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越陷越深
酒宴散時,玉兒與長孫晟聊了幾句。
「隔牆有耳,」長孫晟目光盯視前方,似乎在自言自語:「公主放心,已經有眉目了。」這時已經走出了太極殿高達數丈的大門:「楊勇已經大醉,公主今日可以安心睡覺了。我回去了,公主再見。」依舊目視前方。
「使君保重,卻要記得給家中老母帶信!」迅速地瞅了長孫晟一眼,見他腳步從容,背影也是萬般俊逸,與李郎有幾分相似,不由得有些入迷……
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身旁一個人道:「姊姊還好?莫不是真的醉了?哥哥得姊姊救了,妹妹好生感激哩!」卻是尉遲熾繁。
玉兒心中歡喜,忍不住牽住尉遲熾繁的小手:「妹妹酒醒了,方才我還見到幾個宮娥要將你扶上歩輦哩!我本要幫忙,無奈被天皇喊去陪聊了幾句,再一抬頭,卻不見了妹妹。」自然隱過與長孫晟交談的細節。
「今夜妹妹去姊姊宮中同睡如何?」尉遲熾繁一張小臉如玉盤般冰涼,唯眸子閃爍著躍動的光芒:「陛下喝醉了麗華姊姊從不讓他離開半步,她要自己悉心照料,所以,今晚陛下鐵定不會來煩我了……」捂著櫻桃小嘴「吃吃」地低笑……「我便來相煩姊姊……」
玉兒將尉遲熾繁拉到身邊,端詳著尉遲熾繁的臉道:「妹妹手上冰冷,臉上也這般冰冷,身上是否同樣冰冷?我火氣大,抱著妹妹睡覺正好可以焐熱妹妹……」
尉遲熾繁臉上起了半絲若有若無的紅暈:「姊姊握住我手的時候,我便打定了主意要賴到姊姊的床上……姊姊不要嫌棄……我會將自己藏在姊姊的懷中。」
玉兒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感動,將尉遲熾繁攬在懷中道:「親親妹妹,以後你便是姊姊的人了,姊姊自然會罩著親親妹妹。姊姊還有一個親親妹妹,到長安引你們相見。」
尉遲熾繁將臉貼在玉兒胸口,輕輕磨蹭著,過了許久方抬起頭:「走,妹妹隨姊姊回寢宮去迄。」
當晚玉兒與尉遲熾繁一同宿在波斯寢宮,藏在被中絮叨到半夜方才睡去。
第二日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篙,玉兒瞧了瞧懷中的尉遲熾繁,嬰兒般蜷縮著,臉上嬌艷似火,如一朵盛開的鮮花,美得不可言說,心中生出萬分憐惜,忍不住在她頭上親了一口,唇間便沾了熾繁發上的冷梅花香。
尉遲熾繁醒了,睜開眼睛看了玉兒,淺淺地打了一個哈欠,將手放到玉兒腰間,忍不住輕喊了一聲:「姊姊身上怎的恁般冰涼。」小手在玉兒腰間摩挲。
玉兒拉過熾繁的手,滾燙如烙鐵一般,相比之下,自己腰間、背上委實一片寒涼。「你沒有病嗎?」將手放到熾繁額頭,也一樣滾燙得令人不敢沾手。
尉遲熾繁淺淺地一笑:「我從小便是如此,須找一個火氣大的人同睡,白日里寒涼的身子方能變得正常。天皇火氣大,姊姊火氣更大,但姊姊的火氣消得快,此刻全身已經與我白日一般寒涼。」
玉兒聽尉遲熾繁將她與一個男人相比,臉上便起了一朵紅雲,扭捏道:「妹妹將我當做了甚麼人?難不成妹妹想嫁給我……我是天生的火體,倒能伴在妹妹榻上……」掩住臉,覺得自己很是無恥,竟然說出此等荒誕不經之言,哪裡還是個大家閨秀……
尉遲熾繁竟然輕輕點著玉兒的鼻子道:「姊姊長大了,該嫁人了,如果妹妹沒有嫁人,便與姊姊相處一輩子,豈不快樂?原來妹妹是天生的火體,太醫說過,我這寒症如果遇上一個天生火體的,時間久了,便能不治自愈,也能產下孩子……天皇他雖然身子強壯,卻不是天生的火體……卻還有一宗,姊姊得吃些補藥調理,否則妹妹吸收的火氣過多,便會傷及姊姊的身體……熱,好熱啊!」抹著額上細細的汗珠:「只與溫公子在一起時如此熱過,姊姊是第二個讓我出汗的人……」目光迷離,風情萬種。
玉兒細瞧,尉遲熾繁眼間竟然滾出細細如額上汗珠的淚珠,密密麻麻,排滿了眼眶,黑亮的眸子在淚珠的滋養下竟然變成了碧綠顏色……多麼精緻的可人兒,難怪天皇要橫刀奪愛,卻不知曉反害了她,從此她便無法生兒育女,只能孤老終生……
「妹妹如果需要,姊姊日日進宮陪你便是,只要我那醋罈子哥哥不放在心上……」玉兒突然間有一種預感,宇文贇定不會放過她,非強奪了她當新的天後,日日便是3個人卧在榻上……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得呆了,他們可是不出三服的堂兄堂妹,只有荒唐的北齊皇帝才會幹出如此無德之事……
「姊姊,姊姊,你怎麼了,怎的臉色如此難看?放心,妹妹不會日日相煩的,更不會將姊姊請入宮中,天皇他……他喝了酒之後可瘋狂啦……麗華姊姊有時也管他不住……如果我想念姊姊,便去姊姊的荷風院……」尉遲熾繁一邊說一邊流淚,臉上並沒有悲傷的表情,但有一種低徊的憂鬱,如霧靄一般拂著身子,覺得胸中虛空了,甚麼都沒有,甚麼都不是……
玉兒便陪著尉遲熾繁一道憂傷。
起床時,4個宮娥服侍玉兒,4個宮娥服侍尉遲熾繁。
待穿好衣裳,玉兒再去牽尉遲熾繁的小手,一股寒涼沁入心脾……
外面有人扣門,進來的是麗華姊姊宮中的宮娥,她彎了彎腰,啟稟:「天元皇帝與天元大皇后已經到了明堂的工地,想向玉兒公主討些主意,特命奴婢前來召喚公主。」說罷,立在一邊。
「卻沒有召喚熾繁妹妹嗎?如果不急,我想與熾繁妹妹一起用過早膳。」玉兒覺得自己經離不開尉遲熾繁,就像當時離不開李溫將軍。
「姊姊不要等妹妹了,天皇定是有政事相煩姊姊。這一碗溫補的燕窩人蔘露姊姊先飲了吧。」說著,伸出纖俏的5指從案几上取了一隻白玉碗送到玉兒唇邊。
玉兒連尉遲熾繁的手指一道接了過去,一仰脖子,一碗燕參露下了肚子,喝完才責怪自己如此魯莽,與熾繁妹妹的風格迥然不同,豈不褻瀆了與妹妹的感情?
即使是小別,玉兒與尉遲熾繁緊緊擁抱了好一陣子方分開。
一台歩輦停在寢宮門口,抬歩輦的是昨日的兩名太監,見千金公主出來,趕緊跪在地上。
玉兒踏上歩輦,太監走將起來,顫顫悠悠的,倒是一件有趣之事。
出了內宮的宮門,遠遠瞧見一處工地,豎立著8柱4輔高大的柱子,氣勢恢宏,便是明堂的施工現場。
宮門外停著九匹白馬拉的「天皇之車」,車前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是楊勇,另一個是楊浩,旁邊一個玉兒聽說過,乃主持整個洛陽新宮建設的右侍上士、御正中大夫、儀同三司宇文愷。
一瞧見楊勇,玉兒便有打馬回府的想法,沒奈何,乃天元皇帝親召,回是回不去的,只得硬著頭皮上,好歹有天元皇帝與天元大皇后撐腰,倒是無憂的。
楊勇瞧見千金公主來了,趕忙迎了上去,規規矩矩行了參見公主的大禮,垂手站在一旁:「天皇等了公主許久,這會兒正在瞌睡,天後也在車中。」
玉兒覷了覷他,不冷不熱地問道:「昨日你不是喝得大醉嗎?本公主還以為你要睡上3年3月3日,卻怎的就醒來了,難道昨日你是裝醉?」
楊勇抹著額頭道:「公主一言出口小臣的心臟便跳得亂了,一身的汗嘩啦嘩啦地順著背脊下流。求求公主,好歹我們是親戚,給點薄面行不行?不要讓外人看我的笑話。」
玉兒擠兌道:「哪有外人了?都是我們宇文家的人,你楊勇是外人才對。」朝宇文愷招手:「好一位俊逸公子,沒有想到宇文貴一員猛將倒生出如此精緻一個兒子來。」按照家族輩分,宇文愷得尊她一聲姑姑,故此玉兒託大。
宇文愷快步走了過來,衣帶飄飄,氣質典雅,不愧是長安城有名的「四俊」之一。
哪「四俊」?一俊長孫晟,北魏太師、上黨文宣王長孫稚曾孫,襲封平原公;二俊李淵,八柱國李虎嫡孫,襲封唐國公;三俊宇文愷,柱國大將軍宇文貴之子,襲封安平郡公;四俊楊廣,大司馬楊堅之子,封雁門郡公。
宇文愷知道玉兒乃權勢熏天的千金公主,心中有幾分輕慢,待走近了一瞧,卻是個冰清玉潔的美人兒,心道但凡傳言多有所虛,果不其然。便恭敬行禮溫雅地道:「宇文愷一介儒生,不懂人情世故,還望公主見諒。」
玉兒好言好語道:「你是我們宇文宗室的人,何必如此多禮。聽說你來洛陽已經1年多了,日夜操勞,還須保重身體方是。假如有人慣行霸道,告訴我即可,我替公子做主。」一邊說,一邊瞅著楊勇。
楊勇卻瞅到「天皇之車」內傳來動靜,趕緊跑了過去,果然,天皇撩開了車帘子,露出半張蒼白的俊臉。
早有楊勇養在東京宮中的兩個小太監小瓜兒、小刀兒爭搶上前,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個趴得高一點,一個趴得低一點,結結實實兩級人肉台階。
楊勇扶著天皇踏著人肉台階走下了輦車,一名太監扶著楊麗華踏著人肉台階下了輦車。
玉兒便也下了歩輦,趕過來向天元皇帝和天元大皇后請安。
天元皇帝一見到玉兒,便用手召她靠近一點,親熱地對玉兒道:「據說昨夜你與『天』的小美人熾繁睡在一起,可說起哥哥沒有?說的是好話兒還是歹話兒?沒有不知趣的人去叨擾你們嗎?昨日你對楊勇說要住到樹上,哥哥還信以為真,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招來秋官司寇府的官員前去檢查每一顆樹,看妹妹是否真的就睡在樹上……妹妹讓哥哥失望了。」嘴貼在玉兒耳邊細語道:「那長孫晟與你相熟嗎?你說一句他便聽了,辦了你想辦的事,他對哥哥可沒有說得那麼用心……」
玉兒聽了,心中的寒泉涌動著涼水,心想難道哥哥對我起了疑心?皇天可鑒,我玉兒對哥哥可是一片忠心呀!無私者無畏,便坦然道:「長孫晟自然是聽哥哥的,我不過打著哥哥的旗號向他狐假虎威了一番,看在哥哥的面子上,他便答應了。這是機密之事,哥哥不會讓外人知曉吧,關係到長孫晟的身家性命吶!」
天元皇帝鄭重地點了點頭,握住玉兒的手道:「這是我倆的秘密,就連你麗華姊姊也不可告知,明白嗎?」
楊勇見天皇與玉兒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心痒痒地難受,忍不住湊過來道:「原來萬歲爺與公主姊姊間還有秘密,倒是何種秘密,能否告知小臣一二?」
玉兒變臉道:「哼,好大的膽子!天皇的秘密也敢窺探!」
楊勇心中本就有鬼,聽了之後臉色大變:「罪臣該死!罪臣該死!罪臣只是好奇,別無他意。」就差跪下來求饒了。
天元皇帝最樂意做的一件事便是嚇唬臣子,見楊勇戰戰兢兢的樣子好不開心,朝玉兒擠了擠眼道:「玉兒,瞧,你可把他給嚇著了!楊總管,你不必害怕,公主是嚇唬你的!得罪了我還好說,得罪了公主『天』可不會饒你!」
楊勇捂著心口道:「臣心膽俱裂,股慄不已。公主饒了我,我以後老老實實做公主的小跟班,公主說一,我絕不說二……」
天元皇帝樂道:「倒與你爹有得一比!據說你家中做主的不是你老爹而是你老娘,就連朝堂之事你老爹也要向你老娘討個主意,無不言聽計從……我說的沒錯吧?」
獨孤夫人出身八柱國門閥世家,見識遠在楊堅之上,楊堅慢慢地便成了長安城裡有名的「妻管嚴」。
楊勇厚著臉皮道:「難得的是我爹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公主如果願意,以後我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天元皇帝忙道:「玉妹要做我的主,哪有時間做你的主?」
贇哥哥這一句話不知有多少層含義,或者是強調一定要立自己為第6位天後;或者是把自己當成嫡嫡親親的妹子,凡事都與自己商量;也或者是與楊勇爭風吃醋,一時亂言亂語……玉兒不敢想,也不敢沉默不語,默認其事,只得使出「哼哈」之法:「豈敢,豈敢。罪過,罪過。皇帝哥哥說笑了……」
天元皇帝有時是一個挺隨意的人,此時卻十二分較真:「我是認真的……今後你便是我宮中的獨孤夫人……」
贇哥哥的話就像一片陰影插入心臟,玉兒覺得自己撐不住了,想言語,張了幾次嘴,卻沒有吐出去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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