆人雖然拚死抵抗,但畢竟年幼體弱,抵擋不過,不僅懷中剛換得的銅錢便一搶而光,而且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這時長孫晟出現了,救出了玉兒與美姬,還幫他們討回了銅錢。
長孫晟當時正有緊急公務在身,沒有仔細盤問玉兒與美姬,待辦完公事回到秋官司寇府後便聽說趙王走丟了一位小郡主,腦海里立馬蹦出泬河碼頭那個小女孩的模樣: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樑,白懶的皮膚,頭髮一絲不亂,聰明伶俐,還有幾分頑皮……雖然穿著一身破爛衣裳,依舊難掩高貴氣質……他馬上趕回泬河碼頭,卻哪裡還有玉兒的身影?真可謂失之交臂!
玉兒3年後回到長安,經常接濟城內的流浪兒童,如此便又與長孫晟撞到一起,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忘年之交。
玉兒聽長孫晟話中有話,便有些羞澀,掩了掩臉,反客為主道:「使君悄悄來到洛陽,是否告知了司寇大人和母親大人?他們一時見不到使君,也許正在長安城內四處搜尋,或許滿城都貼了尋找使君的啟事吶!」忍不住笑。
長孫晟是個孝子,家中老母已經80餘歲,但凡有一日沒見到長孫晟便要念叨數日,所以不管是多麼緊急的公務,長孫晟都要向老母告辭,萬一沒來得及告辭,也要託人帶一封書信給老母。只有一回,長孫晟臨走時沒來得及給老母告辭,10日後方想起沒有託人給老母帶去書信,待回到衙門,方知老母來衙門要兒子,在衙中住了3日,是司寇大人親自出面方將老母勸了回家。
此事一時間傳為笑談。
長孫晟待玉兒笑畢,正經施禮道:「恭喜玉兒,千金公主的名頭可是大周所有公主里最為響亮的,封邑更是堪比親王,了不得,了不得。」
玉兒回了禮,冰清玉潔地道:「我才不稀罕啥子千金公主的名號哩,如果不是為了朝廷社稷與天下百姓,就是打死我也不會接受。」臉上表情換成暖色調:「想使君,使君便到,看來我與使君有緣啊,緣分還不淺!」臉上表情漸漸地變成了寒霜:「發生在函谷關前的事使君全都知曉了?現下想來實在是兇險萬分呀!百十頭兇猛之極的豹子呀,並且是經過訓練的,知道布陣,就有10頭豹子圍住我布成了天羅地網陣,地下一個包圍圈,樹上一個包圍圈……從沒見過這麼聰明的畜生,與仙家的靈獸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劍道高人曉霜尊主派了靈狐引我前去,她自己又拚死相救天元皇帝與各位天後,後果真真不堪設想啊……剛剛穩定的政局便又要捲起驚濤駭浪……誒!」以手加額。
長孫晟儒雅地摸了摸頜下的長須,心中思緒起伏,作為秋官司寇府最為資深的刑獄官,今日發生在函谷關前的事情是一樁天大的案子,自然該管,但又是一塊燙手山芋,不,燙手烙鐵,誰接了誰難受,搞不好還有可能把身家性命弄丟。看來,玉兒公主前來,為的便是此事。
「我來洛陽為的是另一樁大案,不過對公主親身經歷的這樁案子也有不小的興趣,想必公主帶來了鐵證,可助我長孫晟快速偵破此案……」他瞅著玉兒,心想如果玉兒奉天皇之命行事,他自然責無旁貸,聽人說自經歷了這次遇刺,天皇如今最為寵信的就是這位不僅武藝高強,容貌出眾,而且善解人意的堂妹……
玉兒見長孫晟答應接下這樁棘手的天案,鬆了一口氣,解下肩上背的包袱,遞了過去,裡面裝的正是那個波斯胡人的人頭:「這是我從楊勇手裡強搶過來的,他本想用此向天皇邀功,豈料弄巧成拙……」
長孫晟面色凝重接過包袱,語重心長地叮囑玉兒道:「你懷疑天皇遇刺是楊勇幕後主使,有這種可能,知道天皇具體行程的只有夏官司馬府與洛州總管……那驅豹之人如果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怎可能提前在函谷關前布置停當?不過,此事非同小可,懷疑是懷疑,在沒有鐵證之前,並不能作出結論。公主心中的想法只能揣在心中,千萬不可對第三人言說,一方面是為了不冤枉好人,另一方面也是為公主的安全著想,狗急了會跳牆……照目前的情形推測,楊勇還會找你拿回人頭,你卻如何應對?」臉上滿是關切。
玉兒攤開手從容笑道:「想來好笑,當年長安城內最大的流氓無賴頭子楊勇如今成了在洛陽城裡一板正經、狐假虎威的楊大總管。一開始我沒有認出他來,聽他報出大名方醒悟過來,原來面前跪著的這個朝廷要員便是當年長安城裡的流氓頭子『鑽天龍』。我當時就想好了,對付流氓無賴,自然得用對付流氓無賴的手段……使君不必擔心。」
玉兒心道,當年欺負我與美姬的那群小潑皮是楊大潑皮的徒子徒孫,與眾小潑皮的仇恨,便是與楊大潑皮的仇恨!如今找不到小潑皮便找楊大潑皮……如果不是長孫晟及時出現,她與美姬的小命有可能就葬送在泬河邊了。美姬說過,經常有流浪兒童死在街頭,大多與楊勇手下的那群潑皮脫不了干係……
長孫晟嘆了一口氣,憂慮道:「洛陽是楊勇的天下,公主千萬得多加小心。雖然公主武功高強,洛陽城中無人能及,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古英雄多敗在小人之手。時候不早了,新宮的酒宴很快就要開始,公主最好不要遲到,免得被人關注。我也要走了,手中的案子大司寇限期要抓人,我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就等他們再一次作案,抓他們現場……」
玉兒卻覺得沒有甚麼好擔心的,她身後站著尉遲先生哩!一旦她有難,尉遲先生自然會現身,尉遲先生能掐會算哩!尉遲先生出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當然,必要的小心還是要的,楊勇能使的招必須提前料到,萬不可被他算計,總不能給尉遲先生丟醜!她唯一覺得難辦的是麗華姊姊的態度,如果她縱容楊勇,事情朝哪個方向發展便不可預測了……
想到這裡,玉兒點了點頭,寬慰長孫晟道:「使君放心,玉兒一切小心便是。料楊勇也不敢胡作非為,這兒是他的地盤沒錯,他反而投鼠忌器……堂堂千金公主出了事兒,他可擔待不起。使君倒要萬般小心,千萬不要露出包袱里的東西……」笑了笑:「玉兒老是麻煩使君,卻無以為謝,天皇給我的封邑以後我都送給使君。」
長孫晟便意味深長地覷著玉兒道:「公主從來沒有大方過,今日倒大方如斯。長孫晟誠惶誠恐,揣測著公主難不成對我有點意思?呵呵,呵呵呵呵。長孫晟大膽。」
玉兒心中愣了一下,忖道:「自己對長孫晟是極隨意的,但他比我大了不少啊!聽說他是個愚孝之人,為了不讓老母受半點委屈,便不肯娶親,讓長安城裡多少少女悵惘啊。」想到這裡,跪著手指頭道:「大名鼎鼎的長安四少,我來幫大夫點點:第一,李淵,世襲的國公,文武全才,沉穩大度;第二,楊廣,皇親國戚,聰慧機巧,刁蠻任性;第三便是大夫你,貌比潘安,才如子健,勇蓋公瑾,智超孔明,嘖嘖嘖,你雖然排在第三,實乃第一,了不起,了不起。」竟略過排在第四的宇文愷不提。
長孫晟一雙清亮的眸子便有了一絲漣漪,嗓音里滿是磁性的誘惑道:「公主這是取笑我呀!意思是說似我這樣的人空有一副皮囊,心中塞的都是枯草。我,我自然配不上公主。但我會等著公主。」
玉兒心中倒有一絲歉意,覺得自己不如直白地告訴他,自己心中另有他人。正打算開口,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急急地道:「馬上便是天皇午宴的時間,卻不能耽擱了,趕不上天皇會耍小性子的。大夫為國操勞,只在這一兩日間我會稟告天皇,自然少不了大夫的好處。」
長孫晟緊了緊背上包袱的帶子搖手道:「這怎麼使得,我長孫晟為朝廷效命,哪還敢索取其他?公主放心,我知曉其中的厲害,會儘快給公主一個結果。公主先走,我慢慢再進城。」拱手道別。
玉兒有意賣弄,便施展剛從靈狐處學來的輕功,一瞬間已在100丈之外,卻不走城門,逾城牆而過,如一道白光,瞬間便消失不見,城牆上巡查的官兵竟無一人察覺。
長孫晟見了,不禁贊道:「果然好功夫!」當下心寬了許多,便慢慢地尋路進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